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意外
“你最近的畫都很有童趣,是打算給兒童插畫投稿嗎?”
八月末終于下了一場雨,張雲德背着一個背簍帶着他的妹妹拉着江河一起進山去撿菌子。已經立了秋,山上也還算涼快,只是走了一路依舊出了不少汗。
“沒有啦,都是畫着玩的。”江河吭哧吭哧的直喘氣,和硬要跟着來的二傻子一樣,惹得張雲美在一邊偷偷笑個不停。被個小姑娘嘲笑,他感到非常難為情,一邊紅着臉一邊把手擋在臉前擦汗。
張雲德的話其實沒有說錯,他确實有那個打算。倒要感謝那兩只妖怪,要不是因為對他倆心有怨氣,江河哪裏想得到讓他倆在畫裏被二傻子欺負。想到他倆灰頭土臉的樣子,自己也不禁感到好笑。
“我看你都已經畫了一系列了,主角都是二傻子吧,還挺好玩的,就是看的人太少了,回頭我給你宣傳一下。”
江河有點膽小他一直都知道,發圖都只敢發到微博上,而他的微博關注好幾年了都只是兩位數。說了這些江河只是笑笑,沒有過多的力氣回應他。
張雲德嘆了口氣便又說:“看你老是不運動,感覺都胖了一圈,在家宅着也不好,你得多出門走走,看看風景,也能多找點靈感。”
他們這裏的山比平原地帶的高,每一座大山就像一座孤獨的島嶼,下了雨之後雲霧環繞,遠遠看去虛無缥缈的,竟也有幾分蓬萊仙境的感覺。近處郁郁蔥蔥的一片,鳥叫蟲鳴相得益彰,一頭紮進去就不記得來時的路了。
二傻子在草地上撒歡,一身狗毛弄得濕漉漉的,罵它兩句它接下來就鑽進矮樹林裏叼兩朵菌子出來。
一行人撿了一上午,滿載而歸。江河不怎麽愛吃菌類,但也留了一小堆黃絲菌,張雲德臨走前幾次欲言又止,最後張雲美先回家了他才不好意思地對江河說:“江河,九月一號開學了我可能就不能經常陪你了,事情是早就确定好的,我女朋友在市一中,她說以後結婚要在市裏買房子,我們村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我在這裏教書不倒貼錢已經算不錯的了,去市裏雖然是私立學校,起碼工資高。”
江河越聽心越沉,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崩了:“你什麽意思啊,為什麽不早點跟我說?還有幾天就九月了,你為什麽現在才跟我說?”而且他什麽時候交了女朋友作為朋友的自己居然一點也不知情,真是太傷人心了。
“又不遠,我也會經常回來的,而且五年內我不會結婚,我還是住在村裏啊。”
看着眼前他收拾整理的房子,一件件物品都是按照長期生活的标準來的,既要保證舒适又要美觀,雜七雜八卻又井然有序地堆滿各個角落,此時莫名有些礙眼,他好不容易壓下的退堂鼓又砰砰砰地在心裏敲響,更多的卻還是難過。被好朋友背叛和抛棄,雙重打擊讓他暫時對任何事物都失去了興趣。
他不說話,張雲德覺得更加抱歉,說:“別不說話,有什麽意見你說出來。”
江河冷靜下來覺得他也沒什麽不對的地方,畢竟人都要往高處走。
“我沒什麽想說的,反正我也沒打算在這住很久。”可是一張口還是怨氣沖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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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德嘆了口氣,說:“你暫時先待在這裏,等我在市裏穩定下來你就去和我一起住吧。”
聽他這麽說,一種深深的挫敗感油然而生,似乎一直都是他在向身邊的人抱怨索取着。情緒忽然低落,接下來幾天張雲德便每天都帶他去山上玩,讓他更熟悉周邊的環境。
