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遠處隐約傳來的歡笑聲,只襯得這個小角落更加地幽靜,短短的一段距離,卻俨然成了兩個世界。

夜雲琛慢悠悠地走進亭子,尋了一處幹淨的地方坐下,習慣性地靠着背,晚風輕輕拂過他額前的發絲,帶着夏日獨有的氣息。

他疲憊地揉揉額角,視線随意地落在小池塘裏的錦鯉魚,目光漸漸出神,內心模模糊糊地閃過幾許零碎思緒,看似自由自由的錦鯉魚,其實一輩子都被局限在了這一方天地裏。

而且,它們并沒有能力去改變這樣的局面。

‘吧嗒’一聲樹枝被踩斷的聲音傳來,将夜雲琛拉回了現實的世界中,他循聲望去,只見先前對他态度惡劣的趙念站在亭子下邊,微仰着頭,盯着他的眼睛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惡意。

夜雲琛看了他一眼,随即便漫不經心地收回目光,權當對方不存在,但趙念卻不容許他這樣無視他的存在,幾個快步上前,站在夜雲琛面前居高臨下地盯着他,“夜家沒有教過你做人要有禮貌嗎?看到人竟然都不打招呼,你以為你有什麽好優越的?不過是夜家的一個野種!”

他的聲音并沒有刻意地壓低,于是在這樣幽靜的地方便顯得格外的大聲,驚擾了一池的錦鯉,清澈的池水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夜雲琛不明所以地看向他,趙念那張臉可以算得上班裏除了陳宇之外他最熟悉的一張臉,原因大概跟趙念經常跑到他面前來刷存在感脫不了幹系,從他入學安德賽爾大學開始,趙念就從沒停止過在他面前刷存在感的做法。

像今日這樣的找碴經常都可以看到,說句實在的,夜雲琛除了一開始的莫名其妙之外,到現在倒已經開始習慣了,也許哪天趙念不再這樣做了,他反而會覺得不習慣。

而趙念最喜歡的,就是把‘野種’兩個字挂在嘴邊,一直執着地認定這兩個字可以打擊到夜雲琛,但是天知道,夜雲琛對這兩個字一點兒都!不!在!意!

“也是,夜家這種小家小戶的,又怎麽比得上真正的大戶人家!教出來你這種沒有教養的野種也是很正常的!”

不管脾氣再好的人,被人這樣指着鼻子罵估計都無法做到完全的心平氣和,但夜雲琛在這方面算是個奇葩,對于聽了會讓他不舒服的話語,他都會自動地屏蔽掉,或者說,對于不感冒的人所講的話,他從來都不會聽進去的。

于是最後的結果就是,不管趙念說了什麽,夜雲琛始終一言不發,面無表情地看着趙念,而因為他是坐着的,所以看着趙念的時候他不得不仰着臉,仿佛十分專注一般看着趙念,但如果這個時候陳安在場,他肯定能夠看得出來,夜雲琛又走神了!

趙念講了一大堆,卻連一點兒回應都得不到,臉色不由得更難看了,他猛地提高了音量:“夜雲琛,我在跟你說話,你有沒有聽!”

“呃?”夜雲琛一下子回過神來,無辜地眨了眨眼睛,看向趙念,“這位同學,你剛在跟我說話嗎?”

“廢話!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人,我不跟你講,難道是跟鬼講嗎?”趙念感覺自己都快氣炸了,每次對上夜雲琛總是會讓他氣急敗壞地跳腳,但是偏偏他又控制不住自己,每次都學不會吸取教訓。要說這個世上他最看不順眼的人是誰,那絕對不用懷疑就是夜雲琛!

夜雲琛的存在,就好像是在提醒他有多傻叉一樣!

“哦。”夜雲琛點點頭,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趙念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夜雲琛,你絕對是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他指着夜雲琛的手指一個勁的哆嗦,活像得了帕金森的老人家一樣,“我、我、我就不信等你嫁到顧家去了還能這麽得瑟!”

聞言,夜雲琛一頓,随即擡頭望了望亭子外的夜空,黑漆漆的一片,連顆星星都看不到,寒碜得很,大概過了幾秒鐘,他轉過頭來,用一種淡漠得很的眼神看着趙念,那眼神竟然趙念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但随即趙念又馬上得意洋洋起來了,“你以為豪門是那麽好嫁的嗎?”關于顧家大少的傳言,整個b市有誰是沒聽說過的?更不用說四大家族裏的趙家了,更何況,除去有關顧家大少的傳言不說,就單單只是嫁入普通豪門,都是一件讓人覺得十分有壓力的事情。

外界的人總以為嫁入豪門有多幸福,但這個世界最講究門當戶對的,恰恰就是這些豪門,那些跟豪門聯姻的小家小戶,最終過得幸福快樂的能有幾個?

