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六娘子是個知事明理的,也素來護着自個的妹妹。

不過九娘子卻是個直腸子, 到底年紀還小, 不過個豆大的孩子, 心無城府, 知道什麽便說些什麽,哪裏曉得其中的一些個彎彎道道, 見六娘子如此說來, 只一臉不快的癟了癟嘴道:“哼,我才沒有胡說,姐姐現在臉上還留了一臉的麻子呢。”

說着, 又牽了牽老夫人的衣擺一臉正氣的告着狀道:“真的,祖母, 小九真的沒有胡說, 都是她,都是她害的。”

說完, 九娘子衛姮還惡狠狠地瞪了老夫人懷裏的衛臻一眼。

六娘子聽到這裏只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又因說到自個臉上的麻子, 只悻悻地用白嫩嫩的小手遮了遮臉, 幼小稚嫩的臉上顯得有些委屈跟難堪。

而衛臻則是被九娘子的讨伐給吓得直往老夫人懷裏縮着,用力的揪着老夫人的衣裳, 将整張小臉全都埋進了老夫人懷裏。

老夫人摸了摸衛臻的小後腦勺, 又将衛臻摟緊了幾分,這才擡眼往對面衛绾臉上瞅去。

其實不顯,形容一臉的麻子委實太過誇大其詞了, 不過額頭上,臉頰靠近耳朵的位置确實留下了幾個淡淡的印子,因衛绾皮膚白,細細瞧去,倒是瞧得分明,不過好在位置偏,不仔細去瞧,壓根瞧不出其中的異樣。

反觀懷裏的衛臻,她也是個染過天花的,病情甚至還更為嚴重些,倒是奇得很,臉上光溜溜的,據說就後背留下了幾個小淺坑。

候在底下伺候九娘子的王媽媽聽了九娘子的話後臉卻煞白了一片,她忙不疊上前沖着九娘子猛地使眼色,又立馬嘩地一下跪下,顫顫巍巍的告罪道:“皆是老奴的罪,是老奴管束不嚴,這才讓九娘子聽了底下一些長舌婦們亂嚼舌根,一會兒回去後,老奴定當好生管束,将院子裏那一幹亂嚼是非的給揪出來好生懲罰告誡一頓,勢必往後定不會再讓那些腌臜話傳到九娘子的耳朵裏了,只是……只是九娘子到底年紀還小,就跟鹦鹉學舌似的,都是鬧着玩的,壓根不懂其中的緣故,這才懵懂犯了錯,求老夫人勿怪,要責罰便責罰老奴罷?”

說罷,忙狠狠地朝着高榻上的老夫人磕了幾個響頭。

九娘子雖心直口快,卻是個護短的,一見王媽媽如此,頓時急了,正要張嘴嚷嚷,卻見對面六娘子狠狠剜了她一眼,九娘子頓時委屈的閉上了小嘴,過了片刻,只将小嘴狠狠噘起了,噘得上頭足足可以挂上一個油瓶子了。

由始至終,老夫人都未曾開口說過一句話,直到待屋子裏消停了下來後,老夫人這才神色淡然的開口道:“王媽媽管束不嚴,罰半年例銀,若再有下回——”說到這裏,老夫人淡淡的擡了擡眼,瞅了王媽媽一眼,漫不經心道:“王媽媽的兒女如今都在元陵城罷,王媽媽為咱們衛家鞍前馬後多年,往後便安生待在元陵城頤養天年吧。”

老夫人語氣雖稀松平常,可說的那話卻足夠令王媽媽神色大變了。

這王媽媽素來是個有野心的,她的祖籍在京城,原是當年随衛家一道來元陵的老人,雖叫她一聲媽媽,其實也才不過才四十出頭而已,千年兒媳熬成婆,如今上無人管束,下頭又給壓制得死死的,正是最得意快活的年紀,哪裏就舍得頤養天年了,她的心氣高着,心思大着,如今将滿門心思皆撲在了九娘子身上,将兒子女兒皆弄進了府裏當差,為的便是他日能夠随衛家一道回京,好永久的攀上衛家這滿門的富貴,如今,聽老夫這意思,是要将她給撇下了,頓時吓得從腳底冒出一股寒氣,只忙不疊匍匐在地,一臉誠惶誠恐卻語氣堅定道:“是,是,是,老奴……老奴記下了,多謝老祖宗寬宏大量,奴婦日後定當嚴陳以待,好生管束底下些個嘴欠的,絕不讓任何人擾了九娘子去。”

說罷,只複又深深朝着老夫狠磕了一頭,聽那語氣,是當真聽進心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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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見狀,這才沖其擺了擺手。

周媽媽立馬眼明手快的上前将人攙扶了起來,見王媽媽的手還在細顫,只笑着安撫說和道:“好了,好了,娘子們如今到底年紀還小,不懂事,往後少不得得勞煩媽媽在身邊看護着,這犯了錯不打緊,知錯能改便是了。”

說着,拍了怕王媽媽的手背,又瞧了老夫人一眼,忙跟老夫人禀告說廚房安排的早膳送來了,老夫人聞言,這才淡淡笑着道:“好了,幾個小的都玩鬧了一整個早上,定是餓壞了,那便擺膳吧!”

