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自從知道了謝卿和厲淵的隐秘,楊庭萱心裏就分外變扭,本就不知道該怎麽與謝卿相處,這下就更是煎熬。

厲淵忙着準備出行要用的一應物件,這幾天盡往鎮上跑,也沒空顧及楊庭萱的心情變換,只叫謝卿要好好照顧對方。

“你不準再和他說那些渾話。”厲淵警告他,“你要是再整幺蛾子,就別怪我不客氣。”

你也沒對我客氣過啊……

“知道啦。”謝卿沖他露出抹甜甜的笑來,“姐夫放心,我一定将他照顧得好好的。”

說是這樣說,但白日裏厲淵不在,除了給楊庭萱送個飯端個水,他是一句話也不會和對方說的,只和厲馨待在厲淵那個屋子裏或者在院子裏玩耍。等晚上厲淵回來了,他沒了去處,才會不甘不願回自個兒屋待着。

這樣過了幾日,楊庭萱傷勢日益好轉,厲淵采買的東西也差不多都備齊了,到了即将分別的時刻。

這晚,厲淵正在房裏與厲馨享受離別前最後的天倫時光,謝卿敲着門進來了,手裏抱着一疊晾曬好的衣物。

“姐夫,衣服放這裏了。”他将東西放在桌上。

厲淵慈愛地凝視着幼子安逸的睡顏,替他掖了掖被子,頭也不擡地“嗯”了聲。

謝卿盯着他的側顏,一步步挪過去,小聲道:“姐夫,你明日真的要走了嗎?”

厲淵動作一頓,收回流連在孩子臉上的視線,對謝卿道:“我不是都與你說過了嗎?明日我會啓程送楊公子前往千機門,快的話年底就能回來。”

那也要你有命回來。

謝卿咬了咬唇,心裏已經看透:“回來了,然後呢?若再有下一個‘楊公子’,到時你還是會走的。”

屋裏一時沒了聲音。這次,厲淵沒有再斥責他胡言亂語,也讓謝卿心裏更不好受起來。

他不覺又向厲淵跨近一步,幾近祈求:“姐夫,別走了好不好?我以後一定好好聽你的話,再也不胡鬧了。姐姐已經不在,馨兒不能再沒有爹爹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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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心裏的某個角落其實萬分清楚,厲淵并不會聽他的話,他說再多也無濟于事。可他就是不甘心,不甘心留不下對方,不甘心平靜的生活被打亂,想要做最後一番嘗試。

厲淵轉頭看了眼馨兒,要說不舍,他比任何人都不舍,可是……

“有些事總要有人去做。大丈夫有所不為,必有所為。這是我欠楊家的恩情,豁出性命亦在所不惜。”

謝卿不明白,“千金一諾”、“恩重如山”,在他看來并沒有比自己一條命更重要。

他對厲淵将楊庭萱看得這樣重,甚至比馨兒還重産生了些許不滿。

“你就是看上他了吧……”他抿了抿唇,小聲嘀咕了句。

厲淵何等耳力,不用細辨便全都聽了個通透,他立時長眉緊擰,冷聲道:“你又在胡說什麽?”

“我前幾天問了,楊庭萱說他仰慕你,那誰知道你在長安時是不是也鐘意他?”被厲淵聽到了,他索性也豁出去了,梗着脖子道,“說不定你娶我姐姐只不過是想要報答她對你的救命之恩,你根本就不喜歡她!”

話音剛落,他便被暴怒的厲淵沖上來一把掐住了脖子。

謝卿驚吓地連退數步,後腰撞在了桌緣上。

厲淵恐怖地怒視着他,壓低身子一字一句道:“我和你姐姐的事還輪不到你插嘴。”

謝卿白着臉,呼吸微微受阻,一時連怎麽開口都忘了。

厲淵對他不出三句話就要胡言亂語的行為厭煩至極,想着要教訓教訓他,又怕自己下手狠了将人教訓出個好歹。

這畢竟是秀蘭唯一的親弟弟。

“出去,我要休息了。”最終他冷冷看了謝卿片刻,撤回手,下了逐客令。

謝卿不知道他想了什麽,只覺得脖子上的手在不斷收緊後,忽地又松開了,接着厲淵便要趕他出去。

他垂着眼,定在原地不動。

厲淵幹脆走到門口去給他開門:“出去。”

謝卿一步步緩慢走向房門,靠近厲淵時,毫無預兆從後面猛地抱住了他。

“你為什麽總是對我這樣兇?”他語氣充滿哀怨,“不能好好對我嗎?”

厲淵在最初的怔愣後,很快反應過來。

“放手!”

他去扯對方胳膊,一下竟然沒扯動。面色一沉,他只好又加了點力氣,将謝卿拽到自己跟前。

兩人對視良久,皆是一言不發。

厲淵手上一用力,謝卿就被推了出去,等他回過神,那門已經用力阖上。

謝卿變戲法似的臉上表情一收,用袖子抹了抹眼角的淚花。再是狠狠瞪了那門一眼,不甘不願走了。

他氣呼呼回了屋子,楊庭萱在他進門的一瞬間整個像是受驚地兔子般從床上彈跳起來。

“你,你回來啦……”他捏着被子怯怯地看着對方。

謝卿大跨步走到他面前,面無表情盯了片刻,忽地一腳踏上床板,土匪山大王似的壓下身,沖他伸出一指。

“我跟我姐姐是有感應的,你要是敢在路上對我姐夫行不軌事,她自會托夢告訴我。”謝卿滿臉認真,“介時我就帶着馨兒去你方叔叔墳前哭墳,讓他好好管管你這根楊家獨苗!”

