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場大雪過後, 天氣慢慢轉晴。
已經進入年尾,馬上便要到除夕了,近來, 府裏開始大忙了起來,府裏上下大動,将整個府邸都徹徹底底的打掃清洗一遍,将所有的黴運晦氣全都除掉,名為除塵,從而破舊立新、除舊迎新。
不過,這一年卻要比往年低調收斂許多, 因老太爺剛過世不久,還尚且在孝裏, 這個除夕,府裏不許張燈結彩, 不許貼春聯, 不許宴客吃酒席,更加不許外出拜年, 整個新春期間,府中所有人皆要老老實實的待在府裏, 拜送親友的登門拜年。
在屋子裏養了些日子, 七娘子衛臻的身子漸漸大好了起來, 這一日衛臻尚且還在夢裏,便被人迷迷糊糊的搖醒了,整個人還睡眼惺忪的, 便被映虹一把從被窩裏給挖了出來,衛臻恍恍惚惚的睜開一條眼縫,便瞧見映虹放大的面孔呈現在她的眼前。
映虹尋來衣裳服飾一邊麻溜的伺候衛臻穿上,一邊耐着性子哄着她道:“七娘子,快些醒醒,今兒個咱們去老夫人屋子裏用膳。”
說着,便吩咐雙靈冬兒兩個小丫頭備水伺候着。
雙靈與冬兒年紀尚小,一個十歲左右,一個不過才六七歲左右,原是剛入府不久,派來跑腿,守着這無人的偏房的,這處偏房萬年瞧不見人影,如今這七娘子冷不丁住進來了,老夫人見七娘子年紀小,便特意留下了這兩個小的在衛臻跟前伺候,一是伺候,二則是見衛臻年紀稍小,算作是專門留下來陪着衛臻玩的。
兩人年紀尚小,卻是府裏的家生子,多少知規矩的,映虹一吩咐,不多時,只見小的那個圓臉胖丫頭雙手費力的端了一個小銀盆顫顫巍巍走來,走到半路上,被大些的那個輕聲喝斥了一聲“當心着些”,便順手将她手裏的銀盆接了過來,小的吐了吐舌頭,牽着大的的衣角,二人匆匆往羅漢床上這邊趕了來。
走近了後,見衣裳都已經穿戴好了,七娘子卻還未曾睜眼,身子跟坐不穩似的,搖搖晃晃的直要往身後倒,冬兒見了,捂嘴偷笑道:“雙靈姐姐,你瞧,七娘子又要睡着了。”
雙靈瞪了冬兒一眼,見那邊映虹手上動作停了,趕忙将帕子絞幹遞了過去,只見映虹将帕子往衛臻臉上一搓,稍稍用了幾分力道,果然,不多時,只見衛臻整張小臉皺成了一團,面上變得稍稍有些痛苦難受,下一刻,衛臻便乖乖睜開眼了,只覺得臉上的皮肉都快要讓人給蹭掉了。
一睜眼,只見對面的胖丫頭正在偷偷盯着她直壞笑着,她一笑,便見小嘴裏缺了兩顆門牙,就跟嘴上的門沒關嚴實似的,怎麽瞧都怎麽覺得有些漏風,搞笑又滑稽。
衛臻一瞧過去,小丫頭立馬緊緊閉上了嘴,止住了壞笑,規規矩矩的候在一側,瞧着老實又本分。
在屋子裏待了這些日子,衛臻也已經漸漸不排斥屋子裏這些人伺候了,雖不排斥,卻也一直鮮少開口說過話,每每見她郁郁沉沉,映虹便打發這個叫冬兒的圓臉胖丫頭過來主動誘她說話。
小丫頭時常墊着腳尖,趴在她的羅漢床沿,其實是個伶俐的,衛臻時常聽見她口齒伶俐的跟雙靈犟嘴,可是到了衛臻跟前就變得含蓄而害羞了,只知軟軟糯糯的喚着她七娘子,不知到底該與她說些什麽,見她一直不說話,就咬着小嘴,雙眼直烏溜溜轉着,直盯着她的瞧着。
也不走,就一直守在她的榻前。
雙靈罵她呆笨,小丫頭竟然氣呼呼道:“雙靈姐姐有本事便讓七娘子主動說一個!”
雙靈一時噎住。
小丫頭就一臉得意的擡着小下巴,只是一轉身見了衛臻,又開始忸怩不敢說話了。
一直守在衛臻床邊上,但凡衛臻翻個身,動一下,便立馬軟軟糯糯的的問着七娘子是不是渴了,七娘子是不是想要去方便,要麽趕忙跑去喚屋子裏其他的幾位姐姐們,很是乖巧伶俐。
衛臻瞧着屋子裏伺候她的這些齊刷刷的小丫頭片子,心裏多少有些複雜,按照她前世的年紀,已是二十有二了,已是個成婚多年的婦人了,如今身邊卻皆是些連毛都沒長齊的小丫頭,一個十歲,一個六七歲,便是最伶俐穩重的映虹也左不過十三四歲左右,尤其是那個小的,懵懵懂懂的看着她,該叫她如何使喚?
