第47章 chapter 45

令嘉最終從頭到腳按傅承致的審美裝扮, 挽着他的手下樓迎接賓客。

從她搬過來到現在,這座空曠安靜的宅子還是第一次迎來那麽多人,塞科的一整個主創團隊都來了。

客廳的壁爐燒得正旺, 室內溫暖如春。廚房忙碌一早上,長餐桌上擺滿色香俱全的食物,可惜令嘉不能吃, 她馬上過完節就要接着進組拍戲,只能接着吃水煮雞胸肉。

進餐時間很長, 傅承致在和衆人聊工作的的事。

她只能安靜陪坐在旁邊做一朵壁花, 無聊地把盤子裏已經足夠小的雞胸肉分解成更小的方塊。

醒好的紅酒色澤看起來很不錯, 嘗一口應該沒關系。

令嘉手剛剛探到杯腳,還在聊天的傅承致突然伸手, 将她的杯子移走, 回頭吩咐傭人給她倒杯蘇打水。

轉過頭, 又若無其事接着與人往下交談。

他們這會兒已經從金融聊到哲學, 在近代史上,人們對思維和現實關系的兩種謬誤。作為一位令人聞風喪膽的金融家, 傅承致同時也有着自己的哲學理念構架幫助他理解市場,預判規律。

“……現實的反射性通常很難理解,大多數人更容易被簡單的答案誤導。他們無法意識到有效的預測也不一定能證明所基于理論的正确,而更傾向相信不注重客觀現實的導向。”

這涉及到令嘉的專業, 她支起耳朵, 認真聽了好一會兒。

直到傅承致忽然話鋒一轉。

“就像阿茲特克人的獻祭儀式, 在任何天災人禍、或特奧蒂瓦坎帝國外內部環境不穩定之際, 他們更傾向強化獻祭儀式, 以達到控制局面的目的, 盡管血腥, 也并不符合我的美學,但這個辦法快捷且有效,不是嗎?”

傅承致提出這個問題時,偌大餐廳裏熱鬧輕松的氛圍突然一滞。

令嘉擡頭才發現,大家臉上的笑容都變得僵硬,強行附和的回答尴尬而又戰戰兢兢。

此前的歡愉一掃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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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令嘉不清楚這家公司當下面臨什麽局面,但瞧見這幅情境,哪裏還不明白,今天的宴請是場鴻門宴。

很顯然,這些高層事先沒有預料到傅承致突然發難,當下才會毫無準備。

午餐結束不久,高層們開始争前恐後向傅承致示好。

剛剛的餐桌上,他已經表達出明确的意向,誰也不願意成為他下一步動作中被挑選獻祭的勇士。

果然是傅地魔呢,大年初一也不讓人好過。

令嘉心裏嘆口氣,她最害怕這種見證人性赤|裸的場面,幹脆遠離争鬥,坐沙發裏玩游戲,丹棠剛剛邀請他雙排。

這款第一人稱射擊游戲就是由塞科開發運營的,一上市就風靡至今。在劇組時候,幾個年輕的主演每次在旁邊等戲拍,都是捧着手機玩這個游戲,尤其丹棠。

令嘉在他再三哀求下才下載了游戲,一起玩過幾次,剛剛了解規則,但技術還很生疏。

她操縱人物摸索着,笨拙躲過對手的射擊,轉身一時不防,又從房頂上摔下來,滿屏綠血,游戲進入死亡頁面。

令嘉不服氣,剛準備再開一局,一擡頭就發現,傅承致已經坐到她身邊,人們不知什麽時候也都從餐廳移過來了。

英挺的鼻梁近在眼前,連幾根睫毛都數得清。

令嘉吓一大跳,心髒都抽了兩下,但衆目睽睽,又不能做什麽,只好擡手,掌心按着他的臉頰推開。

“你靠太近,影響我操作了。”

她這充滿冒犯的動作叫一整客廳人看得發愣。

傅承致卻沒有生氣,甚至還饒有興趣問她,“你在和誰一塊玩兒?”

進入游戲的加載條已經過半。

令嘉張口要說出丹棠的名字,話到嘴邊,想起他上次砸了自己的水晶球,直覺又改口,一語帶過。

“劇組的朋友。”

這局開始不到十分鐘,令嘉又死了,被隊友扔雷炸的。

調出戰績,列表是清一色的血紅慘敗,兩只菜鳥連在魚塘局都活不下去,再死就得掉級了。她郁悶退出房間,剛返回大廳,便聽到旁邊的男人輕笑了一聲。

“你在嘲笑我嗎?”

