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憂心如焚
皇家婚宴極盡鋪張奢華,喜慶的紅氈從正門穿過甬道,蔓上玉階,直達正殿。帝後攜手駕臨,受了新人的拜禮,賞賜無數,估計也知道自己在場使人拘束,帝後早早離去,留下年輕一輩盡情地歡鬧。
衆人喝酒笑鬧,楚玮已被灌得半醉,斜眼瞥見楚長歌坐在自己對面自斟自酌,一副潇灑不羁的模樣,他心中的怒火騰地冒了出來,借着酒意微諷道:“雲清王最近是春風得意呀!”
楚長歌揚了揚眉,笑道:“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提名時。人生四喜逢一,要說春風得意非殿下莫屬吧?”
“彼此彼此,母後不也送了你一個美貌侍女,似乎叫什麽……令蘭吧?”楚玮用力想了很久才想起這個名字。
楚長歌執杯的手一頓,目光不着痕跡地瞟向楚珩。他一臉平靜,似乎沒什麽反應。
“幹脆連他們兩個一起灌!”不知是誰起的哄,衆人又哄鬧起來,一撥向新郎官敬酒,一撥向楚長歌敬酒,一副不灌醉兩人不罷休的模樣。
在諸位賓客的連番攻勢下,楚玮即使有心找碴也無能為力。
楚珩默默放下酒杯,冷眼看着,席間的歡鬧早已離他遠去,他絲毫感覺不到喜慶,胸口只餘沉悶的壓抑。
父皇當初欲賜死令蘭,他什麽也沒說。因為對他而言,她只能留在她身邊或者死,才能替她保守秘密。死了倒也幹淨,他當時是這麽想的。
只是沒想到……似乎被寒意所侵,心底一陣陣發冷。父皇的心是偏的麽?為什麽?為什麽?只因為他是父皇心愛的女人的兒子麽?甚至為了那個女人廢黜他的母妃!
哼,一個早就死了的女人!自己的親生兒子還比不過他心愛女人的兒子,真實可笑!
看着楚長歌被人圍着灌酒,他心裏止不住地冷笑,重重地飲下一杯酒,火辣辣地直澆心底,卻澆不滅他心裏的冷意和戾氣。
令蘭是麽?他不會善罷幹休的!
席宴冷透,賓客皆散。
她逃了!她竟然逃了。在找遍了整個王府,依然找不到夏莞後。楚長歌才認知到這個事實,他仔細回想出去前她的一言一行她那麽愛玩,卻反常地沒有纏着自己要跟着去,他當時覺得不對,卻被她嬌羞的模樣蠱惑,沒有深究下去。
她,她早就計劃好了今天要逃走!或許她從來沒有放棄要逃離這裏的打算。他怎麽會以為自己對她好,她就會乖乖地留下。沒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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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長歌暗沉着臉,洶湧的怒火在胸口不斷翻絞,絞出密密麻麻的痛。他從不欺騙自己的心,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察覺到她對他而言是特別的。總是不由自主地對她好。知道她愛玩,他抽出空暇帶她出去;她愛吃,他帶她去天泉樓品嘗美食。她言行無忌,他不計較;她霸占他的床,他由着她。
但是……楚長歌氣的手指都在顫抖,他幫她救出了南宮影,她利用完了就拍拍屁股走人?!哪有這麽便宜!挖地三尺他也要把她找出來!
楚長歌鐵青着俊臉,看着空蕩蕩的房間,呼吸一緊,心忽高忽低地懸着,空落落的令人難受。
天剛蒙蒙亮,宮中來人:“陛下召見!”
楚長歌見他神情凝重,急忙換了衣服,随他進宮。
“臣參見陛下!”進了蕪元宮,楚長歌跪下行禮。
“起來吧。”皇帝似乎嘆了一聲,眼裏閃動着複雜的光芒。
楚長歌謝恩起身,見皇帝一臉凝重,不由蹙緊了眉頭,他從未見過皇帝這般神色。
皇帝盯着他,幾次欲言又止,良久沉聲問道:“你從不離身的螭紋玉佩呢?”
