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因
這是一間落敗的屋子,在皇宮鱗次栉比、大大小小的殿裏,毫不起眼,更不會有人過來。
一個宮女裝束的女子剛睜開眼,就被眼前壓過來的臉吓得驚叫了一聲,人翻倒在地,不敢擡頭。
胖胖的太監眯起眼,看着眼前的女子:“想清楚了嗎,這只是給你個教訓,若是再不答應,那下次就……”
女子伏在地上,瑟瑟縮縮,一聲不吭。
太監似乎有些不耐煩:“你聽到灑家的話了嗎,在這裏好好想想,什麽時候想通了,灑家就會放你出來,還有不用想什麽歪主意,在這宮裏,殺一個人就如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陳舊的門發出不堪的聲音,緩緩關了上來,最後一道亮光也被掩在了外面。
擡起頭,那宮女一雙眸子盈盈如水。
淩若坐在轎子裏,不過一會兒,眼前是一片花團錦簇的院子,碧窗紅瓦,精致而又典雅。
下了轎,兩個穿戴不凡的丫鬟迎了上來,對淩若道:“四小姐,郡主剛才差人吩咐了,熱水早已備好,我們服侍四小姐先沐浴祛寒,免得着涼。”
淩若淡淡的道:“不勞煩兩位姐姐,有這個丫頭服侍就夠了。”
淩若舉止娴靜,言辭之間自有一種傲人的氣度,兩個丫頭互相看了一眼,目光中閃過一絲遲疑。
看在眼裏,淩若不動聲色的道:“我不習慣很多人服侍。”接着轉頭對身邊跟着的丫鬟道:“扶我進去。”
天雖熱,但已入秋,身上的濕衣久了,絲絲的涼意讓淩若不由打了個寒戰,扶着的丫鬟忙道:“都是環兒不好,沒有照顧好小姐,若不是五小姐催的急,又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讓老夫人和夫人知道了,還不知怎樣心疼小姐呢。”
“環兒。”淩若暗暗舒了口氣,看來這個小丫頭是個直爽的人,一句話,說出了不少事。
剛才坐在轎子裏淩若就已經心有計較,此時煞有介事的揉了揉眉間,低低的道:“環兒,告訴我,方才到底是怎麽回事,我的頭此時疼得很,一點也想不起來。”
環兒惶恐的道:“小姐,要不要請大夫看一下,以前在府裏時聽嬷嬷們說,人有七魂六魄,有些人掉進水裏,以後便什麽也記不得了,嬷嬷說那是被水鬼奪去了…”
望着淩若,環兒細細的眉眼似乎要哭出來,低聲道:“小姐,你不要吓環兒,若真是這樣,環兒怎麽對得起老爺和夫人呢。”
明眸微垂,淩若輕輕嘆了口氣,過了一會兒才低聲道:“環兒,這件事也只有你知道,不要告訴旁人。”
看着目瞪口呆的環兒,淩若沒有作聲,在沒有弄清楚之前,估計失憶這個借口可以讓環兒無暇懷疑自己與她舊主子的不同。
揚起手臂,淩若平靜的道:“好了,快扶我進去,難道你想讓我受涼。”反應過來,環兒手忙腳亂的幫淩若換衣試水,情急之下,還差點滑了一跤,絲毫沒有意識到今天的小姐怎麽這樣淡然。
趁着沐浴的間隙,淩若從毫無心機的環兒口中,慢慢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輕閉雙眸,柔柔的水波透過肌膚,将暖意緩緩地深入五髒六骸,但對淩若來說,卻有一股寒意從心底慢慢滲出來,仿佛連這袅袅的熱氣也抑制不住。
“借屍還魂”這個陰恻恻的詞曾經出現在父親書房的古書上,但如今卻實實在在的發生在自己身上,無容置疑。
沐南位置顯要,南鄰大越,西接大涼,一處扼住三國邊界,自來都是朝廷的眼中之重。
淩家是沐南望族,到淩庭這一代更是戰功顯赫,淩家軍骁勇無敵,使得淩府在衆臣中的威望也炙手可熱,各皇子王爺争相示好拉攏,淩庭卻不偏不倚,對誰都是一個态度,反倒深得皇上信任。
一年前,西涼大軍忽然踏進邊界,身為沐南經略使的淩庭奉召與朝廷十萬大軍一起平邊。