多的都是慘淡收場!

“我倒要看一下,等你嫁入顧家之後,是不是還能維持這樣一張平淡無波的臉!”若說趙念最大的一個怨念,就是不管他如何找碴挑釁,都從來沒有見過夜雲琛除了平靜之外的表情。

若是能夠看到夜雲琛露出那種痛苦怨恨的表情,就算讓他露出這種表情的人不是自己那也無所謂,一樣痛快得很!

夜雲琛淡淡看了他一眼,頗有些無聊的樣子,淡淡道:“那你便看着吧。”

“哼!”趙念倨傲地冷哼一聲,神色中卻頗有一種勝利的感覺,因為這是一年多以來,他唯一一次覺得自己占了上風的時候,“被自己的家人當成棋子一樣,夜雲琛,你也挺可憐的!”扔下這麽一句幸災樂禍的話語,趙念像個戰勝了的公雞一樣轉身昂首挺胸地離開了。

夜雲琛随意地掃了一眼他的背影,随即收回視線,懶懶地靠在亭子的柱子上,仰望着亭子外的夜空,精致白皙的側臉在月光的映照下,顯得愈發細膩柔和,仿佛泛着陶瓷一般的冷光。

他忽然擡手,用手臂蓋住了自己的眼睛,動作牽扯到了白色t恤,無意中露出了小半截深陷進去的鎖骨,白皙細膩的皮膚不亞于少女的。

不遠處的樹影裏站着的人輕輕勾了勾唇角,發出一聲低低的輕笑,“原來這就是我未來的大嫂嗎?”聽聲音是一名很年輕的男子,大約也就二十上下,高挑挺拔的身形以一種十分慵懶的姿态斜靠在樹幹上,面容隐在陰影之下,讓人看不清他的長相。

站在男子身旁的另外一個人聽到他的話語,沉默了一下,才緩緩收回視線,輕聲道:“……既然是叫夜雲琛,應該就沒錯了。”

先前說話的男子聞言,忽然轉過頭去看他,微微挑眉,吊兒郎當地說道:“陳諾,聽你的聲音,似乎感覺挺可惜的?該不會是對我未來的大嫂有什麽想法吧?”

他的聲音雖然吊兒郎當,表情也似乎十分随意一般,但陳諾卻猛地一驚,将他聲音裏的警告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二少說哪裏的話,我怎麽敢對大少未來的伴侶有什麽想法呢?”

被陳諾叫做二少的男子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才轉過頭去,狀似十分漫不經心地說道:“沒有最好,我們顧家的人,要是發現有人有什麽想法的,我顧雲軒第一個滅了他!”即便是用着最淺淡的語氣說出來,陳諾還是聽得一身的冷汗,瞬間噤若寒蟬。

擡頭看見顧雲軒已經轉過頭去盯着夜雲琛看,陳諾才敢偷偷地長籲一口氣,耳邊又聽見顧雲軒繼續評價道:“外形條件倒是挺不錯的,跟我那面癱一樣的大哥挺搭的。”他滿意地吹了個口哨,“——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勾起我大哥的性趣!”

你大哥不是性無能嗎!

陳諾忍不住在心裏吐槽了一句。

“陳諾,你那什麽表情?”一擡頭才發現顧家二少正斜眼看着自己,吓得陳諾瞬間寒毛直豎,立馬表忠心,“深感贊同的表情!二少說的話永遠都這麽的在理!”

顧家二少對他的狗腿表示了深深的鄙視,輕哼了一聲,這才轉身步伐輕快地走了。

陳諾頗有些念念不舍地看了不遠處的夜雲琛一眼,又馬上收回目光,快步追上顧雲軒的身影,“二少,您今晚還留在這裏嗎?”

聲音漸漸地遠去,古樸的亭子裏,懶懶地靠在柱子上的少年一動不動的,仿佛已經睡着了,偶爾一陣晚風拂過,帶來一絲絲的涼意。

良久,久到周圍再也聽不見一絲聲響,參加篝火晚會的少年少女早已經散場回房間休息了,一動不動靠在亭子柱子上的少年忽然動了一下,緩緩放下了蓋住眼睛的手臂,他仰首望着黑漆漆的夜空,清亮幽深的眸子哪裏有一絲剛睡醒的朦胧?

分明就是清醒得很。

——棋子?

他輕輕眨了眨眼睛,表情無悲無喜。

從他七歲去到夜家那年開始,他不就一直都是棋子般的存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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