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悶葫蘆
第45章 悶葫蘆。
“等一下, 停一下,籲——”
卻說沈媚兒雙手扶着馬鞍,高坐在馬背上, 居高臨下的欣賞着整個洛水鎮的景致。
鎮上自然要比村子裏熱鬧富足得多,雖騾子車牛車較為常見,馬兒馬車并不常見,倒也并不算稀罕。
她高高坐着, 打鐵匠牽着馬繩在前方緩緩牽着。
沈媚兒全身黑透, 将整個臉面身子圍得嚴嚴實實的, 僅僅只露出了一雙眼睛來。
不過, 雙腳露出的繡花鞋, 倒是揭示了她是女兒身的事實。
馬車上的人一身嚴實,牽馬繩的人一臉大胡子遮面, 通神威武氣勢。
洛水縣雖四通八達, 常有外人落腳, 不過,鎮上多是本地人, 對眼前這二人的組合,男的氣勢威嚴,女的一臉神秘, 自然多留意了幾分。
所到之處,引得許多人都紛紛擡目張望。
一直到了中街,忽聽到有夥計遠遠的在叫賣道:“賣豆腐咯,賣豆腐咯, 點的嫩,火候中,鮮嫩水靈的豆腐咯!”
沈媚兒一聽, 立馬籲了一聲,招呼打鐵匠停了下來,少頃,只沖着那打鐵匠道:“那兒有個豆腐攤,你不是應承了那個婆婆,替她捎兩塊豆腐回去麽,喏,我舅母娘親一直都在這家鋪子打豆腐,味道鮮嫩,尚可,你便順道去這裏撿兩塊回去捎給那個婆婆罷,省得一會兒還要回去鋪子裏,來回浪費腳程了。”
沈媚兒難得一臉“貼心”的說着。
怎知,打鐵匠聞言卻只淡淡看了她一眼,片刻,只緩緩道:“不用。”
說着,便要牽起馬繩繼續走。
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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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啥不用呢?
打鐵匠一貫言出必行,他應了那王婆子的話,自然說到做到,怎麽着,他不往這兒買,難不成還巴巴惦記着去那豆腐西施那裏買麽?
所以,這打鐵匠瞅着悶不吭聲,莫不是心裏早已經有人呢?不然,當年那王婆子要為他議親,他緣何沉默應對,莫不是心裏默許了?
若非她從天而降,生生壞了人好事,他倆豈不是早已結了那秦晉之好?
要知道,便是婚後,打鐵匠也幫那豆腐西施頗多,那會兒,沈媚兒毫不在意,可這會兒,沈媚兒頓時咬着唇,忽而就心裏冒了火,只氣鼓鼓的沖那打鐵匠道:“你不去,你不去我自個兒去便是!”
說罷,沈媚兒扶着馬鞍便要掙紮下馬。
只那馬兒太高,沈媚兒又是個生手,加之她腳受了傷,渾身還酸痛着呢,這般大力折騰起來,人半吊在了馬背上不說,渾身便又開始難受了起來,頓時輕輕哼痛了起來。
打鐵匠似乎也沒有料到她這般大大咧咧,說風便是雨的,怔了片刻後,立馬擡手過來攙扶她,只重新托着她上了馬,而後微微擰着眉看了沈媚兒一眼,沖她說了句:“坐好。”
話音一落,打鐵匠似乎有些無奈似的,微微擡手,似乎想要揉了揉眉,只手擡到了半空中,終是垂落了下去,半晌,從腰間摸出了兩塊銅板,大步朝着那豆腐攤走了去。
沈媚兒見狀,頓時嘴角翹起,随即,只緩緩趴在了馬背上,将整張臉貼在了馬背上,嘴裏沖着馬兒一臉得意的說着:“哼,老赤馬,你瞧,你的主子無論做什麽都要乖乖聽我的,你也要乖乖聽我的話,曉得不?聽話的話,往後喂你果子吃!”