臨走的時候,淩若還笑着對父親說,這次有靖王,左相率領的十萬大軍,又有熟悉地形的淩家軍,相信不用多久就可得勝歸來。
但是不知為什麽,平時對行軍打仗很自信的淩庭卻有些蕭索,不厭其煩的交代了很多,連淩若都覺得父親有點小題大做。
淩庭卻意味深長的道:“阿若,所有的事情并不會像表面看起來那麽簡單,如今恰逢多事之秋,皇上嫡庶不分,欲廢太子另立儲君,朝臣們也各自為盟,互不相讓,而西涼此時卻大舉進犯,為父不忍看山河淩亂。”
“阿若,你已經長大了,以後無論遇到什麽事,都要相信自己,還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小心些。”
淩若笑着道:“我都記住了,我在府裏等爹爹凱旋而歸。”緩緩地一笑,淩庭的目中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黯然。
誰知不過三月,戰報傳來,朝廷大軍堵截西涼兵時,由于淩庭急功冒進,率領淩家軍及三千兵士和靖王進山,被敵方圍困,救援不及,全軍覆沒。
這場戰役雖然是天朝大軍大獲全勝,但卻因皇上最愛的皇子靖王身死而成了悲劇。
很快一道聖旨從天而降,由于淩庭急功冒進,累的靖王和四千士兵為國捐軀,本是不赦之罪,但念在淩家多年護邊有功的份上,革去淩府爵位,其餘人抄家入獄,另行處置。
左相雖然帶兵平邊有功,但因護主不利,功過抵消,半年不得議朝。
沐南總兵劉通身為軍中副将,明知此事僥幸,卻因沒有勸阻,導致靖王和淩庭的軍隊全軍覆沒,押入天牢,聽候處決。
沐南大牢裏,從天之驕女成了階下囚,從戍邊的功臣到冒進的罪人,天壤之別的經歷讓淩若從開始的惶恐無助漸漸的變得淡然而平靜,人也似乎在一夜之間長大。
站在陰暗潮濕的大牢裏,淩若相信,這場戰役,以父親平日的性子和經驗,是絕不會出這樣的事,何況對于那裏的地形,父親也有耳聞,西涼想要在人生地不熟的青狼山圍困住朝廷的軍隊,恐怕不是那麽輕易的,但是事實卻又讓人費解……
還讓人費解的是淩府衆人的發落,雖然不知道遠在千裏之外的京城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淩若等人在獄中一呆近半年,卻再無消息。
直到半月前,聖旨遲遲而來:淩府一衆人男子流放西北,女子如掖為奴。
擡起纖纖的柔荑,淩若透過熱氣,看着這十指如蔥,鮮潤精致的手。
雖然和以前一樣,指間也是柔若無骨般柔軟,只是此時的手握起來,卻柔弱無力,與自己多年随着父親練出來的那一雙手不可相比。
剛才從環兒口中知道,顧謙是當朝名儒,官至太子少傅,與右相顧峰乃是手足,七年前顧謙辭去少傅一職,攜妻女回了江南,誰知兩年前顧謙突患舊疾,一日之間便撒手人寰。
顧少傅雖然滿腹才華,無奈命中子嗣薄稀,府中雖有幾房侍妾,但卻只有發妻所生一女惜蘿。
相府顧老夫人憐惜孫女,又覺孤兒寡母的獨守一處也不周全,便在顧惜蘿守孝完後将母子二人接到相府,共享天倫。
而如今,自己的這副身子正是顧惜蘿,淩若在十年前見過一面的姨表妹。
掩下眸中所有的心思,淩若竟然有點慶幸起來,既然上天能讓自己重來帝京,雖然如今借着顧惜蘿的身子在右相府,但是事在人為,只要有心,那有些事是不是可以…
況且帝京對自己來說,雖然陌生,但是有一個人卻可以信任。
舒了口氣,淩若的心也緩緩平靜下來,在這莫測的帝京裏,如今的自己已經沒有退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暗暗握了握依然柔若無骨的雙手,淩若再擡起的眸中,已沒有了氤氲迷蒙的水汽,而是如水般清澈,如冰般堅定。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