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父當訓
第25章 父當訓。
“無甚大礙, 就是急火攻心,一口氣沒上來,多修養兩日, 緩緩便好了。”
“至于坡下那位,敷藥包紮月餘,亦可痊愈。”
“多謝老先生,我讓村裏的其他兄弟送您回鎮上。”
下午, 沈老二托村裏的楊樹根将鎮上的大夫請來了, 給陳家那劉氏看了傷口, 又過來給小元氏摸了脈。
沈家三兄弟, 卻都是靠不上的, 往日裏有事無事,沈老二都是請村子裏的其他人或者幾個堂兄弟幫忙。
今日, 陳沈兩家鬧成那樣, 沈家是本家, 沈家兄弟姐妹在人數上幾乎可以說是壓着陳家打,然而, 沈家上頭那兩房卻情願磕着瓜子瞧着熱鬧,也不願意過來幫襯一二,反倒是幾位堂兄弟及村子裏的其他鄰裏帶人請村長的請村長, 到村口等沈老二的等沈老二,這會兒請大夫的請大夫,替沈老二四處走動。
沈老二送走大夫一回來,只見女兒沈媚兒手中捏着塊戒尺, 低着頭,安安靜靜的守在了小元氏炕邊,難得乖巧。
沈老二方一踏進來, 便見沈媚兒咬咬牙,随即,飛快擡眼看了他一眼,只緩緩起了身,啪嗒一下當場往地上直挺挺一跪,下一刻,又見她将手中的戒尺舉到了頭頂,只咬牙,鼓起了勇氣一鼓作氣的沖那沈老二道:“爹爹,你```你打我罷,這回```這回是媚兒錯了。”
前世,沈媚兒大鬧陳家,後果遠沒有這一回嚴重,可即便如此,那次,楊老二登門致歉後,還是将戒尺拿了出來,強忍着心疼狠狠地往沈媚兒手心裏抽打了三下。
那是前世沈老二頭一回動手打沈媚兒,三戒尺下去,整個手心瞬間紅腫了,疼得沈媚兒咆哮尖叫,只尖牙厲目,一臉憎恨委屈的死死瞪着沈老二,後更是直接轉身将自己反鎖在了屋子裏,将整個卧房裏的東西砸了個一幹二淨。
從那次以後,沈媚兒便徹底跟沈老二不親近了。
重活一世,沈媚兒才知自己究竟有多任性,有多驕橫,有多惡劣,她仗着父慈母愛,仗着爹娘對她的疼愛為所欲為,作虎作威,生生踐踏了爹娘的尊嚴,踐踏了他們的一心維護她、呵護她,寵愛她卻又不得不狠心教育她的矛盾與自責。
重活一世,沈媚兒才知,爹娘為他頂起的這片天地有多寬闊,多堅固,多高大,這一世,她絕對不會再愚蠢到親手撕破這片天地了。
沈媚兒懊悔又自責。
她只難得梗着脖子,一臉堅定的自覺求自罰,态度之堅定,一瞧便知是真的認識到了錯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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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媚兒一貫嬌慣慣了,且她心氣極高,眼睛更是長在了頭頂上,從來不會低頭,要想讓她認錯,簡直比登天還難。
故而她這動作一起,一時驚得躺在炕上的小元氏立馬掀開被子做了起來,只白着一張臉,道:“媚兒,你```你這是作甚,快```快些起來,你怎麽能跪在地上呢,當心膝蓋磕破了。”
又道:“這事兒你雖有錯,可只要知錯了,爹娘便不會怪你的。”
小元氏方才回家時被陳家攔住圍攻辱罵,回到沈家後又被一大群人堵在了家中,陳家那群潑婦又是要撞門又是要爬窗,吓得小元氏一口氣沒緩過來,只覺得身子陣陣發軟,只捂着胸口趴在了桌子上,久久起不來。
這會兒才剛緩和了幾分,一見眼前這場面,只覺得又開始心氣不順了起來。
媚兒雖多不懂事,卻也從來不是個壞心眼的姑娘,她就是```就是驕傲了些。
自己肚子裏出來的孩子,小元氏還是了解的。
“娘,您別護着女兒,女兒```女兒錯了,便該罰,不然,不然——”沈媚兒狠心咬了咬牙,道:“不然不記事。”
尤其,聽到小元氏對她越是維護,沈媚兒便越發內疚,自責。
沈老二方才忙前忙後,一直沒有顧得上盤問沈媚兒,一直到将所有事情全部安置好了,原本進屋時微微沉下了臉,只見到女兒這舉動,他确實也驚訝了片刻。
良久,面上神色微微緩了幾分,正要說話時,忽而又見身後磊哥兒也悶頭沖了過來,跟在她阿姐旁邊,一并跪了下了,也跟着舉起兩個手心探了過來,學她阿姐,有樣學樣,道:“磊兒也錯了,爹爹也罰磊兒罷!”