随着天逐漸放晴,空氣裏開始彌散着秋天的氣息,山地起伏之間青黃交錯,遠遠的村舍猶如毯子上的積木,錯落有致。
張雲德去市裏之後,江河的作息開始像之前在S市的時候不規律,晚睡晚起,三餐精簡成兩餐或者一餐。有同學在網上幫他找了點事做,事成之後拿到了他辭職之後的第一筆稿費,這給了他莫大的鼓勵,興致高昂感覺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于是就隔三差五地帶着二傻子去山上寫生。他把寫生的圖發到插畫網站和個人微博上,收獲了零星的點贊和一個問他這裏是什麽地方的留言。
正沾沾自喜時,卻突然又有了狀況。
因為那個虛僞的黃鼠狼精真的把那些小雞全都送給江河了,江河每天日夜颠倒連自己都顧不上,照看小雞當然會有疏忽的時候。某天中午喂雞的時候忽然發現一只雞病恹恹的,隔天就見到那只小雞躺在院子中央。
二傻子在不停用嘴巴拱它,還一直念叨:“快起來,別裝死,我根本沒碰你。”
江河想着一只雞三千塊,忙不跌地又跑去找張槐。哪知張槐因為村子裏修路到了最後環節出了點事,一連好幾天都找不到人,等他忙完了到江河院子裏一看,江河的小雞已經沒剩幾只了。
“都死啦,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一開始只是一只,後來就每天死三四只,一只雞三千塊,把我家底全拿出來都賠不起……”這幾天他真的害怕了,一遍遍祈禱小雞不要再死了,但是在張槐來之前還是死了兩只,他不是怕那只黃鼠狼真的來找他賠錢,而是眼睜睜看着鮮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死去,內心裏不由自主的難過。
其實張槐這幾天也不好過。江河作為一個村外人又一個人在村子邊緣地帶過着,村子裏發生的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
大多數南星村村民不愛出遠門,村裏祖祖輩輩積累的傳統和經驗足夠村民自給自足,但是自從新農村開始規劃以來,很多村子都在積極尋找脫貧致富的道路,鄉道擴建,張槐就建議把村裏出去的路再重新修一條,和新的鄉道交彙,那裏以後車流會更加密集,出行會更加方便。一系列程序走下來,修路這件工程也在全村人的支持下按部就班地開始進行,眼看着就收尾了,卻發生了誰也沒有預想到的意外。
鄰村的一個人半夜騎着摩托車從親戚家往回趕,因為喝了不少酒,經過南星村的路口時以為是自己村子的路就拐了過來,但是卻一頭撞到了水泥攪拌機上,第二天一大早被人發現死在了路邊。正所謂閻王叫你三更死,每個人都躲不開自己的命中劫數,那人撞上攪拌機本來還活着,可大晚上的路上根本沒人,他家裏人也只是以為他在親戚家裏過夜,他就那樣倒在路邊流了一晚上的血,最後是因為失血過多而死。
修路本是功德一件,死了人之後就大打了折扣,張槐先是被那戶人家要求賠償弄得焦頭爛額,後又遭到本村村委的質疑,今天早上還有修路的村民跑來跟他說有幾個比較激動的村民阻止他們繼續修路,說是死了人的路不吉利。最後還是張雲遠親自去把那幾個村民叫了回來,那幾個人憤憤不平,還一直說以後遲早還要出事。
江河說話語速有點快,但是聲音清脆,還有點小孩子稚氣未脫的樣子,雖然是在向他抱怨,可那隐隐帶點驚慌失措意味的語氣莫名讓人心裏一軟。張槐看向竹筐裏緊緊縮在一起的小雞,預感不太好,等他抓起一只雞仔細看過之後,不禁嘆了口氣,實在有些不忍心再告訴江河一個不好的消息。
“怎麽了,怎麽了?小雞生了什麽病?”江河蹲在他身邊也把手放到竹筐上,緊張兮兮的。
“你說一只雞三千塊,是什麽意思?”沒有直接回答他,張槐又抓起另一只看起來稍微健康一點的小雞。
“就是這不是一般的小雞,而是焰翅錦雞啦。”
張槐又重重地嘆了口氣,問道:“你知道焰翅錦雞是什麽嗎?”