楚長歌垂下眼睑,不明白皇帝為何突然問起這個,思量了下低聲答道:“臣并未帶在身上。”
聞言,皇帝身子晃了晃,沉重地嘆息一聲:“為何偏是今日未帶呢?”語氣有些沉重,帶着責備與質問,卻也難掩失望與痛心。
楚長歌隐隐感覺到了有大事發生,而且跟他有關,跟他的玉佩有關。
不待楚長歌回答,皇帝又問:“昨日寅兒大婚,你什麽時候離開的?”
楚長歌如實回答:“大禮過後,臣便早早離開了,并未多作逗留。”
皇帝轉身背對他,沉默半晌,緩緩開了口:“昨夜……朝惠在自己的寝宮被人奸污了……”
楚長歌一驚,在皇宮裏奸污當朝公主,這人向天借膽了不成?!皇帝單獨召他前來,莫非懷疑他?他張口欲辨,
“聽朕把話說完!”
皇帝冷冷打斷,“昨日朝惠身體不适便早早回了寝宮,遣退了服侍她的宮女太監自己休息。因為寅兒大婚,宮裏宮外忙翻了天,守衛難免松懈了些,卻給了歹徒可趁之機。歹徒把她暈了就……她醒來之後已經是第二天了,緊接着就來向朕哭訴。”
“公主沒看清對方的面貌嗎?”
“她正睡着聽到腳步聲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只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像,然後刺鼻的酒味襲來,接着她就被打暈了。不過……”皇帝話鋒一轉,轉過身痛心地看着他,“歹徒掉落了一件東西,你可知是什麽?”
事情漸漸明朗,楚長歌很佩服自己還能笑得出來:“總不會是臣的玉佩吧?”
“就是你的玉佩!”皇帝一字一字說道,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你怎麽解釋?”
“陛下确定那是臣的玉佩麽?”他的玉佩給了令蘭,令蘭失了蹤,玉佩也跟着不見,又怎會莫名出現在朝惠公主的床上?
皇帝氣道:“那是朕賜給你的,朕怎麽會認錯?”
楚長歌擡眼,堅定道:“臣不信。”
“朕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皇帝抖着手把玉佩甩到他身上,厲聲道,“自己看清楚了!”
楚長歌伸手接過住,慢慢地撫摸着,觸手溫潤細膩,兩只子母螭嬉戲玩耍,憨态可掬。這玉他從小佩戴,把玩了無數次,只憑撫摸的觸感他就知道這玉佩是他的。可是怎麽會呢,玉佩在這裏,令蘭呢?他怎麽也想不通。
“看清楚了?”
楚長歌點頭:“這玉佩确實是臣的。”
“雖然早已确定是他的,皇帝聽他親口承認,身體不可抑制地顫抖,顫着嗓音道:“朕給你解釋的機會。”
解釋?他怎麽解釋?說他把玉佩送給了令蘭,令蘭卻跑了?如果皇帝相信了非要把她找到論罪怎麽辦,畢竟仆役私逃是觸犯律法的,這是其一。他将皇帝賜的玉佩轉送他人,皇帝或許不會追究。但令蘭未保管好玉佩,将起遺落這已是亵渎聖顏,犯了大不敬之罪。這是其二。
思及此,楚長歌不禁苦笑,事到如今,他還是千方百計地護着她。
這時,內侍來報:“皇後娘娘殿外求見。
皇帝一怔:“宣!”
皇後匆匆趕來,一向淡然帶笑的玉容首次出現了驚慌:“陛下,此事一定是誤會,長歌可以解釋的。”她緩緩說着,眸光轉向楚長歌,“長歌,你解釋清楚啊。”
解釋?先前皇帝詢問,他說玉佩沒帶在身上。這會玉佩卻出現在朝惠公主的床上。他的言行已經是欺君了,眼下這情況,說再多也無異于狡辨。
“長歌,你說話呀!”皇後見他沉默,忍不住輕聲催促。
楚長歌無奈:“這件事與臣無關。”
皇帝冷冷問道:“那你的玉佩又怎麽解釋?”
“臣……”楚長歌皺眉,低聲嘆道,“把它弄丢。”
“那你剛才為何要說自己沒帶在身上?”皇帝越說越氣,胸口陣陣起伏,語氣夾雜着怒火,“你是越來越膽大了,欺君的事也做得出來!”