小元氏見狀,忙急得将額頭上的濕巾取了下來,便要下炕,沈老二卻緩緩走到了炕邊,将她給按了回去。
安撫了妻子,沈老二這才再次折返了回來,只坐在桌子旁,看了看沈媚兒,卻是将目光落在了磊哥兒身上,沉身問道:“磊兒,你錯在哪兒了?”
磊哥兒一貫乖巧懂事,可是即便如此,沈老二對他依然很是嚴厲,與對沈媚兒的放縱與溺愛截然不同,小小年紀,便已經帶着磊哥兒上過幾回山了。
盤問時,沈老二也難得微微板着臉,有些嚴肅。
磊哥兒好似早已經習慣了父親的嚴厲,聞言,只抿着嘴一本正經道:“磊兒沒有保護好阿姐,也沒有保護好娘親。”
聲音還十分稚嫩,可語氣卻已有幾分小大人模樣了。
七八歲的小孩,懂事得令人有些心疼。
沈媚兒聽到磊哥兒這樣說着,不知怎麽的,鼻尖有些酸酸的。
她忽而想過去抱抱這位前世被她欺負得厲害,今生又被她奪走了爹娘大半寵愛的的阿弟。
沈老二聽到磊哥兒這般回答,只抿着嘴沒有回應。
也不知道這個答案正不正确,令他滿不滿意。
沈媚兒以為他還要多盤問阿弟幾句,卻不想,冷不丁的,只見沈老二嗖地一下将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只定定的看着她,驟然開口道:“你呢?瑤瑤。”
冷不丁被點名的沈媚兒頓時将身子骨挺立得直直的。
她從來就不是個聰慧的,娘親會認字,小時候娘親教她認字她不愛學,也學不進去,一直到如今也沒學會幾個字。
除了在家裏,在打鐵匠跟前窩裏橫外,對外,她從來不是個能言善辯的。
如今冷不丁的被爹爹點名提問,不知怎麽的,見爹爹有些嚴肅,竟還有些許緊張。
“媚兒```媚兒沒有保護好弟弟,也沒有保護好娘親。”
媚兒知道自己錯了,她不該莽撞,不該跟人吵嘴,鬥毆,不該跑去人家家裏鬧事,更不應該咬人,還差點兒一口将人咬死了。
她其實是知道答案的,可是,見弟弟回答的那麽```感人,莫名覺得他的答案更加正确,于是,猶猶豫豫,支支吾吾良久後,沈媚兒便一鼓作氣地抄了弟弟的作業。
本以為這個答案必然是正确的,不想,沈媚兒見爹爹久久沒有回應後,只悄摸擡起了眼,飛快偷看了沈老二一眼。
卻見那沈老二将眉頭微微蹙起了。
沈媚兒見狀,頓時心裏一緊,不由摳弄着手中地戒尺,心道,幹脆還是打媚兒幾個板子罷,這樣還來得痛快些。
正胡思亂想着,這時,只見沈老二微微咳嗽了一聲,恢複了正常地面色,少頃,又緩緩道:“那你将今日所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給爹爹細說一遍。”
呃?
