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笑着笑着就哭了……
【2】笑着笑着就哭了
我病了嗎?
林呢喃問。
我好像真的病了。
林呢喃回答。
整晚整晚地失眠,大把大把地掉頭發,身體沉重得像是灌了鉛,心跳毫無征兆地加快……
還非常敏感。
可能別人無意中的一句話,一個眼神,一次很小很小的沖突,都能讓她難受好久。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大概是元旦,或者更早。
發生了什麽事?
不知道……
林呢喃幹巴巴地攤在床上,腦子鈍生生地轉了好幾圈,沒想出原因。
如果知道原因的話,就可以去解決了,也不至于任由灰色的情緒一寸寸把人吞沒,而她,只能麻木地仰着脖子,無力掙脫。
本就斑駁的屋頂,在樓上夜以繼日的激戰下掉了更多膩子皮。
林呢喃盯着一處彎刀模樣的牆皮,目光渙散,好像那塊牆皮随時都有可能化作一把鋒利的尖刀,自由落體,插進自己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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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怕的。
她閉上眼,默默地數了一百下,又數了一百下,直到數到第一百個一百下,才終于爬起來,打開電腦。
天已經黑了。
茶幾上剩的半盒炒飯冷透了,油漬附在飯粒上,像是包裹了一層白色的膜,林呢喃瞬間不餓了。
戳開木清揚的頭像,把《少年時》拍攝申請被斃的噩耗告訴他。
木清揚秒回:“早就想到了,那就別拍了,換個本子,別影響你畢業。”
林呢喃咬了咬唇,用力戳鍵盤,“我還沒放棄呢,你就想放棄了?”
語氣說不上好。
木清揚:“生氣了?”
林呢喃沒回。
不是故意拿喬,是怕自己被壞情緒支配,說出讓對方不舒服的話。
木清揚:【摸摸頭.jpg】
木清揚:【別氣了.jpg】
木清揚:【我錯了.jpg】
木清揚:【美女,在嗎.jpg】
是個好脾氣的男孩子沒錯了。
還是個很帥的男孩子。
木清揚是動畫專業的研究生,兼任“系草”,校報上對他的評價是:“貨真價實的‘撕漫男’,比他筆下的任何一個動漫形象都美型。”
原本後面還有一句“看到他,小說裏的極品美人受從此有了臉”,被主編老師删掉了。
林呢喃點開木清揚的頭像看了一分鐘,心頭那點小氣惱頓時消失了。
“哥,真擔心影響我畢業,那就把劇本改改吧,改到能拍為止。”
木清揚沉默了幾秒鐘,才回:“妮兒,你應該知道,只要題材不變,怎麽改都不行的。”
林呢喃:“至少要試試。”
林呢喃:“哥,你還記得你把劇本交給我時說過的話嗎?白給我用,不要版權費,只要能拍出來,讓更多人看到。”
《少年時》內容涉及校園.暴.力,是木清揚根據中學時的真實經歷寫的。
他說,寫出來,是為了救贖自己,拍出來,是為了救贖更多人。
“我的想法一直沒變,但不能壓上你的前途。妮兒,《少年時》給了你,我永遠不會收回來,你想什麽時候拍都行,別拿自己的畢業證做賭注。”
林呢喃回:“作品過不了,我就寫論文,不愁畢業。”
木清揚發了個笑臉。
“幹嘛急于一時?等你功成名就,把《少年時》拍得更好更完美,國際‘三大’走一波,那才叫體面。”
林呢喃彎了彎唇,緩緩敲字:“如果現在不拍,以後可能就拍不出來了。就算真有功成名就的一天,那也不是咱們的‘少年時’了。”
心情是不一樣的。
少年心事,還是應該在少年時候去講。
“那就改改看吧!”
過了好一會兒,木清揚回。
林呢喃滿意地關掉聊天窗口。
列表置頂的位置,是許淼。
昨天不歡而散後,兩個人誰都沒聯系誰,每日例行的“早安”“晚安”也沒有了。
林呢喃戳開許淼的頭像,手指放在鍵盤上,不知道說什麽,調出表情包,不知道發哪個。
或者說,不敢。
怕許淼不回。
她會非常非常難受,難受到崩潰。
還是忍不住翻開許淼的朋友圈,想借機點個贊,算是委婉地認個慫。結果發現,許淼最近半年內的每一條動态她都已經贊過了。
剛好,大學宿舍群彈出消息,舍友安利《脫口秀大會》最新cut。
像是天意。
林呢喃像是獲救了般,關掉朋友圈,點開視頻。
編劇們熬夜撞牆掉頭發編出來的段子沒讓人失望,林呢喃不由自主笑出聲。
笑着笑着就哭了。
眼淚就那麽毫無征兆地流了出來。
一發不可收拾。
藝人在笑,觀衆在笑,她在哭。
明明嘴角還是上揚的,偏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這不正常。
林呢喃不得不承認。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林呢喃對自己說。
明天一睜眼就去醫院吧。
不洗頭,不開手機,不吃早飯,免得自己後悔。
……
每個睡眠不足的清晨,都是林呢喃最疲憊最喪氣的時候,如果不是事先貼了滿牆的劇本刺激自己,她絕對會反悔,不出門,不去醫院。
林呢喃像幽靈一樣飄上出租車。
漸變色的墨鏡遮住紅腫的眼,寬大的兜帽蓋住蓬亂的長發,雙手往衣兜裏一插,消瘦的下巴往衛衣裏一縮,整個人暗沉沉地躲進無形的殼子裏,拒絕整個世界。
司機師傅是個健談的,一路上都在說着自家即将高考的兒子。
林呢喃腦袋裏像是有個電鑽,後腦勺疼得一跳一跳的,很想大聲對司機說,請安靜。
然而,張開嘴,卻變成了微笑。還怕彎唇的弧度太小,讓司機師傅誤會她不夠友好。
司機直樂:“我拉過不少你們學校的學生,頭一回見長得這麽好的——就是笑起來有點怪——同學将來要做演員吧?”