沈媚兒話音一落,只見老馬呼呼兩聲,擡了擡頭,似乎在做回應。
沈媚兒邊緩緩撫摸着馬背上的馬毛,邊豎着雙眼,直勾勾的盯着攤位上那道高大的背影。
腦海中一時回想起了上馬時,那打鐵匠詢問她緣何曉得老畜牲名諱一事兒。
那一瞬間,沈媚兒心髒砰砰砰的直亂跳着,心髒差點兒都要吓出來了。
是啊,她是重生過一回的人,自然對這打鐵匠了如指掌,可打鐵匠并不知情啊,對她的行動話語,自然充滿了疑慮。
沈媚兒自然該瞞得死死的,不能将真相随口托出,且不說她若說了實話,有人會不會相信,便是相信,要知道,她前世可是背叛了他的,放棄了他的人啊,打鐵匠若是曉得這種事情,還不得将她給吃了,恨透她了。
彼時,沈媚兒慌亂了好一陣後,随即只支支吾吾的朝着那打鐵匠招了招手,然後強自鎮定的朝着那打鐵匠抛了個媚眼,只拼命眨了眨眼,一臉擠眉弄眼沖他道:“你過來,你湊過去,我便告訴你!”
大胡子下的那張臉,仿佛輕輕牽動,不,抽動了一下。
下一瞬,馬兒便噠噠噠馱着她遠去。
那渾人只留給她一個鐵壁似的背影,一路人,再也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
“悶葫蘆```”
想到這裏,沈媚兒不由勾了勾唇,哼,收拾這鐵人,她可有的是法子。
卻說打鐵匠買了豆腐來便自己提着,沈媚兒自知方才有些強人所難,便難得松了口,要替那打鐵匠拎豆腐,那蠢人竟不想搭理她的話,裝作未曾聽到,良久,良久,似乎怕她又鬧騰,只冷不丁背對着她低低吩咐了一句:“坐好!“
語氣略有幾分嚴肅。
話音一落,便再無多話。
沈媚兒只覺撅着嘴兒見好就收了。
期間,經過一家元家的果脯鋪子時,沈媚兒探頭探腦的,竟發現鋪子關門了?
要知道,便是逢年過節,鋪子才稍稍關幾日門的,往日裏平白無事的,輕易不曾關門的,這會兒,是生了什麽事兒麽?
若是,關一家,許是臨時出了什麽事兒,經過第二家時,見第二家果子鋪亦是大門緊閉,沈媚兒立馬心頭一緊,便是蠢笨如她,這會兒終是反應了過來,元家出事了,出大事了?
莫不是跟她的事情有關罷?
嘶——
這個念頭一起,沈媚兒頓時腦袋靈光一現,天吶,這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自己已消失了大半日了,她久未見蹤影,舅母自然派了人來尋,若尋不到人,那還不等于天塌下來了?
沈媚兒恨不得往自己腦袋上狠敲幾下。
她```她她她怎麽将這件事忘腦後了!
她一醒過來,害怕恐懼消失後,見到打鐵匠,一心只顧“折騰“那打鐵的去了,是真真切切的将家人全抛腦後了。
若得知她失蹤了,爹爹娘親,大舅舅母,一個個的還不全的急死人了?
怎麽辦?
闖禍了,闖大禍了。
沈媚兒頓時心裏一緊,片刻後,只立馬沖那打鐵匠道:“打鐵匠,你```你你能不能讓馬兒快些走,我```我家裏許是出事了?”
打鐵匠聞言偏頭看了沈媚兒一眼,冷淡威嚴的臉面上似乎終于浮現出了一絲“你終于意識到了”的這個神色,下一瞬,打鐵匠拍了拍馬背,老馬立馬加快步子颠簸了起來。
一路上,沈媚兒心裏頭萬分複雜。
她原是計劃着讓打鐵匠送她回元家,爹爹娘親,大舅舅母俱在家中,自然會将他這救命恩人好生感謝一番,可這會兒她闖了禍,縱使父母溺愛,可這會兒怕是過了頭,家人一個個定會嚴厲批評責罰,人命關天的事情,元沈兩家一個比一個嚴厲。
若叫那打鐵匠瞅了去,日後她威儀何在?
一路人,沈媚兒糾結不已,直到良久,沈媚兒忽而想起了一事,眼珠子轉了轉後,頓時立即轉憂為喜,有了。
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她怎地就這般聰慧?
卻說,越走,距離元家越近,中途,有一些瞧着眼熟又叫不出名字的熟面孔偶爾迎面匆匆而來,瞧着有些像鋪子裏的夥計,沈媚兒這會兒全副武裝,叫人認不出來。
快要到元家的路途中,沈媚兒臨時叫停了老馬,翻身下了馬,指着街道盡頭的那座偌大的宅子沖那打鐵匠道:“我家到了,那宅子是我舅舅的家,今兒個我失蹤不見了人影,家中定然是一團亂了,便不讓你登門了,明兒個我讓舅舅擺桌宴席,當作感謝你的救命之恩,你明兒個記得過來赴宴便是!”
