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殘酷

時隔半年,江河又置身于繁華的街市之中,不同于他之前的出租屋,酒店的隔音和光線都非常好,所以他沒有被窗外的車流聲吵醒,而是被溫暖的陽光輕柔地打在臉上一點一點喚醒的。

睜眼起先有點恍惚,過于明亮的環境讓他差點以為又睡到中午了,摸到手機看了一眼頓時松了口氣。

隔壁床空着,被子平平整整鋪在上面,完全看不出來有人睡過的痕跡。

“去哪了?怎麽也不叫我起床?”

他最終當然還是跟張槐住一個房間,畢竟兩個人兩間大床房價錢就貴了一半。想起昨晚在酒店前臺因為缺乏常識鬧的笑話,他滿臉通紅地把自己又重新埋進被子裏。

被陽光照得又昏昏欲睡時,張槐開門進來:“還沒睡好麽?”

“就起來!馬上!”待會還要去書城呢!

“剛剛我姐姐來過了,我和她一起去吃了早餐,給你拿了兩個雞蛋,不夠吃的話出去再買吃的。”

“沒事,我經常早上什麽也不吃,昨天吃得也比較多,不餓。不過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你姐姐會來看你啊?”他也好看看張槐的姐姐長什麽樣子。

張槐擺弄着桌子上精致的粉色盒子,打開後看了兩眼,似乎微微笑了:“她不是來看我的。早餐還是有必要吃的,我姐姐帶來了一些自己做的點心,你要嘗嘗嗎?”

“是什麽呀?看起來都好漂亮!”洗漱完迫不及待拿了一個沾着杏仁巧克力的小面包,一咬開擠了一臉的奶油還不自覺,香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開來,他眯起眼睛連連稱贊:“好吃!”

“大概是泡芙,你以前沒吃過嗎?”伸手幫他擦臉上的奶油,輕柔的奶油不受控制地滑向他嘴邊,也許是不想浪費,他張嘴把奶油吃掉了。

“沒有,我很少買這些吃,比較容易長肉,我不想長胖。這個我知道,是布丁……蛋糕都好精致啊,你姐姐是甜點師嗎?”

張槐還有些楞神,半晌才搖搖頭:“不是。”

“真的好好吃,你姐姐好厲害啊!我姐姐就只會泡蘿蔔。”剛剛還說不想長胖的他已經吃了兩個泡芙一個草莓蛋糕,布丁也快見底了,感覺張槐一直盯着他看,他開始為自己吃太多而感到不好意思,“對不起我沒忍住,不吃了……你還要帶回去給你爸和你爺爺……”

“是給你的,只要別一口氣吃完撐着。這點糖分不會長多少肉,你不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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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裏不胖,臉上都是肉。”你不老是捏嗎,肯定是肉多才好捏吧。臉小,有肉感,看起來也顯年紀小,以前上班時經常還會有人問他在哪上學,但他并不覺得那是別人在誇他,最喜歡的還是張槐那樣瘦削英俊的。

“為什麽一直盯着我?”是臉上有什麽髒東西嗎,蛋糕屑還是奶油?

“我可以親你一下嗎?”桃花眼脈脈含情,輕柔的聲音低沉富有磁性,看似毫無預兆的話,其實已經在心裏醞釀了很久。

輪到江河發楞了,冬天的陽光下似乎很容易耳根發紅進而全身發燙,他完全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心髒開始撲通撲通亂跳,大腦一片空白。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沒有表白,沒有互相袒露心跡,一下跨過太多步驟……就算是異性間談戀愛也不會這麽直接吧?

還是說他一直沒有明确拒絕過張槐,張槐已經默認了他們兩人之間的關系?可他也沒有明确表達過喜歡啊……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臉紅得像是要滴血,他把甜點的盒子往張槐那邊一推,着急得聲音都有點顫抖:“給你,我不吃了,行嗎?”

就像當着貓的面偷吃貓糧被逮到以為交出貓糧就能保命的小老鼠一樣,在貓還沒有動作之前,他有絕大部分的可能還有一線生機。

平心而論,他不讨厭張槐,也不抵觸和他的碰觸,害羞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則是他心裏始終橫亘着一座大山,這來源于他性格裏與生俱來的膽小和矛盾,從小到大一直這樣,只要有一丁點的擔憂,就會想到更長遠的困擾。

親一下是沒什麽,他不會少塊肉被父母發現,但是人都是不容易滿足的,他不能保證自己會不會想要更多。

沒有解決好後顧之憂,他完全沒辦法享受當下。

張槐扣住他肩膀阻止了他慌忙逃走的動作,飽含着歉意說:“對不起,是我唐突了,我從沒想過用東西換取你的回報,你別誤會。”

因為這一點小插曲,到中午時兩人在書城也沒怎麽交流。江河一邊看書一邊用手機上網搜索着書名,全加進了購物車之後,他當場一本書也沒買。張槐有些意外,但也能理解,實體書店的書普遍比網絡上能買到的貴。

之前還答應過張雲德帶江河好好逛一下,從書城出來,兩人間的氛圍始終回不到今早之前的那種自然的狀态,看來是不能兌現了。懊惱大過于遺憾,早上那會兒江河真的被吓到了吧。

“回去嗎?”其實江河一直也在找機會緩解尴尬,雖然張槐一如往常,但在他眼裏卻顯得有些惶恐,他反思之後覺得有問題的從來都是自己,張槐什麽錯也沒有,他不應該對他那麽殘忍絕情。

張槐眼睛裏多了一抹神采,抑或是本來就有只不過先前稍顯黯淡:“還早,你想去哪裏嗎?”

“G市我也不熟,你覺得哪裏值得去看看呢?”

