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環肥燕瘦
上清苑，皇家離宮，位處京都名山山腳下。山峰秀麗挺拔，虬松勁繞，蒼巒聳翠，奇山怪石。上清苑有一荷花塘頗負盛名，時值夏日，荷花争相競放，粉嫩嫩的花瓣露水凝結，晶瑩欲滴，陽光下閃爍着動人的光芒。岸邊楊柳依依，生機盎然。遠遠望去，綠色深處一片粉紅盈目，如含羞的美麗少女，盈盈起舞。荷香飄來，引人欲醉。
凡王爵公侯，三品以上朝廷命官之女均在受邀之列。湘王楚琰身份尊貴，面容俊美，氣度優雅，更是皇儲的人選之一。各家閨秀千金莫不翹首以待，盼雀屏中選。一步登天，榮華富貴一生。
皇後鳳駕親臨，親為湘王選妃。
內侍撐起華蓋，一紅木藤面貴妃榻置于蓋下，皇後在一群太監宮女的簇擁下輕輕落座。
衆女下跪行禮：“參見皇後娘娘！”女聲清脆悅耳，齊齊響起。
“不必多禮。”皇後微微笑着，如水的目光往下一瞅。一片莺莺燕燕，绫羅繞身妝容精致，珠翠滿頭，身材曼妙，環佩叮當。夏風拂過，帶來陣陣脂粉香氣。
皇後目光掠過衆女，輕放下茶碗，看了看青蘋。
青蘋點點頭，上前一步，朗聲道：“今皇後娘娘為湘王殿下選妃，特令各家千金從琴棋書畫四藝中挑出一項表演，再擇優選之。”
話音一落，兩個宮女手持托盤，托盤上灑滿了粉色芙蓉花瓣，盈盈走出。
青蘋繼續道：“荷花上寫着序號，抽到一號的第一個表演。”
衆女依言各自取了一瓣荷花。懷着期待又雀躍的心輕輕打開折疊的荷瓣。
皇後溫和地笑了笑，看着衆女道：“誰先來表演呢？”
下面沉寂了一會兒，一個綠衣少女娉婷走出，一根粉紅絲帶挽起如雲秀發，肌膚瑩白，透着健康的紅潤，氣質清信似荷。與這滿塘的荷花相得益彰。
夏莞突然就想到了一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少女盈盈一禮。
皇後看着滿意，柔笑道：“哪家的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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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恭敬答道：“家父官任兵部尚書，小女甄惜人，願彈奏一曲以娘娘。”
珍惜人？夏莞聞言差點噴笑。
皇後見她知書有禮，點了點頭：“何曲？”
“《陽春白雪》。”
“好。”皇後一擺手，馬上就有太監宮女搬來琴桌幾凳。
待擺好之後，甄惜人緩緩坐下，衆女也是屏息凝神，想看看對手的實力如何。
甄惜人深吸口氣，指尖在琴弦上停了停，開始彈奏。
夏莞看見她的手指輕微的抖動了一下，心裏想笑，她在緊張呢。看着聽着她又想嘆息，美人啊做什麽都好看，即使琴曲一般，她綠衣飄飄，黑發輕揚，嫩蔥般的玉指在如絲的琴弦上舞動，當真是美極了。
一曲終了，皇後不予置評。夏莞卻看到了皇後淺蹙的黛眉。
看來這個甄惜人雖長得美，氣質出衆，才藝卻不行，入不了皇後的眼。往下面一掃，衆女無疑是幸災樂禍的，但又不敢表現出來，就怕在皇後面前落下不好的印象。
第二位少女身罩輕紗，玉帶束起不盈一握的纖腰，體态畢現。紫色羅裙被風帶起，飄逸如飛。無瑕的臉上妝容精致，貴氣天成卻隐約有嬌蠻之色。
夏莞看得呆了，如果甄惜人清新似荷，眼前的人就是貴如牡丹了。
少女先是一拜：“臣女是威遠侯長女，文質娴，擅長的也是琴藝。”
她這聲“也”是說她和甄惜人一樣擅琴，明褒暗諷。
底下傳來壓抑的低笑聲，甄惜人早已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
楚嬌榆說的再自然不過，其她人也聽不出來她是有意還是無意。不過她說自己擅琴倒不是虛話，同樣一曲陽春白雪文質娴彈得那叫個餘音繞梁，回味無窮。甄惜人卻是平平淡淡，令人乏味。
文質娴剛彈罷，周圍贊嘆聲此起彼伏，甄惜人突然沖了出來，跪在皇後面前，一張嘴淚水潸然而下：“平恩郡主故意羞辱臣女，請皇後娘娘做主。”