沈媚兒叭叭叭的,難得一本正經的沖着打鐵匠吩咐道。
打鐵匠聞言,朝着遠處那元家的宅子瞅了一眼,片刻後,只牽着馬繩,沖沈媚兒道:“不必了。”
話音一落,他擡眼看了沈媚兒一眼,牽着老馬便要走。
沈媚兒見了頓時急了,只立馬張開手臂一把橫擋在了打鐵匠跟前,梗着脖子道:“什麽叫做不必了,你````我可給你天大的臉了,你不過一區區打鐵的,我絲毫不曾嫌棄你,還請你上家宴,怎麽,你倒是嫌棄上了?”
頓了頓,又咬牙道:“我```我沈媚兒,我沈家,我舅舅元家從來不是欠人恩情的人,今兒個你救了我,這恩自然要報了,怎麽地,你```你莫不是還想要咱們欠你一個人情,日後好攥着這人情要挾咱們不成,哼,我們一家子都清清白白,可不會受人挾持的,橫豎這恩,你想受咱們會報,你不想受咱們也勢必是要報的,你自己瞧着看罷!”
沈媚兒嘴角伶俐,一張嘴,便劈裏啪啦個沒完沒了,嘴裏噴出的全是盛氣淩人的話。
頓了頓,許是意識到自己的态度不大好,良久,沈媚兒又将臉一鼓,神色緩和了幾分,只看了對面那打鐵匠一眼,有些支支吾吾道:“何況,何況今兒個那些害我的壞人全是鎮上縣城裏頭有名的混子,他們人多勢衆,你勢單力薄,你今兒個救了我壞了他們的好事兒,他們一準會來尋你麻煩的,我```我舅舅在鎮上有些人脈交情,他法子多,定能替你想個脫身的法子的!”
沈媚兒話說到這裏,已經是做出了最大的讓步,怕那木頭疙瘩大塊頭鐵人死不開竅,頓了頓,又咬咬牙,最終,放出了殺手锏,只用力的攥着自己胸口的衣裳道:“何況,何況我今兒去了哪,哪個救了我,跟誰待一塊了,還換了身行頭回來,這些```這些事情我爹娘舅舅舅母若是盤問起來,我```我該如何回答,哼,橫豎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我```我嘴笨,我不會回答,你```你得過來幫我!”
沈媚兒這小嘴叭叭叭的,說起來沒完沒了,讓人壓根插不上話。
她嘴笨?
這話誰信。
分明是睜着眼睛說瞎話。
這話一落,自己心裏的某種小心思仿佛昭然若揭,說得自己都有些惱羞成怒了起來。
片刻後,鬥笠下的那張臉又氣又紅。
良久,只見對方那蠢人居高臨下的看着她,面容依然面無表情,只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幽深。
沈媚兒見了頓時臉一熱,片刻後,只立馬将臉轉了過去,躲過了對方的視線,卻又氣不過似的,最終,冷不丁擡起了腳,朝着對面那個高大身影的膝蓋骨上用力的踹了一腳,咬牙道:“你```你有本事就別來,看我不掀了你那矮腳鋪子!“
沈媚兒惡狠狠的威脅着。
話音一落,沈媚兒忽又哀嚎一聲,喉嚨裏頓時響起了一陣低低的悶哼聲。
原來,她這一腳下去,用足了力道,可對方膝蓋骨硬邦邦的,宛若鐵板一塊,他紋絲不動,自己受傷的腳卻疼得宛若當場殘了斷了似的,疼得沈媚兒恨不得嚎叫起來。
只是,又覺得有些沒臉似的,只硬生生的忍着,忍得整張臉都變了形,整個聲音都變了掉。
沈媚兒覺得丢死人了。
說完這句,未等對方回應,她立馬轉身,只捂着發熱的臉,一溜煙越過了打鐵匠,朝着元家宅子方向跑了去,與那打鐵匠擦肩而過時,沈媚兒又飛快說了句:“莫要忘了,将我那弓箭跟菜刀帶來!”
說完,沈媚兒忍着劇痛,一瘸一拐的飛快跑遠了。
留下原地一人一馬,杵在原地,一直待那道身影消失不見了,進了宅子,這兩道身影還一動未動,不知過了多久,這才緩緩伏身,只微微擡手,撫了撫膝蓋骨處,随即,手指微微收攏握成了一個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