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交易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
月色如水,随風蕩開,靜靜地浸潤着整個揚州,讓這座城有一種說不出的靈動和飄逸。
晚飯時與葉蓁的談話,加之明天陳漪的案子要開審,令顧庭芝夜不能寐。他索性披衣出來,在花廳喝酒賞月。
姚文生見他這兩日有些頹廢,原想去他房裏關心一下,卻沒找到人。把府衙找了一圈,想到他每次心情不好時,總會喝上一壺酒,就到花廳去碰碰運氣。不曾想,果然在那裏見到了人。
“你一人在這喝悶酒。怎麽不叫上我?”
顧庭芝嘆了口氣,“叫你作甚?去歇息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姚文生接過酒壺,喝了一口,“你我二人許久沒有在一起喝酒了。”
顧庭芝點頭,“有三年了。”
“那年你一走,杳無音信。第二年春末,人人都在議論狀元郎顧飛卿時,我就在想,不出意外這人便是你吧。正好你離開時,還未及弱冠,飛卿極可能是你的字。後來一打聽,果真如此。心中為你開心了許久。”姚文生感嘆道。
顧庭芝舉起酒壺,敬了姚文生一下,“難得這幾年過去,你還惦念着我這個貧賤之交。”
姚文生搖搖頭,“那是因為你不屑金錢名利。你若在乎,豈會短少了那些俗物?”
“俗物?身在紅塵之中,怎能免俗?”顧庭芝苦笑了聲,“我最後不還是被這些凡塵俗世困擾,被仇恨蒙蔽雙眼?”
疏桐朗月,清風徐徐。
姚文生突然覺得向來輕盈溫潤的江南月色,竟帶着些許的涼意和哀傷。
顧庭芝的眼裏,有悲色在泅開,“文生,女人耍起手段真是可怕……”
……
Advertisement
聽完他的講訴,姚文生斟酌了一下,開口問道:“你對葉蓁……”
顧庭芝道:“我心裏覺着愧疚。這麽多年,竟頭一次覺得愧對一個人。在京師的這三年,死在我手裏的冤魂也不少,我卻從不曾像此刻般惴惴不安過。葉蓁……其實是很善良……”
顧庭芝灌了一口酒,又道:“他不知有多恨我。文生,想起這些事,我心裏便堵得厲害……”
姚文生拍拍他的肩,“既然葉蓁無心傷你,你也不能再像從前那般待他。你表妹……這也算她自作自受,怨不得別人。”
顧庭芝道:“嗯,我知道,你去歇息吧。”
“你也早些睡。”
待姚文生離開後,顧庭芝伴着月色,把剩下的酒喝完。又發了很久的呆,才起身離開。
一縷輕柔的月光透過雕花的窗戶,撒在屋子裏的地上,地上似乎被鍍上了一層銀光。有了這層光,屋裏明亮了許多。此刻桌子上,依舊燭光搖曳。自從顧庭芝知道葉蓁畏黑之後,便交代丫環每晚都要點上一盞燈。葉蓁挑了挑燈芯,燭光旺了些。
明天的案子,不知顧庭芝會如何斷。聽他在飯桌上的語氣,似乎無意包庇陳漪,但兩人畢竟有親戚關系,他不信顧庭芝真的會大義滅親。
沒想到葉夫人的死,在三年之後才真相大白。若是葉扶蘇和葉世安知道了,該會多傷心!
葉蓁嘆了口氣,推着輪椅來到窗前。這幾個月過的恍惚的像一場夢,在那樣柔軟的床上,他甚至不敢合眼。
涼風習習,花香浮動。
似乎滿院的花木都被揉碎了般,散發出一陣陣濃郁的香味,随着夜風在空中蕩漾,悠揚。
一個黑影自屋頂飄落到窗前,葉蓁備受驚吓,正要大叫,那人捂住他的嘴巴,在他耳邊“噓”了一聲。
見他似乎無意傷害自己,葉蓁這才放下心來。那人松開手,從窗戶躍進房裏。
葉蓁狐疑又戒備地盯着來人,“你是那天地牢裏的人?”
那人四下掃了幾眼,似乎在确認周圍有沒有人,“你若想報仇,且救出你爹,就要設法取的顧庭芝的青睐。”
“什麽意思?”
“簡單明白點說,就是讓他愛上你。”
葉蓁震驚無比,又覺得荒唐透頂,頓時火冒三丈:“你說什麽!讓他愛上我?這怎麽可能!我為什麽要這麽做?”
那人瞪他一眼,“小些聲!你不想這麽做也行,那就讓他繼續愛陳漪。”
繼續愛陳漪?同樣不可能。“你說的兩個,我都做不到!”
“若你聽我的,我不僅會幫你救出你爹,到時候葉扶蘇也自會回來。而你,甚至能取而代之成為揚州知府。至于顧庭芝,他怎麽對你,我可以保證十倍百倍地替你還回去!”那人繼而恐吓道,“若你拒絕,你爹必死無疑,誰都救不了他!”
葉蓁心中一震,急道:“你到底是誰?為何知曉我的事情?”
那人冷哼一聲,“你只須照做就是。知道太多,對你沒有好處。”
“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有,除非你不要葉世安的命。還有,不要指望顧庭芝會救出他們,他顧庭芝還沒有那麽大的本事!若有人刻意從中阻攔,他什麽都做不了!葉蓁,對你來說,這絕對是一樁穩賺不賠的買賣!”
指望顧庭芝救葉世安?葉蓁想他還不如去指望一頭母豬上樹。低頭沉思一番後,葉蓁堅定道:“好!”頓了頓後,他又道:“可我為什麽要這麽做?你總要告訴我原因,況且顧庭芝他也不是斷袖,怎麽可能會愛上我?”