看來這也是個沉不住住氣的人，選個妃也能選出事來！夏莞瞥向皇後，她一派鎮定，顯然已是司空見慣。
皇後還未開口，文質娴急忙起身跪下，搶先開口道：“琴是彈給皇後娘娘聽的，自然要彈最好的。臣女只這一首彈的最好，并不是有意羞辱甄家小姐，請娘娘明鑒。”
“你……”甄惜人氣紅了臉，“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我沒有！”她斷然否認。
甄惜人瞪了她一眼，轉向皇後，磕頭泣道：“請皇後娘娘為臣女做主。”
一次可以說是無心，兩次就是蓄意了。但文質娴也有自己的道理，總不能妄加論斷。皇後嘆了口氣，擺擺手：“你們兩個先回去吧，本宮自有定奪。”
兩人雖有不甘，也只得退下。
接下來的幾個不是才藝平庸就是其貌不揚。沒有一個才貌雙全的。
夏莞看得乏味，皇後也有些倦了。
直到一聲低婉清柔的聲音響起：“方丞相之女方若纖參見皇後娘娘。”
循聲望去，那聲音的主人容如秋水，翦水秋瞳中似蘊藏着無限心事，溫柔婉約，一身白衣處在蒼翠的楊柳中好像天上的仙子。夏莞又想到一句“娴靜時如嬌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真真切切是個古典美女。
皇後精神一振，含笑道：“你擅長什麽？？”
“畫。”方若纖似乎遲疑了一下，簡短答道。
畫筆、紙和顏料早已備好。方若纖走到桌案前，纖手執起畫筆，目光往皇後的方向瞟了一下，又快速地收回。低下頭已在潔白的紙上畫了起來。纖細的玉指執筆揮灑，螓首微微低垂，一绺秀發滑落，襯着脖頸優美修長，娴靜清雅的氣質自然流露出來。
皇後越看越滿意，待看到方若纖所做的冬雪傲梅圖後，黛眉淺蹙起來，既是冬雪傲梅圖，應冷寒凜冽，梅傲然芬芳，奪人目光。但方若雪所繪，顏色氣勢均不足。皇後只瞅了一眼便放下，擺了擺手。
以常理來說，方若纖應該是失望的，夏莞卻分明看到了她秋水瞳眸中轉瞬即逝的欣喜。她不願意嫁給湘王？夏莞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笑了，這個女子有意思。
表演繼續進行，夏莞提着上好的白瓷茶壺給在座諸人添茶，來到方若纖桌前，夏莞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
方若纖微微笑了笑，擡手端起剛添滿的茶碗。寬大衣袖順勢下滑，露出一小截白嫩的手臂，潔白的手腕上翠綠的镯子鮮明欲滴。
夏莞胸口狠狠一窒，死死地盯着那镯子瞧。
方若纖察覺到，不自在地拉下衣袖，白玉的臉頰飛過一抹緋紅，神色有點驚慌，像是急于掩飾什麽。
夏莞收回目光，匆匆提着茶壺離開，機械式地添茶，最後回到皇後身邊。
“令蘭，依你看，長歌喜歡在座哪位千金呢？”皇後轉首低聲詢問夏莞。
夏莞恍然回神，看到皇後溫柔絕美的臉，楚長歌的身影似乎在眼前晃動，恨意，怒意在心中翻滾。動了動唇，扯起虛弱的笑容：“方小姐國色天香，氣質清雅，奴婢認為與王爺再配不過！”她盡力壓抑顫抖的嗓音，音線微弱到幾不可聞。
皇後皺眉：“容貌氣質是上上之選，就是才藝差了點。”
青蘋不禁笑道：“奴婢覺得雲清王喜歡就好。”
“這倒也是！”皇後釋然，笑道，“我再問問長歌的意見吧。”
夏莞聽着心裏發酸，恨恨地想方若纖配他還委屈了人家呢！
荷花塘不遠處建有清風樓，不過被翠郁的楊柳擋了個嚴實。從清風樓上憑欄眺望，滿塘景色盡收眼底。
楚長歌懶洋洋地靠在紅木雕花欄杆上，看着底下或清麗或妩媚或端莊的千金閨秀，顯得意興闌珊。
“覺得如何？”
楚琰俯趴在欄杆上，目光飄向遠方。聞言唇角勾起淡淡的笑容：“在我看來都一個樣子，不過母後身邊的那個宮女……”
楚長歌也不看，随口接道：“青蘋怎麽了？”楚琰搖頭笑道：“不是青蘋。”
除了青蘋還有誰？楚長歌心下疑惑，覺得他的笑容怪怪的。他俯身朝皇後所在方向望去，只見夏莞身着淺綠娟衣，幾與柳色融為一體。
