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籠中·他(六)
☆、籠中·他(六)
應該是為了不讓因為鬥獸勝利而獲得自由的犯人有劫獄的可能,我的雙眼被粗魯的蒙上。而一感被封閉的時候,其餘的四感就會十分敏銳。而第六感也會無限放大。
被那人像牽着寵物一樣的扯着腳上的鐵鏈,我跌跌撞撞的走過凸凹不平的地磚,時不時的會踏入小小的水坑之中。隐約之中感覺這條路是略向上傾的。我微扯唇角。或許作為犯人我不該這麽說,可這牢房的設計者的确很聰明。牢房是建在水中的,想越獄就要做好很可能會被淹死的心理準備。而且走了這麽久都還沒有到上方,那就證明這水牢很深,打破牆壁不怎麽可能,逃出去更不可能——水湧進來的速度絕對快過破壁的速度,壓力也不是人體可以扛得住的。而若是有逃犯,打開特定的水閘,就可以把人給逼出來。這種設計讓水牢基本上是不可逃離的。
空氣依舊是潮濕的,只不過黴味少了一些,呼吸得更順暢了一些。我刻意放緩了腳步,讓腳鏈不斷地敲擊地磚,這惹得守牢人十分惱火,時不時的會揣過來一腳。雖說我不是自虐的人,但是我沒有躲開,而且只能對那人評價一句——蠢。我可以聽聲辨位,多半是用膝蓋迎上他的一腳的,很隐蔽,他也沒怎麽察覺到,只覺得這一腳踹得很結實,他的腳都疼了,然後就滿意了——事實上,我連疼痛都沒怎麽感覺到。海盜的本事都是在戰鬥中磨練出來的,這幾年我更是不會落下,現在的我,比起原來,只有更強。
我的目的只是弄出聲響,引起我想找的人的注意。我想确定是不是只有我和奎特被抓了。現在看來,果真如此——沒有人喊我。當然,人還沒有醒那是另當別論。我不可能救到所有人。幫助奎特逃出生天,也只是為了回報這幾年來傑克對我的真心而已。
我想,我想救奎特,如此而已。
如果睜眼所見盡是黑暗,那麽為何還要看下去?是對光明的希冀,還是對幻夢的追逐?
黑暗如此沉寂,過濾了一切的雜質,洗滌了一切的躁動,只留下耳畔的聲響與呼吸間的氣息,以及以自身為中心,散射開來的第六感。
我感覺得到視線黏在身上的附着感,聽得見遠處癫狂的大笑聲,近處為即将赴死的人的幸災樂禍與極度空虛後的渴望超脫,空氣中有淡淡的血腥味,連呼吸都是冰冷的,沒有火把燃燒的噼啪聲,讓囚犯空虛到求死是比殺了他們還要殘酷的刑罰。不知哪裏抓來的老婦人在念叨着不知是咒語還是禱告詞的無聲話語,我可以想見,朦胧的白汽自她蠕動顫抖的雙唇中吐出,模糊了這一方的視野,原本欲傳遞出的溫暖卻帶上了詛咒的冰涼。
離那喧嚣越來越近了。
我沒有回頭的權利。
我知道也不知道以後會怎樣,我只清楚,我想見的奴隸一般的生活會有,而我沒有想見的也不會少了,而且不會比那奴役更好過。
忍耐能将人逼瘋,可在那無盡的瘋狂中,不到最後一刻,我也只有忍耐。
忍耐是一把刀,每日每夜、沒日沒夜的刮下你的血肉,剔着你的骨頭,讓你死後讓你生,一遍一遍的重複中,滅亡或爆發就是終點。而始與終的連線,串起的是怨恨,憤憎,以及那扯着你墜落的記憶。地獄有無數雙手,他們無法解脫,只能扯着你一同受罪。
不能瘋,也不能死,更不是活。終究只是朝着前路,行去……
眼前的黑暗忽然一悸,而那喧嚣聲瞬間沸騰得能将人頂上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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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這是到了。
眼前蒙着的布下一刻被扯下,突然的光亮刺痛了雙眼。
