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柔情

“如果我說,假如啊,是假如,你是個直男的話,陳芸會不會是你選擇的對象?”在對張槐講事情的前因後果之前,江河問了這樣一句話。

張槐慎重考慮了幾十秒,然後搖頭說:“不知道,這種假設在既定現實跟前毫無存在的必要,我只知道如果不是遇見你,我肯定會孤獨一生。”

“誰讓你這個時候講這種話,我才沒有想要你的肯定。”江河發現張槐現在講情話簡直是順手拈來再自然不過,當然他也很歡喜就是,“我告訴你……”

講完了事情的經過,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不管陳芸喜歡張槐是不是事實,她都是為了引起張槐的注意才決定結婚的,這種拿人生大事當賭注的行為無論結果是什麽,必然會有人受到傷害。

“現在後悔應該不至于太晚,陳芸要結婚的對象你認識嗎?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嗎?”得到否定答案後,江河不禁更擔心那個女孩子的未來,那麽短的時間怎麽能夠了解彼此的真實情況,男方不知道實情對他不公平,而要是他知道她不是真心想嫁給他惱羞成怒怎麽辦?或者他什麽也不在乎,但是有潛在的家暴傾向或者別的不良癖好怎麽辦?

張槐安撫他道:“先別那麽緊張,不一定就是最壞的結果。”

馬兒持續裝着病,即使張槐治不好它,陳芸家裏人也會在它“發病”的第一時間把他找來。張槐去看的時候江河有空也會跟着,幾天後,他們一同見到了陳芸的結婚對象。青年外表不凡,舉止有理,談吐間透露着成功人士的自信和魅力。江河注意到陳芸左看右看,視線不停在張槐和她的結婚對象身上游移,眼中也出現了一抹困惑,最後她在衆人的注視下跑出了院子,他的結婚對象說了一聲抱歉就去追她了。

趁着沒外人,江河湊近張槐在他唇角親了一下,他知道那對刺猬夫妻肯定在暗中窺視着,所以故意做給它們看。

回去之後,張槐可能太激動了,除了第一次接吻是江河抱着僅此一次的心态主動撲上來的,這段時間都是他纏着江河磨來的,院門都沒關他就抱着江河親個不停。

以至于連打了七個電話沒人接聽氣沖沖跑來準備興師問罪的張雲遠驚訝得下巴都要掉了。

“德德,你看好——”葉萱靈不知道在哪看到了雪球,作為一個絨毛控她當然沒有放過眼前的活體毛絨玩具,因為抓雪球遲來兩分鐘的她先是看到石化的男朋友,然後才看到抱在一起擁吻的兩個人,“赤雞……”

江河一把推開張槐,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他不敢看好友的臉,張雲德也面紅耳赤,許久之後才清了下嗓子打破尴尬:“咳咳,大白天的,起碼注意點把門關上,這裏靠近學校,被小孩子看到了可不好。”

葉萱靈則抱着雪球一個勁盯着江河笑,進客廳之前還悄悄問了一句:“口紅哪個色號呀?”

對于正給他倒茶的張槐,張雲德視若無睹,眉毛都快擰成了倒八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跟自己在做思想鬥争。

“我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人心難測,即使是相交多年的好友,江河聽了這話也不由得心一沉,擔心張雲德接受不了他的性取向,眼神開始有些惶恐。張槐便坐到他身邊,攥住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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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德看了二人緊緊相握的雙手,越發糾結起來,語氣聽起來挺失落的:“要是早知道,上大學那會兒……哎呀!疼疼疼疼——”憂郁不過兩秒,葉萱靈就毫無征兆地擰住他的耳朵,毀掉了他的形象。

葉萱靈十分和藹親切地微笑着:“那會兒你想幹嘛啊?”