厲淵和楊庭萱終還是走了。走的時候天才蒙蒙亮,謝卿抱着孩子倚在小院門口,目送着他們越行越遠。

朦胧的晨光中,謝卿瞧見厲淵似乎是回頭看了一眼。遠行回望,必是心有不舍。

謝卿知道他是舍不得厲馨的。可他仍然要走。

謝卿心裏不痛快,也不想讓厲淵痛快,在那一眼遞過來時便轉身回了屋子,只留給對方一個決然的背影。

“厲大哥……”楊庭萱見厲淵停下來,不由也順着他視線回望過去,發現那裏已經空無一人。

厲淵凝眸又望了片刻,收回目光:“走吧。”這才轉身繼續往前走去。

楊庭萱見他沉着臉不欲多說的樣子,只好讷讷着跟上。

謝卿就此開始了與厲馨兩個人的生活。沒了厲淵督促,他反而勤快起來,晨起勞作,日落而息,沒事還知道帶着厲馨去王寡婦家串門。

厲淵可能怕他懶惰,臨走前買了許多米面,還腌了不少臘肉鹹肉,足夠吃到他回來。

“如果你回不來呢?”謝卿問他。

厲淵似乎早有準備,立時便道:“如果我沒回來,你就将我屋裏那口箱子砸開,把裏面的東西當了。”

謝卿滿口答應,結果厲淵走的第二天就把箱子砸開了。那裏面是厲淵的一些衣物,幾本書,還有一個小木盒。

他興沖沖将盒子打開,等看到裏面東西時整個人愣住了。

那是支十分精美的玉簪,做成了蘭花的形貌,同時還配有一對小巧的白玉耳墜子,兩樣東西靜靜躺在盒中,不知已經多少年。

他本是跪在地上的姿勢,見到盒中的東西,一屁股坐下來,有些愣。

他拿起那支簪子到眼前細瞧。

蘭花,合了他姐姐閨名,必定是她的首飾,可他家要是有這閑錢當年也不會賣兒賣女,所以這應該是後來厲淵贈的。

或許是和孩子一起藏在了地窖中才沒有叫馬匪擄掠了去,也可能……是當年厲淵歸途中買來想送給姐姐的,結果一回家,等着他的卻是一片殘垣廢墟。

謝卿“啪”地阖上木盒,夾在兩掌中間,向天拜了一拜。

“姐姐啊,我不是故意要說姐夫對你不是真心的,你別怪我!”

拜好了,他拍拍衣服起身,将木盒埋在了院子裏的一棵棗樹下。

踩過後他确認了下完全看不出痕跡,這才拍拍手離去。

那晚巫州突然下起瓢潑大雨,間雜電閃雷鳴。

厲馨害怕,晚上睡覺時幾乎整個人縮在謝卿懷裏,邊顫抖,邊一個勁叫“爹爹”。在他幼小的心裏,遇到害怕的事,危險的事,第一想到的就是自己那如同參天大樹一樣可靠的父親。

可厲淵不在。

謝卿拍着厲馨的背,安撫他道:“馨兒別怕,有舅舅呢,舅舅保護你。”

他才說完,天上劈下一道閃電,将屋外照的猶如白晝。牆上忽地映出一個黑色的人影,像鬼魂一般靜靜定格在那裏。

謝卿吓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忙去看房門,透過油紙看到外邊站着個人,手上握着跟長杆一樣的東西,毫無聲息,也不知是男是女,是人是鬼。

這樣一個雨夜,出現這樣一個怪人,謝卿有些不好的預感。他忙将厲馨用被子緊緊裹起來,小聲囑咐他不要說話,接着蹑手蹑腳下了床,要去取倚在角落的鋤頭。

他剛走了幾步,一聲巨響,脆弱的木門就被踹開了。一個濕淋淋的纖細身影出現在門口,閃電一照,将她蒼白濃麗的面容清晰呈現在謝卿眼前。

對方頭上戴着金冠,身上穿着一襲紅衣軟甲,瞧着英武不凡。手上也不是長杆,而是一把長約七尺,刀刃與刀柄幾乎同長的斬馬刀。

她大概十七八歲,長得高鼻深目,比厲淵還要異族長相,出口卻是一口标準漢話。

“楊庭萱和方恵呢?”

謝卿心下大駭,一雙膝蓋都抖了起來。

“你怎麽不說話?”少女見他不說話,往前垮了一步,靴上的水帶進了屋裏,在地上留下一道深色的痕跡。

在往前,她或許就要發現馨兒了。

謝卿在對方即将再次邁步時幹脆果斷地膝蓋一彎,結結實實給跪下了。

“英雄!我什麽都說,求你繞我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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