便也未曾再繼續深究,似乎将此事揭過了,也絲毫沒有要怪罪責罰九娘子的意思。

整過過程,低開高走,又輕輕地,四兩撥千斤的放下了,卻令當事人的心七上八下,魂不附體。

王媽媽背後都冒汗了,到了這裏,才漸漸松了一口氣。

卻說老夫人話音一落,只見一排四個丫頭齊齊端着托盤緩緩而入,不多時,桌子上擺滿了膳食,滿滿當當的擺弄了一大桌子。

其實老夫人往日用的簡省,她是北方人,平日用粥類、饅頭類的用得多,如今,幾個小娘子們來了,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花樣不免多了些,卻因正在孝裏,桌上素食較多,不過老夫人從來不是個木讷不變通的,見衛臻身子瘦弱,還是吩咐廚房備了一兩樣滋補的例湯。

老夫人坐在交椅上,三個小的依次排開坐好,雖年紀不大,但自三歲起,便皆已經會使筷子自己食用了,如今不過是個子低了些,由丫頭們伺候着在椅子上墊了專門的軟墊,丫頭們在身後布菜,丫頭們挑揀什麽放到碟子裏,幾個小的便乖乖食用些什麽。

老夫人吩咐給每個小娘子分了半個饅頭,說吃些粗食對身子好,又見這日上了臘八粥,說伺候娘子們的媽媽辛苦了,吩咐給伺候幾位姑娘的媽媽每人分了一碗,其中便包括方才被罰的王媽媽,王媽媽原本心一直高高的懸着,如今得了這碗粥後,心嗖地一松,整個人這才徹底卸下心弦。

六歲的六娘子年紀大些,已經可以自食其力了,且六娘子素來乖巧知事兒,一貫按着嫡出的做派,舉手投足間自有章程,小小年紀便知食不言寝不語的道理,且每每用膳,只用距離筷子最近處的那幾道,一小口一小口細細嚼着,整個過程,身子不歪,衣袖不擺,安安靜靜的,端得是一個文靜淑雅的做派,每每令人稱贊。

九娘子是個挑食的,往日裏用膳,只猛地朝着布菜的丫鬟姐姐使眼色,她最不喜歡吃饅頭了,硬硬的,嚼起來頗為費力,通常嚼着嚼着趁人不注意,全吐碟子裏了,可這日被之前王媽媽被罰一事兒給吓着了,也知自個闖了禍事兒,難得不敢挑剔,不敢惹事兒,只乖乖将那硬邦邦的饅頭一口一口往小嘴裏送着,不過嚼得小臉都變了形,吞咽時整張臉都皺起了,一臉痛苦不堪。

而五歲的衛臻其實比九娘子衛姮還大了半歲,可是卻比九娘子羸弱不少,舉着筷子的手只隐隐有些不穩,嚼着嚼着,似乎被饅頭給噎住了,整張小臉漲得通紅,映虹在身後貼身伺候着,見狀吓了一大跳,趕忙上前用力的拍打着衛臻的背部,急急道:“七娘子,快些吐出來。”

映虹的手是斷掌,是個手重的,那一拍,衛臻雙眼白光一閃,差點沒被她直接給拍暈了過去,整個背部都跟着震了一震,緊接着喉嚨通了,一塊綠豆大小的饅頭屑從嗓子眼裏飛濺了出來,只覺得整個世界都暢通了。

映虹神色一松。

老夫人見了,也差點起身了,見狀,神色亦是跟着一松,末了,令映虹将她碟子裏的饅頭給撤下了,改盛了一碗肉粥讓映虹親自伺候衛臻用下。

天地良心,此事覺非衛臻有意為之,她真的不是故意的,裝傻充愣其實也是一件苦差事兒,尤其,對着一老二小,精明的那個是整個府裏最精的,一眼掃來,甭管多大本事,在她跟前準能顯了真身,而幼稚的那些又委實一個個幼稚到了頭,她委實無奈,不過是嚼着嚼着走神了罷了。

被嗆着時,無意間擡眼,正好對上了九娘子癟嘴嫌棄的目光,然而當饅頭被換成了肉粥後,衛臻一口一口乖巧的吃着,擡眼間卻見對面九娘子瞪她瞪得更厲害了,只将小手裏的饅頭當成了她似的,一口一口,咬得咬牙切齒的。

然後,不多時,九娘子咳咳兩聲也被嗆到了,不過,她兩腮鼓了起來,小嘴裏裝滿了食物,被嗆後,下意識的就要将嘴裏的吃食給吐出來,對面是桌子,是食物,左邊是老夫人,皆是她不敢吐灑出來的方向,于是,說時遲那時快,九娘子飛快的扭頭将小臉對向了右邊,随即咳咳兩聲,直接将嘴裏所有的食物朝着右邊的六娘子給噴了出來。

然後,滿嘴的饅頭屑糊了六娘子滿臉。

六娘子臉都青了。

老夫人見了蹙了蹙眉。

九娘子癟了癟嘴,快要哭了。

七娘子,嗯,呆呆的用完了一整碗肉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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