“導演。”這一點林呢喃可不想敷衍。
“喲,那就是管演員的了,厲害呀!”車子拐了個彎,司機繼續說,“同學這是去醫院看人?”
“看病。”林呢喃說。
司機從後視鏡瞅了她一眼,“你們小姑娘就是愛漂亮,不穿秋褲,凍傷風了吧?”
“不是。”林呢喃突然生出一丢丢惡劣的心思,“我要看的,是精神科。”
司機瞬間安靜。
又從後視鏡瞄了一眼,成功被林呢喃的黑衣黑褲黑墨鏡,外加蒼白的臉色、尖尖的下巴鎮住,更安靜了。
接下來的路程,出租車以平穩且飛快的速度到達醫院門口。林呢喃掃完碼,下了車,付款界面還沒刷出來,司機就已經跑沒影了。
看吧,這就是普羅大衆對“精神病”的态度。
明明是晴天,醫院大堂卻顯得昏暗、沉悶。
時間還早,病人不多,挂號窗口不用排隊,林呢喃直愣愣對着玻璃窗,突然有點不知所措。
工作人員問:“哪個科?”
“精神科。”原本以為難以啓齒,真正說出來,其實只有三個字。
工作人員收錢,打字,遞卡片,一氣呵成,頭都沒擡一下。
反倒讓林呢喃舒了口氣。
診室在二樓,南邊是專家門診,北邊是普通門診,東西兩側有彎彎繞繞的過道和一個個關着門的小房間。
這裏人倒是不少,卻異常安靜,鮮有攀談閑聊的,每個人或坐或站,默契地保持着一定距離。
專家診室門口排着不少人,林呢喃不想去湊熱鬧,随便進了一間空閑的。
寬大的長桌後面坐着個戴眼鏡的女醫生,看上去嚴肅又專業。
“請坐。”
醫生擡手,接過林呢喃的診療卡,娴熟地在電腦旁的機子上劃了一下。
林呢喃扶了扶墨鏡,“需要摘掉嗎?”
“都行。”醫生擡頭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啪啪打了幾個字。
林呢喃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墨鏡摘了。
總歸禮貌些。
醫生對上她紅腫的眼,問:“哪裏不舒服?”
要說的話昨晚失眠的時候已經想好了,并反反複複演練過,林呢喃像背書似的念出來。
醫生沒擡頭,啪啪敲字。
等到林呢喃背完了,她又問:“這種情況持續多久了?”
“快一年了,從元旦假期開始失眠,最近比較嚴重,幾年前也有過一次……”
“幾年前?”醫生确認道。
“四年、三年半,三年半以前。”林呢喃盡量說得仔細些、精确些,是真的希望能治好。
“家裏有人出現過類似的情況嗎?包括祖母、外祖母兩邊的親戚。”
林呢喃搖搖頭,“沒有,應該沒有,我沒聽說過。”
醫生點點頭,繼續打字。
林呢喃的第一次主動問診,就在這種機械的一問一答中持續着。
寬大的桌子把她和醫生隔得很遠,她能看到醫生一半臉,冷靜到近乎冷漠;另一半被黑乎乎的顯示器擋住。
林呢喃的視線落在顯示器的插口上,靜靜地看着縫隙裏細小的灰塵,仿佛那是什麽有趣的景致。
醫生的聲音漸漸飄遠了,耳邊只有敲擊鍵盤的聲音。
噼裏啪啦。
噼裏啪啦。
噼裏啪啦。
她的痛苦,她的惶恐,她深埋在心底、連媽媽和許淼都未曾吐露過的脆弱,就這樣被編碼,變成一個個冷漠的文字,冷漠地排成了一份病歷。
比醫生的臉還冷漠。
林呢喃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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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喃日志2】
2019年10月21日,星期一,晴,北風1-2級
試圖自救。
卻做了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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