楚長歌掀袍跪下:沉聲道,“臣知罪,願領責罰,但是公主的事真的與臣無關。”
“你要朕如何相信你,這玉佩你從不離身,早不丢偏在這節骨眼丢,天底下有這麽巧合的事?分明就是狡辨!”
“陛下若是不信,臣也無話可說!”
話落,“拍”一只茶碗應聲落地,碎片迸裂,茶水紛飛四濺。楚長歌垂首,眉眼未擡。
“你當真以為朕不會拿你怎麽樣?”皇帝面頰不停抽動,怒不可遏地看着楚長歌。
“請陛下給臣一些時間,臣一定查清楚,給公主一個交待。”
“真的不是你做的?”皇帝半信半疑地問。
楚長歌揚眉:“陛下不相信臣的為人?”
皇帝默然,酒醉的人哪有理智可言,難免亂性。更何況人證物證俱在……悔恨襲遍全身,皇帝深深地嘆息一聲,無力擺手:“你下去吧。”
“臣會查清楚……”
“這件事到此為止,你莫要再提!”皇帝倏地打斷他。
那又快又急的語氣讓楚長歌忍不住擡頭,眸中多了一絲困惑。皇帝讓他不要再提,必然是為了遮醜,而且朝惠公主已和衛國皇子定下婚約,無論如何都是不能傳出去。但就算如此,皇帝向來沉穩淡定,喜怒不形于色,今日怎會如此……失态?
“還不跪安!”皇帝轉身背着他,似是不悅。
楚長歌斂下心中疑惑,退出蕪元宮。
蕪元宮內一片沉寂,金色的光芒透過窗棂斜斜鋪灑,金磚墁地,折射到朱漆廊柱上,整個大殿籠罩在一層祥和金色中。
皇後盯着他的背影,依舊高大,卻是有些滄桑了。緩緩地,她嘴角揚起一絲笑容:“陛下還是不相信長歌。”
皇帝沉重地開口:“朕沒有相信他的理由。”
聽到意料之中的答案,皇後無聲地笑了:“既然陛下不信,何不将朝惠下嫁于長歌?朝惠對和親一事頗為反感,想來也不會反對嫁給長歌。至于和親的事,再挑一位公主不就得了?”
話落,她滿意地看到皇帝的身子繃緊,似在壓抑什麽。
“陛下不如考慮……”
“夠了!”皇帝猛然轉身,急切地打斷她,眼神沉痛,面容陰郁。
“陛下何必如此激動呢?”皇後淡淡的笑着,臉上挂着淡漠的嘲諷。
驚覺自己過于失态,皇帝微側過臉躲過皇後探詢的目光。待激動的情緒平緩下來,他緩緩開口:“這件事朕自有分寸,皇後莫要再過問。”
皇後仍舊微微地笑着:“朝惠專門找臣妾哭訴,讓臣妾為她作主。臣妾身為六宮之主、她的母後,哪能不聞不問呢?”皇後似乎樂于挑起皇帝的怒氣,不溫不火地撩撥着。
皇帝這才發現了不對勁,龍目微眯了眯,平日溫柔娴雅,氣度雍容的皇後哪去了,何以變得這般咄咄逼人,不知進退?
“朕會壓下這件事,不讓朝惠閨譽受損,她仍會嫁到衛國去,将來母儀天下。這就是最好的交待。”皇帝慢慢地說着,目光對上皇後:“皇後可有異議?”他沒有心情去追究皇後的反常。
“陛下既已作出決定,臣妾不敢妄議。”皇後恭謹地說着,又似開玩笑般無意提起,“臣妾一直以為陛下會将朝惠嫁給長歌,畢竟長歌也到了适婚的年紀。”
“不可能的事!”皇帝再一次失控地摔落茶碗,臉色鐵青。
皇後靜靜地看着地上的白瓷碎片,笑了笑,欠身道:“臣妾知錯,這就告退!”
說完轉身之際,皇帝喚住她,掙紮半晌才以幾不可聞的聲音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什麽?”皇後眉頭浮上疑惑。
“沒事,退下吧。”或許是自己多心了,皇帝暗自嘆息。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