楚長歌臉色一下子變了，不讓她來她偏要過來！成心和他作對麽？
楚琰看他神色，露出了然的笑容：“她是背着你偷偷來的？”
“怎麽會是偷偷來的呢？”楚長歌沒好氣地接道，也不知道她是怎麽說服皇後帶她過來的，突然就覺得好笑，“她明明是光明正大地跟着皇後來的。”
楚琰斂了笑容：“我答應你不過問她的事，但是你自己也要把握好分寸。”
“放心，她不具任何威脅。”楚長歌淡淡地解釋。尋思着回府後是不是好好教訓她一頓，以免她任性的性子遲早惹出禍端來？
表演接近尾聲，夏莞麻木地站着，身體早已僵硬。掩在寬袖下的手指也掐出了淡淡血痕。內心酸楚糾結，絞痛翻滾，方若纖溫婉清麗的容顏在她看來是莫大的諷刺。皇後給湘王選妃仍不忘楚長歌，還特意把他叫來讓他也挑選挑選。他是沖着方若纖來的罷，就她傻傻的被欺騙……
“娘娘……奴婢身體不适，想先行告退。”夏莞艱澀地開口，胸中堵着一口悶氣，上不去下不來，難受得她想揍人。
皇後見她臉白如紙，眸光黯淡，不由點了點頭。
夏莞得到應允悄悄地退下，無聲無息。
遠在樓上的楚長歌瞧見，想追她瞬間又打消念頭。想了想還是回去好好教訓她，不急于一時。幾步踱到石凳上坐下。他端起茶盞，斜看着楚琰：“看了這麽半天，也沒一個中意的。”
楚琰看着漸行漸遠的那群莺莺燕燕，眼底閃過一絲落寞，心中轉過數個念頭，豁然一笑：“沒中意的也得挑一個，這麽拖下去也不是辦法。”
楚長歌動作微微一滞，狀似不經意地問：“是誰這麽榮幸？”
“就文質娴吧。”他雲淡風清地說道，嘴角隐隐帶着笑容。
威遠侯的女兒？楚長歌心思一轉瞬間明白，低低笑了起來：“你是看中了她有貌無才，刁蠻善不識大體麽？”
楚琰颔首：“這樣才有廢她的借口。”“還沒娶你就想着要廢了，既然早已有人選，還辦什麽選妃宴，直接跟陛下說不就得了。”楚長歌不明白他為什麽多此一舉。
楚琰勾唇一笑：“反正閑來無事，更何況母後也想借這個機會替你選個妃子，而本王向來有成人之美。”
楚長歌一副敬謝不敏的模樣，俊臉有點不悅：“你情路坎坷，又何必拉我下水。”
“母後有心為你選妃，你能拖到幾時？”
“你們倆在聊什麽？”皇後一手搭在青蘋手臂上，雍榮華貴地踏上清風樓。
楚琰和楚長歌起身見禮，皇後笑了笑，徐徐坐下，兩人也跟着落座。
茶過香怡人，荷花飄香。
“你們倆在樓上看了半天，可有中意的？”
“兒臣想聽聽母後的意見。”
皇後想了想道：“她們之中才貌兼備者不多，威遠侯之女貴氣天生，豔若桃李，琴藝絕佳；江侍郎之女俏麗可人，機智黠慧；方丞相之女溫婉柔美，氣質略勝衆女一籌，就是畫作有點差強人意……這幾個都不錯，母後都看花了眼。”皇後似乎難以抉擇，只好詢問楚琰的意見，“皇兒可有中意的？”
楚琰暗自嘆氣，想到自己身不由己，嘴角微彎起淡漠的笑痕，俊雅的臉上笑意盈盈：“威遠侯的女兒還可以。”
皇後笑逐顏開：“據聞威遠侯長女雖有些驕縱，但心地極好，處事得宜。今日和甄小姐起沖突，想必是無意的。皇兒若是喜歡就這麽訂下了。”
“但憑母後做主。”
人選已定，皇後心中石頭落地，又将目光轉向楚長歌：“長歌，你呢？”楚長歌早知躲不過，看看擺明了置身事外的楚琰。他誇張地嘆了口氣：“不是我不願意選，而是為難啊。”
皇後不解：“此話何意。”
楚長歌戲谑道：“如此多的絕色佳麗，又才情高雅。姨娘，我都想要，你說怎麽辦？”
“你……”皇後哭笑不得，知他心意，沉思了會道：“既然沒中意的，姨娘也不勉強，就讓你再多逍遙幾天。”
楚長歌笑了：“還是姨娘最了解我。”
“方丞相千金也不合你的意？”皇後想起夏莞的話突問道。
楚長歌一呆，不明白皇後為何獨獨提起方若纖，不動聲色地探問：“您為何獨獨提起她？難道姨娘中意她？”
“令蘭說你喜歡這種類型的，我想她服侍了你一陣子，應該對你的喜好有所了解。”
“方小姐太過溫婉纖細，我不喜歡。”楚長歌松了口氣，想到夏莞認為他會喜歡方若纖，心中又極不是滋味。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