對方換題太快,沈媚兒一時沒有跟上對方的思維,愣了一下後,很快反應過來,只是,下一刻,沈媚兒立馬蹙起了眉頭。
這個該怎麽說,總不能說她是因為聽說打鐵匠來了,她前世的夫君來了,她便一口氣沖到了陳家,又因腦子抽了,誤會了那打鐵匠要來求娶翠花,便一時氣昏了頭,這才将事情鬧成了這樣吧。
沈媚兒雖不聰慧,可這點兒腦子還是有的。
看來,這個謊是該撒也得撒,不該撒也得撒了。
不過,沈媚兒極少說過謊,頓時有些心虛,又有些別扭,只支支吾吾了好一陣,這才道:“女兒是``女兒是聽說打虎英雄來了,這才特意跑去瞧熱鬧的,想要```想要一睹那打虎英雄的風采,結果,結果前些天,那劉氏跟咱們家拌了幾句嘴,她以為女兒是去找麻煩的,便對女兒出言不遜,說女兒配不上她們家的女婿,說女兒比不上她女兒一根手指頭,還說女兒是勾欄貨色,還辱罵起了娘親,女兒說不過她,頓時便急紅了眼,這才沒忍住一口咬了上去!”
剛開始,提到那打鐵匠,沈媚兒還有些心虛,不過,說着說着,回想起方才那劉氏那臭嘴裏噴灑出來的肮髒話,媚兒越說便又越發激動了,越說,胸脯子一起一伏的,當即便又氣紅了臉。
沈老二見女兒說着說着,又開始咬牙切齒了。
他聽着聽着,臉色亦是越發難看了起來。
一直到沈媚兒劈裏啪啦,恨不得一溜煙爬起來跺上幾腳,沈老二忽而緩緩起身,走到沈媚兒跟前,擡手将她扶了起了,卻是定定的看着沈媚兒,難得一臉鄭重其事道:“瑤瑤,你記住了,你錯不在沒有護住弟弟,也不在沒有護住娘親,而是錯在沒有護好自己。”
沈媚兒沒想到沈老二竟會說這樣的話,她當即愣了一愣。
說着,沈老二拉着沈媚兒來到炕上,又将磊哥兒喚了過來,只難得微微板起了臉,一臉嚴肅又認真的沖姐弟二人道:“你們姐弟二人往後要記住,在別人的地盤,對方人多,你們人少,在你們鬥不過對方的前提下,一定莫要惹事,便是受了委屈也要将那委屈往肚子裏咽,然後,跑回來找爹爹,記住,你們背後有爹爹在,爹爹會替你們撐腰的,便是天大的委屈,爹爹也定會十倍百倍的替你們讨要回來的!記住了麽?”
說着,沈老二緩緩接過了沈媚兒手中的戒指,道:“這尺子,爹爹先替你說着,若下次再犯,再一并罰上。”
印象中,沈老二是個話語極少的人。
印象中,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這還是沈媚兒頭一回見爹爹一口氣說過這麽多話。
多到```沈媚兒險些有些記不住了。
前世沒了爹爹,沒了打鐵匠,她被人欺負得那樣慘,那樣慘。
這一世,有爹爹在,她一定牢牢記死了爹爹的話。
“嗯!”
沈媚兒聽了沈老二這番話後,愣了好一陣,良久,不由紅着眼,跟磊哥兒齊齊點了點。
她以為,他還以為爹爹會批評她,會說教她,卻沒想到,竟連本個重字都沒有。
由始至終,爹爹只是擔心她吃虧罷了。
這樣想着,下一瞬,只見沈媚兒悶頭一頭紮進了沈老二懷裏,只緊緊摟着沈老二,微微帶着哭腔,卻一字一句重重道:“遙遙這回,定會聽爹爹的。”
…
“好了,待娘親歇上兩日後,你舅舅也該回了,後日,後日爹爹帶你們去鎮上散散心,這件事情就此打住,後面的事情交給爹爹,往後你們都莫要再提了。”
舅舅回來了,要去鎮上呢?
聽到這個消息,沈媚兒與磊哥兒頓時轉憂為喜,樂翻了天。
“對了,那打虎英雄——”
見一雙兒女撲到妻子的懷裏鬧騰,沈老二後來想起了一事,不過,話語到了嘴邊,見風雨後,家裏氣氛難得安寧了下來,沉吟了一陣,到底不忍打破,沈老二又将話語隐了下去。
心道,那日,那人```
他日,他再去拜訪一番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