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衛臻覺得厭惡一個人比喜歡一個人要更懂那個人,譬如,對于前世的衛家六娘子衛绾,所有人都稱贊她,喜歡她,尤其是前世的太子殿下,俨然将她當成了朱砂痣,掌中寶,可是,或許太子卻是最不了解她的一個人,除了衛臻,又有誰知道衛家六娘子楚楚可憐的表面下竟然藏着不亞于她的一副惡毒的壞心腸呢?

而前世衛臻讨厭阮氏,亦正是因為看透了她,阮氏是個懦弱無能、膽小怕事、愚昧無知又自怨自艾的菟絲花,她唯一的優點就是天真善良,可是在那深宅大院中生活,這個唯一的優點卻好似成為了最為致命的缺點,故此,在衛臻眼中,對方壓根是個一事無成的人。

可是到了如今衛臻才算真正明白過來,其實,一個人的優點及缺點完全取決于你需要的是什麽。

這一輩子,衛臻想要安于現狀,她想要過悠閑自在的日子,前世阮氏致命的缺點,于她而言,或許便成為了她眼中的優點了。

正是因為了解阮氏,衛臻知道,阮氏已經完全被呂氏唬弄住了。

以至于未來這段日子,阮氏當真安安心心、乖乖聽話的一直在屋子裏等着,對于不日衛家将要派人來接她們回府這一樁事,一直深信不疑。

雖然随着日子一日一日的過去,始終不見人來,阮氏多有焦慮不安,急得直跺腳了,可每每屋子裏倆丫頭輪番來勸着,偶爾到了實在坐不住的時候呂氏過來安撫幾句,阮氏心裏又寬慰了起來。

這一段日子,呂氏确實一改往日做派,對她們母子二人無微不至,有了幾分對待主子的意思,可實則是完完全全将她們二人圈禁了起來,喜鵲及斑鸠兩個小丫頭明面是來伺候她們,實際卻是來看着守着她們的,自那日以後,西廂房俨然成為了莊子裏的禁地,呂氏打着不可叨擾夫人的旗號勒令所有人不可靠近半步,以至于無論前世還是這一世,至今,阮氏都不知衛家老爺子去世的消息。

卻說十月二十六這一日,天降大暴雨,夜裏又是打雷又是閃電,吵得無法入睡。

那夜雷聲陣陣,跟鬼哭狼嚎似的,甚至吓人,擔心衛臻害怕,阮氏壓根不敢合眼,閃電的時候便将手遮在衛臻的眼睛上,雷聲驚恐的時候便立馬将雙手捂在衛臻的耳朵上,好不容易待風波停了,又緊緊摟着衛臻,手有一下沒一下的伸手往衛臻胸口拍打着,嘴裏輕輕哄着她入睡。

衛臻縮在阮氏的懷裏,半點都不覺得害怕。

前世衛臻得知有了孩子的那一刻,腦子裏想到的竟是阮氏的臉,彼時她還曾想過,往後待她的孩子出生,會不會也會像阮氏那般對自己的孩子做到那樣的無微不至。

而這一夜,衛臻雖不害怕,到底躺在炕上久久無法入睡。

衛家孫輩十幾號人,衛臻乃是庶出,一名不受寵的庶孫女,說實話,長到五歲以來,她見到衛家老爺子的次數屈指可數,印象中更是沒怎麽說過話,即便見了偶爾被輪到問話時,每每皆是戰戰兢兢,實則無甚感情可言,可是不可否認的是,整個衛家門庭的榮耀皆是由這位老頭争來的,衛家老爺子乃是衛臻心目中除了大伯以外第二尊敬之人,僅僅是因為他臨終前的那一句“既然人無礙了便接回來吧!”

那句話,是前世衛臻生命中少有獲得過的關注及關心,盡管,就這麽簡簡單單的幾個字,衛臻卻真心實意的拜了老頭子一輩子。

就正是在今夜,老頭子應該咽氣了罷,然後,又連夜返回了元陵城中開始辦理喪事。

而呂氏原本是打算在衛家人離開元陵後便對她們使壞的,可是卻未曾料到衛家一行竟然去而複返,于是,對着衛臻母女的謀害計劃是一拖再拖,眼看着要到年尾,衛家忙完老爺子的喪事,唯恐想起了她們母子二人來,這才在臨時起意,趁早将她們二人鏟除了去。

對于前世發生的事情,尤其是在這個莊子裏發生的事情,除了被呂氏折磨羞辱的片段,對于其他的很多事情,衛臻是模糊而含混的,畢竟那時才五歲而已,她只模模糊糊的記得上輩子被呂氏安置在了這個西廂房裏好吃好喝的供奉過,具體是從何時起的卻是記不清了。

想來,兩世事情發生的軌跡基本算是吻合的,只不過上輩子沒有發生過衛臻主動給阮氏送茶一事,也從而沒有親眼目睹過呂氏是如何将阮氏穩在西廂房的,再有一點便是上輩子衛臻左腳受傷嚴重,即便後來回到了衛家依然下不了地,而如今不說穩穩地走路,至少下地是不成什麽問題了。