憋了一肚子氣正沒地方撒,令嘉聞聲擡眸瞪他。

傅承致沒說話,只是擡手,揚聲喚人,“靳嶼。”

客廳另一端,男人詫異應聲而起,快速走過來。

他懶洋洋靠沙發上,把胳膊搭到令嘉身後。“幫我個忙,令嘉和她的朋友水平不怎麽、厲害。”

“你要是能帶她倆十連勝,我給你塞科百分之三的股份。聽說這是你當初主持開發的游戲,對你來講不難吧?”

他語氣太過輕描淡寫,別說令嘉,連男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遲疑着将目光轉向周邊所有人和他一樣不可置信的眼睛,終于意識到,他竟然是認真的。

帶她的女朋友十連勝,然後得到塞科百分之三,市值整整兩千萬的股份!

“傅總,您是認真的嗎?”

傅承致微笑,沒有遲疑,招手便叫來助理。

霍普拿來紙筆,唰唰在茶幾上寫了份臨時合同,轉到傅承致手中,他看也沒看,又擡手交給靳嶼。

“等你贏下十連勝,我就會在上面簽字。”

一石激起千層浪,如此荒謬不可思議又充滿巨大誘惑力的賭局,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看向那紙合同的目光充滿了狂熱。

見靳嶼遲遲未動,甚至有人提出代他來打這十局。

可惜男人死死捏着合同不放,他已經決定接受這驚險的挑戰。

令嘉覺得傅承致完全瘋了,就算錢再多,他怎麽能這麽兒戲。

又怕自己的驚呼被人聽見,壓低聲音附在傅承致耳邊驚呼,“你來真的?”

他同樣小聲回答,“當然。”

令嘉一時又焦急又不知所措,“萬一他真的十連勝,我不就害你丢股份了?”

“我需要再笨一點給他拖後腿嗎?”

“不用,就按剛剛的水平全力以赴,別擔心,你已經足夠差了。”傅承致溫柔微笑回答。

看在令嘉眼裏,這笑容就是在展露獠牙。

他肯定又在策劃着什麽壞主意。

靳嶼已經登錄他的賬號,令嘉和游戲另一端的丹棠打了聲招呼,拉了個新朋友到兩人的隊伍中。

剩下的隊員仍是随機匹配。

這位靳總不愧是游戲開發主管,在令嘉和丹棠兩只菜鳥拼命送人頭的情況下,他仍然能數次在驚險時刻力挽狂瀾。

時間過去一個半小時。

游戲從第一局贏到第九局,靳嶼身後的沙發已經站滿了人。

一群平均年齡超過了三十歲的科技精英、公司高管,此刻像網吧裏圍觀大佬操作的小學生,屏住呼吸連氣都不敢喘。

全場最輕松的人就要數丹棠了,他被接連帶飛,興奮得不行,好幾次在語音裏誇她找來朋友真是高手。

誇完了令嘉又去找靳嶼,還給他發送好友申請。

可惜他們倆無論是誰,都沒心思搭理丹棠。

第十局進入加載。

令嘉擡頭發覺,對面靳嶼西裝襯衫領扣腋下都濕了,頭上也全是大汗,他擡着手機,懸在屏幕上方的手在微微顫抖。

他很緊張。

再看向他身後那一雙雙各懷心思的眼睛,令嘉突然不得不佩服傅承致玩弄人心的本事。

無論他的目的是什麽,僅僅一上午的時間,進門來時氣氛友好的團隊,已經完全不再是鐵板。

令嘉有點打順手了,最後一局操作比之前任何一局都好得多,可惜靳嶼卻發揮失常,明明對手不見得比之前厲害,但他卻連犯幾次令嘉這樣的新手才會犯的低級失誤,射擊頻頻落空。

屏幕變綠,令嘉的小隊全軍覆沒,屏幕中央出現游戲結束的字樣。

令嘉擡頭,瞧見對面靳嶼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灰敗。

股份沒了。

這種感覺無異于中了張兩千萬的彩票,去兌獎時卻被告知老板打錯了號碼一樣令人挫敗抓狂,更殘酷的是,他是在第十局輸的,與成功只有一線之隔。

令嘉既覺得不忍,又松了口氣。

沒料,傅承致竟然接着道,“有人想代替他跟我簽這份合同嗎?”