江河看他表情有點凝重,惴惴不安地反問道:“不就是錦雞嗎,野生的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沒規定不能家養啊。”說完後有點懷疑是不是因為自己沒有完全聽黃衫的喂它們中藥,所以小雞才會相繼病倒死去,可他也不知道到底要喂什麽中藥啊。
“你知道錦雞長什麽樣麽?”
“知道啊,花花綠綠的,很好看。”
“那你的小雞是什麽顏色?”
“黃的啊,怎麽了?”
“這個就是普通的土雞,長大了也只會變成土黃色,不會是花花綠綠的,小雞仔一兩塊錢就能買一只。”
“啊?”懸着的一顆心忽的掉下來,他還是有些不能接受,“你是說我被騙了?”看着張槐點頭,他忍不住又道:“那你剛才為什麽那麽嚴肅,害我以為……”餘下的話說的很小聲,但張槐還是聽到了。
張槐說:“雖然不是什麽名貴品種,但也好歹是條性命,白露之後天氣轉涼,早晚溫差大,你這雞一直放養晚上也在院子裏過夜吧?”
江河已經想到了一個可能,脫口而出道:“難道是禽流感?”
張槐搖搖頭:“不是,就是普通風寒,但是這些小雞體質太弱了,耽誤太久,救活的可能性不大。”
一邊的二傻子仿佛從主人的忽然沉默感受到了什麽,兩只前爪搭在筐子上,可憐巴巴地望着裏面的小雞仔。
江河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還是先治一下吧。”
有時候就是這樣,明明看不到希望,卻一廂情願地以為只要努力就能感動上天,江河精心照顧了一周,奇跡并沒有出現,小雞接連死去,連一只都沒有活下來。
椅子上放着江河的速寫本,打開的一面剛好是二傻子被一群小雞仔簇擁着正傻傻地吐着舌頭,還沒有畫完,江河去了房間半天都沒出來。江河其實有點自戀,家裏的牆上挂着的都是他自己畫的畫,其中他又比較喜歡動物和植物,所以整間屋子都被裝飾地很雅致。張槐打量了房間一圈,又把目光移回江河的速寫本上,然後忍不住好奇拿了起來。
本子上多數畫的都是些日常生活的瑣碎,但是翻了幾頁後出現了一個抱着小動物的青年男子,而且不止一張,多數都是江河自己想象的,江河用筆很流暢,那男子的眉眼線條優美,嘴角含笑,有一張是男子袖子挽到手肘處,修長的手指微微張開撫摸着二傻子的頭頂。
張槐不動聲色地把速寫本放回原位,剛好聽到江河回來的腳步聲。
“我找不到現金了,可以給你轉賬嗎?”
小雞全死了之後張槐問江河還養不養雞,江河想都沒想就說養。雖然黃衫那個妖怪沒有一句實話,可是雞被他養死了也是不争的事實,就賠給他一模一樣的雞好了。張槐找村裏人幫忙帶回了二十只小雞仔,錢是他先墊的,江河剛才去房間就是為了找零錢還給他。村裏沒有取款機,江河之前取的現金用得差不多了,以前在S市出門只需要帶個手機就行,現在沒現金寸步難行。
幾十塊錢的事,張槐擺手道:“不用了。”不等江河再說什麽,他轉身就離開了。
回到家裏洗菜做飯的時候,張槐盯着自己的手出了一會兒神。他的手一看就是經常幹粗活的手,粗糙,瘦長,青筋明顯,雖然現在看起來幹幹淨淨,可是他經常會在從外面回家後發現指甲裏帶着土。長嘆了一口氣,他自嘲地勾起嘴角,苦澀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