若是按着前世的時間線,若無意外,她們還要在這屋子裏待上一個多月,然後在臘八節的前一晚被陳閏土偷摸救出送出陳家村,如今,因為知曉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衛臻時時忍不住想到,或許可以尋些法子使些小伎倆提前回府。

若沒記錯的話,廚房薛氏的大女兒便是在府裏頭當差,而薛氏娘家的弟媳亦是在老夫人院子的廚房當差,若是借着薛氏的嘴往府裏遞送消息,畢竟祖父過世,她這個做孫女兒的想要回去披麻戴孝,本就是一樁理所當然的事情罷,而這樣一來她們回去的方式算是較為體面的,這二來嘛,可以借機讨得老夫人的歡心,如此種種,日後在府裏的處境定會要比前世順暢許多。

可是一連着踟蹰了半月後,衛臻終究還是放棄了。

且不說如何擺脫喜鵲斑鸠兩個丫頭聯絡薛氏就是樁難事,便說薛氏如今本就是呂氏的眼中釘肉中刺,在衛臻母子未曾發落之前,薛氏怕是深受呂氏的忌憚的,再者,即便聯絡上了薛氏,想來薛氏亦是不敢輕易應承罷,畢竟,阮氏上回在薛氏跟前将蠢笨二字發揮得淋漓盡致,也正是因為如此,薛氏被連累得不輕,連手中負責采買的活計都被劉老根家的給奪了去,那可是廚房唯一有些油水的差事,薛氏背地裏怕是悔不當初了罷,最後即便薛氏應承,她府裏頭的女兒弟媳也不一定能夠在在老夫人及太太跟前說得上話,即便說得上話,如今府裏忙得不可開交,怕也無心操心衛臻一事兒吧。

而府中雖是太太掌權,可冉姨娘的勢力不小,一旦此事暴露,再傳到了呂氏,衛臻唯恐得不償失,畢竟性命攸關,容不得衛臻拿自己跟阮氏的性命去冒險。

更何況,她才五歲,若要聯絡薛氏,勢必得阮氏出馬才成,而阮氏是個心思簡單的,她心裏向來藏不住事兒,若是曉得祖父已經過世,定會鬧得不可開交吧,屆時……

越想,衛臻的小腦袋便搖得越快,哪怕只有一分不确定性,她都不敢輕舉妄動。

或許,還是得等到臘月初八的前一日,或許,越危險的時刻便是敵人越掉以輕心的時刻。

于是,接下來的一個多月裏,衛臻不吵不鬧,安心養傷,時間越往後走,阮氏便又急了起來,而此時,即便阮氏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呂氏都不再過來了,竟然連面都不露了,卻讓兩個丫頭将衛臻母子看得死死的,連屋門也不讓輕易踏出了。

直到臘月初七那日一早,呂氏終于親自來了,最後一次過來,是來通知阮氏,讓阮氏準備收拾東西,明兒個一早府裏來接她們回府過臘八節。

呂氏聽了高興得抱着衛臻直轉圈圈,中午連午膳都多用了兩碗,下午整整收拾了一下午的東西,連上回呂氏給她送來的那張棉被都疊好了準備一并帶回府去,衛臻不動聲色的瞧着,一直到了晚膳時分,斑鸠去用飯了,喜鵲守在屋子裏片刻未離,才剛用了沒幾口,衛臻忽而不小心将桌子上的那碗疙瘩湯撞翻了,一整晚湯全部撒在了火盆裏,将本就奄奄一息的炭火徹底給澆滅了,屋子裏滿是刺鼻的濃煙味。

阮氏一驚,趕忙過來拉着衛臻的手細細查看,生怕燙傷了她的手。

喜鵲微微蹙眉,面上卻恭恭敬敬道:“七娘子沒傷着吧,一會兒斑鸠回來了,奴婢便去重新搬一盆火來。”

阮氏見衛臻手無礙,心下一松,這才拍了拍胸口,扭頭沖喜鵲笑眯眯道:“不打緊,不打緊。”

喜鵲準備将冒煙的火盆先搬出去,衛臻卻将小手放到嘴邊哈了口氣,道:“姨娘,冷。”

阮氏聽了,立馬握着衛臻的小手放到手中搓揉,邊搓邊有些歉意的沖喜鵲道:“安安怕冷,要不……要不還是勞煩喜鵲姑娘添些炭火來……”說着,見喜鵲面露猶豫,立即道:“要不我去吧,橫豎我跟廚房裏頭的薛嬸子熟稔,你們小丫頭片子沒力氣,我去搬罷,我力氣大着了。”

說着,就立馬要往外走。

喜鵲見了,立馬将人攔下了,只咬牙糾結了一陣,道:“我去,我去,哪能勞您親自動手,您歇會兒子,奴婢這便過去。”

說完,用抹布包裹着,費力的提着火盆往廚房去了。

喜鵲一走,衛臻一瘸一瘸走到了門口,往外四下瞧了一陣,将門關上了,這才轉身微微肅着小臉,看着阮氏一本正經道:“姨娘,咱們今晚逃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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