沒有意外的,所有人都心動了,但卻不是每個人都擅長打游戲。

傅承致在人群中看了一圈,似是随口挑出一位臉盤微圓,面容和善的男人來。

“鄒總,我聽說你打游戲也不錯。”

鄒暢三十來歲,他松了松領帶,開始卷袖口。

笑意融融,“我十五年前就想去打職業,可惜在那個年代,職業選手不掙錢。”

他們自顧自聊好,游戲正要開始,令嘉卻不願配合。

她不想再幫傅承致耍人,收起手機,偏頭注視他,壓低聲音:“我不想玩兒了。”

傅承致擱在沙發上的手擡起來,懸了半秒落在她發心愛撫拍了兩下。

然後指尖便順着往下滑,一路從令嘉肩頸落至腰間,暗暗收力,把她整個人帶進懷裏。

令嘉吓得整顆心都提起來,卻不敢在旁人面前駁他面子。

有了上次的經驗,她攥緊了手機一動不敢動,僵硬把臉埋在他肩膀。

隔了兩三秒。

才聽傅承致沖對面抱歉道:“你瞧,跟我撒嬌呢,說累了。”

鄒暢笑容沒變,他把外套搭在附近的沙發上,善解人意回答。

“游戲玩兒久了,眼睛确實會累。沒關系,我可以等令嘉小姐您多休息會兒。”

“休息好了還玩兒嗎?”

傅承致再次低頭問她。

男人低下來的鼻尖與她近在咫尺,幾乎要碰上她的額頭,精致冷漠的唇形在她眼前一開一合。

令嘉清楚他想要的答案是什麽,急着從這樣的姿勢中掙脫,只能含糊而狼狽嗯了一聲。

傅承致的唇角立刻翹起來,在她眉心吻了一下。

“乖女孩。”

游戲第二次重新開始。

果然,這位鄒總的游戲技術如他所言,是差點能去打職業的水平。

一樣拖後腿的隊友,他指揮得宜,完全扭轉了劣勢,無論操作、走位,還是武器的準頭都比剛剛的靳總厲害得多。

游戲一個多小時結束,這十局幾乎贏得毫無懸念。

傅承致也履約在合同上簽字,微笑遞到男人面前。

“等下個工作日,你就可以到公司來領股權讓渡書。”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眼睛都有點發紅。

沒人會嫌棄自己的錢多,尤其是當他們的同伴以如此輕易的方式獲得股份的時候。

就在鄒暢強忍欣喜把合同折好收進口袋時,傅承致慢條斯理又開口。

“我在小時候聽說阿茲特克人祭祀儀式,其中一種規則,讓我一直很驚訝,鄒總聽說過嗎?”

“我肯定不如傅總博聞多識。”男人好奇往下問,“是什麽樣的規則?”

“他們派幾支隊伍出戰,競争結束後,選擇勝者奉獻給神。”

男人在原地怔了兩三秒。

笑容沒能維持住,“傅總是什麽意思?”

“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傅承致仍然十分輕松,“我認為,把你從塞科的團隊裏剔除,是眼下最好的辦法,在你從首席執行官的位置離開後,塞科會贏得嶄新的未來。”

男人駁斥“我是塞科元老創始人,公司走到今天我功不可沒,就算您收購公司,也不能一意孤行裁了我,沒有人會同意您的決定!”

“我知道你功勞大,所以我給了你百分之三的股份。”

傅承致攤手,“至于是不是一意孤行,你不妨問問你的夥伴,他們有沒有人願意你留下來。”

令嘉幾乎要被眼前的局面驚呆了。

她終于意識到,傅承致這局布得有多漫長。

他先是在午餐時,用猝不及防的恐吓突破了每個人的心理防線,又在剛剛來了招離間計。

從鄒暢第一時間看向靳嶼的眼神推測,他們顯然是這個團隊中,關系最好的存在。

只因為百分之三的股份,這段關系破裂了。

靳嶼避開了鄒暢的眼神,他不敢發聲,因為就在剛剛,他也險些成為那個被獻祭的勝利者。

傅承致就這樣兵不刃血地,踏平接手了一家公司。

管家将賓客送走,大廳終于安靜了片刻。

令嘉收起玩得發燙的手機,忍了再三,還是想不通開口發問,“你要裁的既然是鄒總,怎麽能确定靳總一定會輸?”

“這很簡單。靳嶼心理素質糟糕,鄒暢貪得無厭。”

傅承致手插在長褲口袋裏,回過身,面上還帶着笑意,只要足夠了解一個人,你就可以預判他的預判。”

令嘉望着眼前的男人,又一次感覺到了熟悉的,智商被壓制的可怕。

她大概再活幾輩子,也沒辦法趕上他的心機城府。她每每稍微有點兒放下戒備時,傅承致就會重新用事實提醒她,自己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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