起來簡單的清洗一番後,映虹便喚了兩個老媽媽來抱着衛臻去了老夫人的正房請安用膳。
從偏房到正房,一路彎彎繞繞的,又是繞了幾處抄手游廊,又途徑幾處水榭之地,沒得讓人眼花,老夫人這榮安堂,便是前世衛臻也來的不多,便是去了,也是每月初一十五去給老夫人請安兩回,後來衛臻因被奚落欺負得厲害,每每吵着鬧着不要去,阮氏心疼她,也不忍心送她去遭罪,便極少在老夫人露過臉了。
如今,窩在屋子裏窩了這麽久,這算是入府以來打頭一回出門吧,衛臻其實早就憋壞了,可是又不敢表現得太過冒進,只趴在媽媽肩頭,盯着沿途的景致瞧着。
榮安堂原是老太爺與老夫人的住宅,本是整個府裏最大的最莊嚴的院子,不過老太爺是個行事低調的,院子雖大,裏頭的陳設卻極為簡樸,一路上走過去,院子裏不見多少奢靡富麗裝飾,瞧見過最名貴的,要數榮安堂院子外種植的那顆百年金絲楠樹了。
據說這棵樹乃是開府時與建府宅時同種的,已經十分古老了,如今歷經百年,得要兩三個小娃娃合力才能見樹身抱住,楠樹長得極高,仿佛已經沖入了雲霄似的,是方圓幾十裏,最高的植被,衛家的這株楠樹,在整個元陵城遠近馳名,還在方圓幾裏之外,遠遠地都能夠瞧見這株鶴立雞群的古樹。
衛臻定定的盯着這株楠樹瞧着,她對這樹印象十分深刻,之所以深刻,乃是因着她當年嫁進太子府時,大老爺做主見這株百年古樹給砍伐了,打了一整套上好的金絲楠木嫁妝給衛臻陪進了太子府,那是衛臻所有嫁妝中最得臉的陪嫁,便是當年太子殿下見了,皆贊了幾贊。
如今,大抵是下了雪,怕将楠樹凍着了,楠樹的樹幹皆用棉質絮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它直挺挺的矗立在那裏,已經站了一百多年了,路徑楠樹身邊時,衛臻仰着小腦袋看了又看,樹太高了,好像瞧不到頭似的。
到了正房門外時,遠遠的只見一個着淡綠色襖兒,外罩着同色掐腰比肩的丫頭在外頭候着,見七娘子等人來了,遠遠迎了出來,朝着媽媽懷裏的衛臻規規矩矩的行了個禮,随即拉着映虹的手,道:“可算是來了,方才老夫人還問起了,正要打發人過去瞧的。”
映虹笑着道:“今兒個是七娘子頭一回出門,裝扮時耗費了些時間,雪芙姐姐,是不是來晚了,叫老夫人等着了。”
主要是沒成想七娘子竟然瘦的如此厲害,之前屋子裏備下的衣裳忒太大了些,伺候衛臻穿戴衣裳時又往裏頭添了兩件,這才勉勉強強覺得合身,故此耽擱些時辰。
雪芙笑道:“不打緊,老夫人也才剛起,走吧,一會兒廚房要送膳食來了。”
說着,引着衛臻一行人進了屋,進屋前,忽而想起了什麽,壓低了聲音沖映虹提點道:“對了,六娘子、九娘子也在裏頭了,老夫人還未起時便早早來了。”
映虹聽了有些詫異。
自打老太爺病重後,老夫人日日親自伺候,身子憔悴了一陣,便免了府裏的一衆請安,後老太爺去了,老夫人卧床一個多月,榮安堂已經清淨好些日子了,如今,六娘子與九娘子怎地來了,是見老夫人大好,榮安堂又漸漸恢複了問安見禮麽?
還是……因着旁的什麽?
映虹微微挑了挑眉。
而聽到六娘子的名諱,原本趴在媽媽身上的衛臻身子微微一顫,她只下意識的用力的抓緊了媽媽的衣裳,呼吸微微促了促,眼裏閃過一絲陰沉與晦暗,不過,那神色稍縱即逝,很快便消失殆盡。
跟在媽媽身後的冬兒見了,微微一愣,過了片刻,她只伸着小肉手拼命揉了揉眼,再次睜開眼時,只見七娘子閉着眼趴在媽媽肩頭,瞧着昏昏沉沉,又快要睡着了似的。
冬兒見了不由拍了拍胸口,不由松了一口氣,吓死她了,她方才差點被七娘子犀利的眼神吓着了,原來竟是瞧錯了。
卻說一進屋,媽媽便立馬将衛臻放了下來,映虹上前改牽着衛臻的小手一步一步朝着屋子裏走去,邊走,邊壓低了聲音叮囑道:“老夫人最疼愛七娘子了,一會兒七娘子見了老夫人要記得張口喊人,知道麽?”
話音将落,只見高榻上原本正在說笑的一老二小全都朝着衛臻這邊瞧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