而我卻倔強得不肯閉眼。視野裏的太陽白亮的看不清輪廓,高傲而盛氣的向四周放射着它刺目的光箭,天在其照射之下幾乎成了白底,僅渲染着幾分淡淡的藍。
沒有雲。我每日期待的,那自然奉上、絕無重複的、無窮盡的盛宴。
或許,這是最後一次了——仰望天空。
不過,為了這不是最後一次,我會拼盡全力。
喧嚣的聲音震聾了耳膜。在我聽來什麽都不是,遙遠得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許久後低頭,蕩漾的海波折射着耀日的光輝,再次晃花了我的眼睛。
果然是海鬥場。
我眯起眼睛,朝觀衆席上望去。一人逆光而坐,連輪廓都與那耀日一般模糊,但我知道他是誰——耀日之下,萬人之上,這已經說明了一切。
凱巴列尼古拉斯。
奪去了我的母親——納瑞維森之人,也是我複仇之人。
我向他的身側的下方掃了一眼,如我所料,空的。
很好,”不朽”沒有來。她要是來了的話,我暴露的可能性就會很大,到時候……
一切計劃,全盤皆輸。
這倒也符合我這些年聽到的傳言——此任”不朽”,被王——凱巴列尼古拉斯,她的叔叔,秘密囚禁了。
而且,似乎與攻占納瑞維森有些關系。
據說,當時只有以她為首的極少數人反對這一提議——顯然,反對沒有成功。而且自那以後,”不朽”就再也沒有在議會上現身過。
所以,她是梭瓦希塔的當權者中,我唯一對之有些好感的人。
但是,就算再有好感也不可能讓她壞了我的計劃——她總不會幫助外人隐瞞身份來對付自己的國家吧。更何況,梭瓦希塔的王是她的叔叔,親緣的羁絆是朦胧難懂且不可忽視的,正如我,在父王、母妃、皇兄三人的期盼中,一步步走到今天。
總之,她在的話會很麻煩。不在最好。
聽說她很少出現在各種大大小小的場合,這令我有些寬心。
突然,身後的守衛者猛推了我一把,我本就站在海鬥士被送出的、與監獄相連的平臺的邊緣,他這一下更是讓我站立不穩,一個踉跄就跌了下去。
好在平臺離海鬥場之間還有一段較大的垂直距離,我在剛剛感覺到腳下一空時,就猛閉了一口氣,突然墜下的失重感令我頭暈目眩,我在空中艱難的做了一個後空翻,盡力調整成頭朝下墜落的姿勢,而後就下意識的就閉緊了眼睛。
我等待着被海水再度囊括的感覺。
耳邊的風聲忽然就被劇烈的浪聲替代了,那熟悉的冰涼之中又帶着日光灼燒之後的暖意的觸感從頭至腳的将我吞沒。在入水的一瞬間,我睜開了眼睛——
除非我不想活了,那就可以一直閉上眼睛等死。
可我還想贏。
如今可選的也就只有這兩條路,生與死,而生的鑰匙就是勝利。
在兇猛的海洋生物的領地上與它們作戰,一分一毫的有利之處都要竭盡全力的去争取。
剛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一片模糊,恍惚感包圍了我,這讓我憶及從前。
我以前并不喜歡在水中的感覺。沒在其中的時候,水奪去了我的呼吸,封住了我的言語,隔遠了其它的聲音,令你感覺自己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伴着你的只有一浪一浪的水聲,讓人覺得,那個世界只有一個空落落的,被抛棄了的你。而淹沒你的似乎不是水,而是不斷起伏蕩漾着的寂寞。
可我曾為納瑞維森的王子,游泳是必修課。而我似乎總是懷念在陸地上的感覺,在所有課程中間,這是學得最慢的了。猶記得睜眼所見,陽光在水池底部被拆分成一塊兒一塊兒的,可我總覺得那是一張以光為纜,織就成的網,它不是要撈我起來——它永遠都不會撈起什麽,它是等在下方,有朝一日,将陷進去的人縛住,永遠吞噬在那一汪冰涼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