“就不慫恿他交女朋友啦!”張雲德臨時改口,但還是沒能逃過葉萱靈的法眼,他耳朵根都紅了。本來想開個玩笑套一下好友的話,當年他有沒有暗戀過自己,現在看來還是自保重要。

“之前不告訴我也就算了,在這屁大點的地方,你以為能瞞一輩子嗎?過年前那麽可憐巴巴地跟我說以後不來了,其實就是兩口子鬧矛盾吧,你那別扭的小性格我還不了解嗎,磨磨唧唧小氣吧啦的,很簡單的一句話能讓你解讀出N個說法。”

“怎樣,我大侄子還不錯吧?不僅高大英俊,還心細如發,看把你養得油光水滑的。哎,你倆什麽到底時候勾搭到一起的,怎麽就這麽巧看對眼了呢?按理說我是不是應該還算是你們的紅娘啊,要不是我讓你到這裏來,你說你哪能碰到這麽一顆好白菜。”

江河懸着的心一點點回歸到原位,任張雲德損着自己,好友語氣裏全然不是他之前想象的抵觸和厭惡,他甚至還拍了拍張槐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挺好的,江小河就交給你了。”張槐則鄭重其事點了一下頭。

江河看着他們一本正經的樣子有點想笑,又有些感動,驚吓之後,他才對張雲德突然回來感到驚喜和意外:“你怎麽這個時候回來了?”

張雲德笑說:“這兒是我家,我什麽時候回來還需要提前預約嗎?”

剛剛的感動被皮笑肉不笑的反問吓得瑟瑟發抖,江河弱弱的開口:“我只是随便問一下……”

“誰知道呢,”張雲德說,“畢竟我回來就打擾到某些人正享受着的二人世界呢。”

“這麽濃的醋味,你敢表現得再明顯一點嗎?我現在算是明白了為什麽你會把江小河叫到你們村裏來,金屋藏嬌是吧,沒想到被別人捷足先登了,你現在超級後悔吧……張德德,除了我誰肯要你!我告訴你,你死定了!”

葉萱靈把雪球往沙發上一扔,十指張開像電影中的女鬼似地掐住張雲德的脖子,張雲德都沒掙紮就倒在沙發上用最後一口氣艱難地說出他的遺言:“裝X有風險,爬牆需謹慎。”真是天生一對活寶冤家。

當天,張槐在江河這裏做了一桌子菜,就當是答謝張雲德,張雲遠也第一次在這裏吃飯,不過他提前吃好了就先回家了,留下幾個年輕人一邊吃飯一邊聊天,晚上九點半張雲德才帶着葉萱靈離開。

收拾好廚房後,江河打着哈欠還不想洗了休息,他打算把張雲德帶回來的他的東西都拿出來重新擺放好,整理到最後,他取出一部看起來全新的單反相機,以為是張雲德放放錯了地方一起帶了過來,于是就給他打了個電話。

張雲德顯然有點懵,說:“我不記得我買過相機呀?小萱,小萱你的相機落到我那裏了嗎?”

葉萱靈回答說沒有,三個人都感到很詭異,不知道突然出現的相機預示着什麽。

“啊,我想起來了——”

“是我的,準備讓小八叔幫忙寄給你的。”

聽筒裏的聲音持續着:“是張槐的吧,他給了我一些東西說是送你的,我也沒打開看裏面是啥,你不是回家了嘛,張槐可能以為你不會再回去了……你也真夠絕情的,連地址都不打算告訴張槐,現在想想,其實哪有那麽難解決……最重要的還是要活得自己開心,真愛上一個人就會發現什麽事在對方跟前都不算事……決定和她在一起,真的是只有死亡才能令我們彼此分開。”