那人張口剛想說些什麽,卻突然壓低聲音道了句:“先照我說的做,其他的日後再說!若有事,我随時再來找你!還有,這件事不許跟任何人提起,否則葉世安和葉扶蘇都會性命不保!”
葉蓁還沒回過神,那人輕輕一躍,便飛離了庭院,消失在月下。
腳步聲漸響,丫環推門入屋,來換了燈燭之後,又退了下去。
讓顧庭芝愛上自己?
不知是這個想法還是胸前隐隐作痛的傷口,讓葉蓁的心裏突然煩躁起來,他毫無睡意。
拉開門,單腳起跳,在門前的臺階上坐下。
夜色明亮,卻更顯孤寂,那種荒涼感簡直直逼人心。
顧庭芝将酒喝光後,腳步卻不知不覺踱到葉蓁的庭院。見葉蓁坐在臺階上發呆,他隐在廊柱後面,抱着胸,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他也睡不着嗎?睡得着才怪吧?
夜深露重,顧庭芝怕他着涼又染風寒,正要上前囑咐他回房歇息,忽聽他開口唱起了歌。
雖然從未聽過那種歌,但極其傷感的歌詞,加上葉蓁此刻略顯沙啞、低沉的嗓音,透着濃濃的悲傷和無可奈何。聽的顧庭芝的心裏仿佛絞起來一般,悶悶的,有些不适卻又無法纾解。那種酸澀的感覺一直在心裏盤旋,仿佛要在他的心口生根發芽。
如同應了此情此景,葉蓁一遍遍的哼唱着《白月光》,唱到最後,潸然落淚。他原本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卻不知從何時起,常常這樣不受控制的哭起來。
可能是從入獄之後開始的吧。絕望和痛苦能把人逼瘋逼死,更罔論只是哭泣?
越唱越覺得孤單深入骨髓。
自他來到這裏後,似乎再沒了能交心的朋友。無論心裏有多少不快和想法,都統統爛在肚子裏。他常常會想起穿越之前的家人、朋友、甚至某些吃的、玩的……刻骨的思念,相見卻永無期,總讓葉蓁的心裏像壓着千斤巨石般,那大概就是所謂的生命中無法承受之重。
而現在呢?他必須收起對顧庭芝的恨意,還要假裝對他很有好感,以博得他的歡心……這世上還有活得比他更窩囊的人嗎?
葉蓁以為的孤單無依的夜裏,卻有個人在默默地陪着他。直到他的心情逐漸平和下來。直到他扶着柱子起身回房。直到他關上門。顧庭芝從陰影裏走出來,對着窗口的亮光,細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走到這裏來,為什麽靜靜的陪他這麽久,為什麽心裏會突然覺得怆然若失。
那裏仿佛一直被某個東西牽引着,總是無端的隐隐作痛。不,怎是無端?顧庭芝清清楚楚的知道,這種感覺因愧疚而生,卻不知因何而長……
翌日早上。
顧庭芝起床後打算去瞧瞧葉蓁,昨晚他睡得很晚,後來似乎還哭過,不知現在好些了沒。剛開了門,門房就來禀告,說衙門口有一人要見顧大人。
顧庭芝不滿道:“真是越來越沒有規矩了!什麽時候,本官才見客,你不知道?”
門房戰戰兢兢道:“他說他是何大人派來的。”
何舒月?顧庭芝皺皺眉,“去請他進來。”
“他……他說他在馬車裏等大人。”
“不管他!”好大的架子!顧庭芝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又回身道:“帶我去見他。”
衙門口不遠處停了一輛馬車,聽到腳步聲靠近,車簾被人掀開。
顧庭芝看到車裏的人,怔了一下。“文卿?”
文卿看起來有些窘迫,“請顧大人上車一敘。”
顧庭芝疑惑地上了車,“你口中的何大人指的是誰?”
“自然是……何舒月。顧大人不就認識一個何大人嗎?”
顧庭芝聽他提起何舒月有些異樣的情緒,不由地細細打量他。文卿雖穿了領子較高的衣服,卻依舊遮不住脖頸上的一些痕跡。顧庭芝一眼就看出來那是什麽。文卿被他盯的如坐針氈,微惱道:“你……”
顧庭芝收回目光,淡淡道:“你跟何舒月是什麽關系?”
文卿低頭道:“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顧庭芝雖猜到一些,但聽他承認還是相當震驚。相處多年,他從來不知道何舒月竟也……好男風。
“他倒真出乎我的意料。”顧庭芝道,“這就是你不敢下車的原因?”
想起何舒月,文卿的臉上閃過一抹難以言說的情緒。他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遞給顧庭芝,“這是何舒月叫我轉達給你的。”
顧庭芝閱過信,淡淡道:“我會放了葉蓁。”
文卿點點頭,“那就好。”
“你為什麽和何舒月在一起?”
“以身換人。他說我若跟着他,他會盡全力勸你放了葉蓁。”
顧庭芝輕笑道:“我頭一回知道,原來他喜歡的是男人。看來京師對他影響深遠。”
“喜歡?”文卿淡淡道,“一場交易而已,何談喜歡?”
顧庭芝暗忖,文卿這回是吃了大虧,他原本就打算放了葉蓁的,“你對葉蓁……真是用情至深。”
文卿垂眸不語。
用情至深,又有何用?
作者有話要說:文卿的CP就是何舒月啦~(≧▽≦)/~有木有人想到?至于那人為什麽要讓葉蓁去……額,“勾引”顧庭芝,原因後文會有交代,大家也可以來猜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