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三人兩馬第二日天不亮便出發前往愛州,到日南縣時,正直傍晚。
哥舒柔讓厲淵他們在城外等着,自己進去接人,結果人沒接到,攥着一封信出來了。
“楊庭萱給我留了信,說在城郊十裏處的胡府等我們……”這胡府是哪裏冒出來的,哥舒柔也是一頭霧水,“那我們?”
“那我們就去呗。”謝卿靠在厲淵胸前,整個人縮在鬥篷裏,“你們是能丢下他怎麽的?”
哥舒柔摸摸鼻子,将信收好,長腿一跨便到了馬上:“這不知是敵是友的,說不定又是個陷阱,你到時可機靈着點,別又給人抓了拔了指甲。”
謝卿手邊有東西就砸過去了,瞪着眼道:“你可嘴上積點德吧!”
哥舒柔大笑着一夾馬腹,先他們走了。
胡府并不難找,建在日南縣郊外林子裏,占地極廣,雕梁畫棟,白牆青瓦,一看就是財大氣粗的主。
三人小心着上前,由厲淵叩開門,尚未道明來意,那門房就像是等了他們多時一般,要引他們入內。
“幾位貴客快請進,我這就去通報我家老爺。”
厲淵看了看身後的謝卿與哥舒柔,沒從兩人臉上看出什麽頭緒,便就這麽跨進了大宅。
謝卿同哥舒柔走在一起,嫌棄地瞥了眼她顯眼的斬馬刀。為了以防萬一,哥舒柔已将裹刀的長布撤去,露出雪亮的刀刃,是以她現在完全是一副随時随地要和人動手的彪悍模樣。
“你拿着這麽大把刀,萬一人家是友非敵,你這可就太失禮了。”
哥舒柔晃了晃手裏的長刀:“那我能怎麽辦?蹲門口再把刀裹上嗎?”
“好主意,你去吧,我和姐夫在裏面等你。”
“你是被冉元白打壞腦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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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才腦子壞了!”
兩人鬥着嘴,一路鬥到了人家會客正廳。
厲淵一直走在他們前面,從頭聽到尾,既不參與也不訓斥。連宅子裏的奴仆聽到這兩人吵架都忍不住笑起來,他也能面不改色全程保持一副表情。
三人在堂中坐下後,很快幾名美貌女婢便呈上了茶水點心。
謝卿拈着一塊糕點塞進嘴裏,目送那些女婢娉娉婷婷走出屋子。
“這屋主人必定是個風流的,連屋裏幾個女婢都這樣漂亮,不知小白臉和對方是什麽關系。”
這屋裏大到桌椅板凳,小到器具擺設,無一不精致,無一不貴重,不管是真富貴還是臭顯擺,左右肯定是不差錢的。
這世道不差錢的,無非兩種人家,一是皇親貴胄,簪纓世家,二嘛,就是商人。
楊庭萱要是還能有什麽權貴肯幫護,也不用千裏迢迢跑安南來尋開心,那就只能是二了。
可楊庭萱一個沒入仕的太府小公子,怎麽會認識安南的商人呢?
謝卿覺得這裏面必有蹊跷,只是他自己也琢磨不明白。
哥舒柔原先還一派淡定,但聽了謝卿的話,不知怎麽突然正色起來:“欸,這屋主人不會看上小白臉了吧?”
她說得一本正經,叫謝卿簡直不知道要從何反駁她好。
“你要不還是擔心下你自己吧。”
輪姿色,這四人裏,他排第二,第一肯定便是哥舒柔。與其擔心楊庭萱那小子,不如先擔心她自己。
“我?”哥舒柔疑惑道,“我怎麽了?”
謝卿懶得與她說話,拈起塊糕點遞到厲淵嘴邊,作勢要喂他。
“姐夫,這糕點好吃的很,你嘗嘗?”
厲淵看了看那塊糕,又看看謝卿。
謝卿眨着眼,笑得又甜又乖:“張嘴嘛……”
“你不怕有毒嗎?”
謝卿霎時跟被塊巨石噎住了似的,臉色瞬息萬變:“有,有毒?”
他立刻丢了糕點要去摳喉嚨,把對面的哥舒柔笑得前仰後合的。
“傻子,你姐夫騙你呢。”她端起身邊裝糕點的銀色小盤,“銀的,沒毒。”
謝卿被這一番起起伏伏吓得小臉都白了,瞪圓了眼嗔怪地看向厲淵:“姐夫,你騙我!”
厲淵眼中閃過一絲笑意,便在這時,屋外傳來由遠及近的急促腳步聲。不過片刻,楊庭萱氣喘籲籲出現在門口,見到廳堂中四肢俱全,活蹦亂跳的幾個人,特別是安好的謝卿,眼裏的淚都要忍不住落下來。
“太好了,你們都沒事!”
哥舒柔起身走過去,一掌落在他肩膀:“有我和厲淵出馬,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謝卿也湊到他跟前,背着手學哥舒柔語氣道:“小爺吉人自有天相,你有什麽不放心的?”