“冬天可以看的不多,逛古鎮和動物園時間也不充裕,G大的臘梅大概開了,你要不要去看?”

“G大是你母校嗎?你畢業幾年了,不知道貓還在不在呢,去看看吧!”

他們去的不是時候,臘梅含苞待放,盛開的并不多,倒是學校裏的流浪貓狗都各自聚集在不同的區域,午後的陽光下,臺階上草坪上休息椅上,貓貓狗狗悠閑地曬着太陽。

江河遠遠瞅着有一只雪白的貓在一個青年腳邊打滾,隔着太遠不能确定到底是什麽貓,他在旁邊想等着青年摸完貓先走,可等了半天那人就是蹲在地上不挪步。那人不經意的一擡頭,江河覺得有些眼熟,多看了兩眼引起了那青年的注意,視線便朝這邊移來。

是他?那個畫家,趙秀楓?

“張槐,真巧,又碰見你了。”趙秀楓放下貓,主動走到兩人跟前。昨天他根本沒有注意到張槐身邊的江河,今天剛看到的第一眼有些意外,接着便将他無視了。“你說沒機會再見面,今天可不就是又見到了。我聽說過幾天唐麟的二兒子擺滿月酒,要一起去嗎?”

“十多年不聯系,他結婚我都不知道,到時候不一定有空。”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江河總覺得張槐在面對趙秀楓時有些不耐煩,眼神甚至不願意落到趙秀楓身上。趙秀楓說他們是高中同學,可在張槐的大學校園裏為什麽也能碰到他?張槐畢業最少應該也有五年了吧,有什麽事情能讓他認為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張槐耿耿于懷到現在呢?

“是不是無論我說什麽,你都會是這種态度?”趙秀楓也許是那種尊貴慣了的人,從來都是別人在他跟前卑躬屈膝,兩次張槐都毫不留情的拒絕他,他的臉色瞬間變得陰沉。

“你想多了。”張槐眉頭微微鎖住,視線也飄向了遠處的教學樓。

“張槐,你敢看着我說嗎?是不是你還記着當年的事?那時候是我不對,我早就知道錯了,但你一直不肯給我道歉的機會,我知道你不願意見到我,所以就算跟你考到一個學校,我也馬上就出國了。過了這麽多年,你還是不肯原諒我嗎?”

“你願意怎麽想是你自己的事,活在過去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我要走了,再見。”

江河心情微妙地看了趙秀楓一眼,趙秀楓感覺到了他的注視,不屑地發出了一聲冷哼:“別用那種廉價的同情看我,你以為他愛的是你麽?你算個什麽東西?”

江河覺得他有點莫名其妙,誰同情他啦?都不認識他……心裏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有點堵,連帶着表情也開始困惑起來。

“張槐!你這個懦夫!說什麽不喜歡我,你只不過是不敢承認罷了!我們兩人之間的差距,就跟你姐姐和你姐夫那樣,不對等的關系用再多的愛也填補不了!所以你怕了!你這個膽小鬼、可憐蟲!替身和你,跟你和我有什麽區別!”

張槐拉着江河已經走了很遠了,後面趙秀楓忽然發瘋一般放聲吼叫,幾乎周圍所有的學生都看向趙秀楓,他卻如同陷入癫狂似的肆意大笑。

“你們不會長久幸福的!”

無端的詛咒像驚天巨雷,一下劈得人全身震顫,江河腳步頓住,回頭看向趙秀楓,只見他眼圈發紅,惡狠狠地盯着江河仿佛看着一樣垃圾。不可抑制地把頭低了下去,都快埋到胸前的那種,手開始不停發抖。

走到校門口沒多少人的林蔭道,手心居然已經出了厚厚一層虛汗。他在異常生氣或者難過的時候會這樣,還伴随着心髒狂跳淚水在眼眶裏打轉。這個時候只要沒人理他,他就會慢慢自己變好。

可是張槐偏偏停下了腳步,他越不想看張槐,張槐偏偏将他的身子扳向他那邊:“不是他說的那樣,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他。”

滾燙的淚珠不受控制地從臉上滑落,情緒失控讓他覺得丢臉,想要掙脫開張槐的桎梏,但是無力撼動分毫,只能吼道:“我不想知道,跟我沒關系!”

他現在根本沒辦法理智地去思考趙秀楓的話,滿腦子都是人與人之間的差距,他和張槐之間,他和趙秀楓之間,他不知道趙秀楓的身份究竟有多尊貴——不管怎樣都是一條永遠也沒辦法跨越的鴻溝吧。

貧窮的出生環境,與生俱來的低賤,刻在骨子裏的自卑,以及現在的碌碌無為,經由眼淚的發酵,一瞬間又膨脹了無數倍。

那些他潛意識裏想隐藏的,刻意地被他遺忘的,紛紛沖進他的腦海之中,父親的手,母親的臉,還有小侄子早熟中帶着期盼的傷感眼神……他在這一刻忽然明白,歲月靜好這個詞原本就不是為他們這種人所創建的。

他太自私了,不願意多受一點委屈多吃一點苦,因為夢想太難實現,躲在一個沒人認識他的小鄉村,逃避着他不願意承認的現實和責任,他的父母,他的家庭,包括他自己,一如既往地受到別人的冷眼和嘲笑——他從未有過一刻像現在這樣痛恨自己的無能。

“小河……”張槐的聲音裏充滿着無力和哀愁,連對他的稱呼也變了,“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是真心喜歡你,從見你……”

“別說了!我一點也不想知道!”我們兩個不可能在一起的!太過絕情的話他也沒辦法說出口,在淋漓的現實前面,他沒有張槐強大,也比他更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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