江河才不願意承認自己先是被相機收買了然後又被張雲德的話觸動了。

挂了電話,江河問張槐為什麽不告訴他,張槐只是默默抱住他不說話。

當時誰也沒有預料到還會有再見面的機會,他僅僅是想着為他做最後一件事。

“我以前覺得,同性戀就是一種罪惡,雖然不偷不搶,但是傷害人的程度只高不低,我害怕自己的這種罪惡被放大然後吞噬掉我身邊的所有人,所以我膽小懦弱,不敢面對自己的心回應你的感情,不想失去朋友和親人。其實我明白,就算我什麽也不做,事實就是事實,誰也更改不了,家人的責罵、痛心和失望,只是我想讓自己好過一點的借口,在火車上看到你轉身的那一刻,我真的覺得心都空了。我總是只注意自己的處境和情緒,永遠都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等自己好過了,才去想其他人該怎麽辦,但是事情總是一團糟,我總是在後悔,總是做不好,做不到……”

說着說着就哽咽起來,張槐只能安慰他:“沒事的,你可以慢慢來。”

江河一直說他小時候很調皮,但是在沒有确立完整的人生觀之前,那些不過是小孩子的天性,而他從小生活在那樣的家庭裏,父母因為生計所迫,不可能事事對他好言好語,在父母那裏受到的責罰多了,他當然會以為很多事情都不應該。但他又不願意完全按照父母的想法去做,自卑不是與生俱來的,缺乏溝通和肯定,讓他感覺自己除了只是被期望着給家庭傳宗接代,剩下的價值可有可無。

他回憶着自己沒有遇到張槐之前的生活,整天愁眉苦臉怨氣沖天,沒有人想打死他就算萬幸了。不敢追求幸福和安穩,在矛盾和愧疚中渾渾噩噩的過着,一事無成,他還好意思說自己不想做一具行屍走肉?

遇見他真的很好,有人噓寒問暖、關心呵護,還把他放在心尖,給他溫暖可依靠的懷抱……他那句“慢慢來”真的勝過自己一個人無數次的自我鼓勵。

悄悄把眼淚抹到袖子上,以為張槐沒看見,但是張槐摟着他坐到椅子上并且拿下他的眼鏡給他擦掉了眼睫毛上多餘的水分。他從小就愛哭,被說沒有男子氣概,丢人又不止丢過這一次,他索性任性起來:“不可以,不能慢,我還要帶我爸媽去他們從來沒有去過的地方、享受他們從來沒有享受的快樂。”

“我這麽自私,從來沒有考慮過你的感受,就是從家裏離開再回到這裏,也是因為迫不得已的原因,我爸雖然打我我媽罵我,可我還是愛着他們,你也喜歡這麽不堪的我,我們倆是不是都有受虐傾向啊。”

張槐輕撫着他的頭發和後背,否認了他的話:“你不是自私,是你把自己看得太低了,你覺得自己不應該得到普通人應該有的被理解和被愛着,想得到家人的諒解和認可,想補償他們,你的這些顧慮不是不正常,只不過這和你怎樣生活不是對立的。你的事、你家裏的事你可以一件件和我說,成長中令你痛苦難堪的經歷說出來比壓在心裏更容易淡化傷疤。我喜歡你,從來不覺得喜歡你是自虐,要是你不在乎我,我做的一切只會令你感到厭惡,你也喜歡我,不是嗎?”

張槐也是習慣藏心事的人,但是他為什麽會越來越堅韌,而自己就只是把淚腺鍛煉得越來越發達……可見人跟人還是有差距的。

他感到挫敗,也更加難過,在這麽好的人面前,他覺得以前的自己簡直不是個東西。

“張槐,我不會再離開你了,不管以後遇到什麽樣的問題,只要你不嫌棄我,我都賴在你身邊。你有什麽事也別不告訴我,我可以幫你分擔。”

他自己把眼淚全都擦幹,信誓旦旦保證。

張槐笑了笑,重新将他擁入懷中。

趴在他懷裏閉着眼睛困意來襲似乎睡着了一會兒,半睡半醒睜眼看了一下牆上的挂鐘:“快十二點了……”

張槐的呼吸在耳畔流連,使得他的身體小幅度顫栗起來。

“今晚我留下來,好嗎?”