楊庭萱吸着鼻子,一個勁兒地點頭:“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哥舒柔看他換了新衣裳,似乎還胖了一些,蹙眉道:“我不是讓你待在客棧等我嗎?你怎麽自己走開了?”
“說來話長,還要多虧了胡大哥。”楊庭萱将那日經過說了,“還好他是與千機門有淵源的,不然你這會兒救完了九郎怕是又要來救我。”
謝卿撇嘴道:“那還真是沒完沒了了。”
哥舒柔顯得有些詫異:“哦?竟然是拿了我家木字令牌的商戶,竟有這樣巧的事。”
千機門的确發了十幾塊木字令牌給同他們做生意的商人,但她是個不管事的,只知道這件事,卻不知道得到令牌的到底有誰。
他們說話間,院裏又有了動靜,一人朗笑着從外面進來,長得倒是平平無奇,只一雙眼睛暗含精光,瞧着是個極精明的人。
謝卿瞧清楚了那人模樣,腦袋哐當一下,就跟被一口大鐘罩住,又叫鐘錘狠狠砸了幾下一樣。
天下間竟有這樣巧的事。
他愣愣看着那人,那人自然也看到了他,笑聲跟卡殼似的一下頓住,張着嘴瞪着眼,一副吃驚到回不過神的模樣。
“卿卿?”
卿卿?
哥舒柔挑了挑眉,楊庭萱眨了眨眼。
這怎麽,像是舊識呢?
不知為何,兩人不約而同就跟商量好了似的,回頭看向了氣定神閑,仍坐在位置上吃茶的厲淵。
厲淵穩穩将茶盞放回幾上,表情不如何冷,眼神也不如何兇,可當他輕飄飄擡起那雙褐色的眼眸時,哥舒柔和楊庭萱還是各自打了個寒顫,匆忙将眼別開了。
“卿卿,你如何會在這裏?”胡榮生見到他是既驚又喜。
謝卿這頭卻只有驚沒有喜。他心裏簡直百轉千回不知接下來要如何收場,忽地背後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
“九郎,既認識,就引見一下吧。”
胡榮生同方才哥舒柔他們一樣疑惑:“九郎?”
謝卿閉了閉眼,暗道:“天要亡我!”已在心裏給自己的墳頭除草了。
“這是我姐夫。”
厲淵還是好好說的,到了哥舒柔和楊庭萱就十分随便,簡直是囫囵過去的。
“不熟。”
“也不是很熟。”
哥舒柔簡直要撸袖子,被一旁楊小公子拉住了。
“這位是……”到要介紹胡榮生了,謝卿顯得有些尴尬,連眼都不敢看厲淵,“這是我以前的客人……”
他越說越小聲,最後幾個字尋常人不探耳到他嘴邊壓根聽不到。然而厲淵并非尋常人,他聽得一清二楚。
他此話一出,場上便都不說話了。
哥舒柔和楊庭萱雖不明就裏,也覺得氣氛頗有些微妙。最要命的是哥舒柔是個不會看人臉色的,不管不顧就想靠自己調解氛圍。
她故作體貼地拍着謝卿與胡榮生的肩膀,笑道:“既然是老相識,不如晚上好好敘敘舊,吃個酒談個心,大家熱鬧熱鬧。”
也不看自己手勁兒多大,胡榮生被她這麽一拍差點沒跪下。
他幹笑着道:“我也正有此意。”
如此一來,衆人便只能留在胡府過夜了。
胡榮生讓婢女引幾人去廂房稍作休整,晚膳時再好好相聚談天。厲淵不卑不亢謝過了對方,從頭至尾都沒看謝卿一眼。
“幾位這邊請。”婢女舉着燈籠替他們引路。
哥舒柔與厲淵行在前頭,謝卿垂頭耷腦落在後面,楊庭萱見他焉兒了吧唧的樣子,便有意替他分憂。
自謝卿從金吾衛手中救了他,他便在心裏将謝卿當成了自己的親兄弟。謝卿雖不一定肯認他這個兄弟,但沒關系,他認定了就好。
“九郎,你和胡大哥是不是有什麽舊日恩怨?”
謝卿看他一眼,又看回腳下地面。
“不是。”
“那你為何從看到他起就愁眉不展的?”
“因為……”謝卿一下聽了腳步,糾結地臉都皺了起來。
楊庭萱純良無害地望着他,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謝卿瞅着厲淵離得遠了,這才讓楊庭萱附耳過來:“他是我以前的相好。”
楊庭萱猛地瞪大了眼,似乎不敢置信,有好像難以理解。
“你,你到底有幾個相好啊?”
讀書人最重禮教顏面,楊庭萱這樣的世家子弟在長安上青樓都是去和知都娘子吟詩作畫的,皮肉享樂那是下等娼妓纨绔子弟才會沉迷的,哪裏見識過這樣混亂的男男關系?
謝卿聳聳肩:“沒數過。”
他哪裏知道從安北到安南,橫跨整個大譽,竟也能被他碰到老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