“你要睡沙發麽,床真的太窄了……”

一米二的單人床,張槐不是沒見過,這次的回答比之前好多了。

“我抱着你,不會掉的。”

對,确實不會掉,因為江河前半夜一直處于要掉不掉的狀态。

張槐簡直是趁火打劫,黏人的功夫和他一貫在人前的形象差別太大,他就應該上了床蒙頭就睡,講什麽往事啊,不管是開心的還是難過的,講一件事那人就激動一次。

張槐倒是精神奕奕,早起洗完衣服床單再進房間再把江河叫醒,完全看不出才睡了三個小時的樣子,他還穿了一身江河從來沒有見過的西裝。

江河的第一反應是不管昨晚會有什麽突發狀況張槐都會留下來不走吧否則天不亮他跑回去換了衣服再過來嗎,第二反應是:“陳芸出嫁新郎又不是你,你穿這麽帥做什麽?”聲音有些沙啞,臉上全是沒睡好的不耐煩。

張槐揉揉他腦袋笑了笑:“小八叔昨天說的你忘了麽?是他堂哥今天結婚。他們一早去接新娘了,我一會兒去小六叔家裏幫忙。”

“你胸前再別朵花,新郎的風頭全讓你給搶了。”江河不全是因為起床氣,還氣他昨晚說話不算話——明明是自己說痛的話他會停下來,可他嗓子都喊啞了——難免語氣刻薄了點。

“你再睡會兒,早飯在鍋裏,起床了熱一下再吃。”

“去了不準笑。”

張槐應了一聲,臨走之前又親了一下他的額頭。

江河其實對別人結婚一點也不感興趣,畢竟他這輩子是不可能有這種場面,可是架不住葉萱靈的生拉硬拽,不得不和和她一塊過來沾沾喜氣。

新娘子還沒接來,客人不算多,不上學的小孩在紅地毯上追逐打鬧,幾個年輕人進進出出布置着禮堂。

農村的婚禮形式和城市裏的有點不一樣,沒有那麽豪華,主色調都是大紅大黃,看着俗氣但也正是東方特有的民俗氛圍。

葉萱靈就是想提前了解一下她到時候結婚是怎樣的情景,看過了也就不好奇了,找了張桌子坐着嗑瓜子喝茶消磨時間。

兩人都是話一投機就越聊越興奮的人,從放假去哪玩到各地的不同習俗再到喜歡吃什麽、不喜歡和什麽人交流、遇到的好玩好笑的事,在對各自戀人進行吐槽的過程中被一種奇特的力量操控着彼此都向對方傳輸“我家的才是最好的”的觀念……

洗腦不成功的葉萱靈企圖轉移話題,看向路邊依舊沒有婚車的影子,她又看向禮堂,眼睛不禁一亮,有些幸災樂禍:“大侄子是比德德長得帥,但是桃花也多呀,要是每天都有色眯眯的猥瑣大叔圍着德德轉,那才叫煩呢。”

桃花?色眯眯?大叔?江河心中警鈴大作:要不要這樣男女老少皆宜嘛!

禮堂已經基本布置完畢,張槐拿着一對紅燭剛從側邊的房間出來,他身後緊緊貼着一個中年男子,一身白衣白褲,身材清瘦,臉頰白淨,眯縫着眼,神情近乎陶醉。

原以為葉萱靈只是随口說說給他添堵,等江河也注意到的時候,那男子已經又把臉貼得更近了,馬上就要挨到張槐的脖子!

江河在心裏罵了一句髒話,是可忍孰不可忍!

“張——”沖動的結果就是門檻太高他沒邁過去直接被絆了一跤,地上有地毯倒也不礙事,只是不少人都在笑他。

有兩雙手過來拉他,其中一人居然是那個白衣人,江河不樂意被他碰,一邊躲一邊自己爬了起來。張槐問他發生了什麽事,他一句話不說拽着他就離開了禮堂。

“香,”白衣人深吸幾口氣,眯着眼望着江河跟張槐離去的方向,再一次感嘆道,“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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