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衛臻領着雙靈出去時, 好巧不巧恰好在院子裏遇到了秦媽媽,好在明兒個便是除夕夜了,春節期間會有族親前來拜會, 這是老太爺過世的頭一年,衛家會開祠堂祭拜, 打從大年初一便開始了,因此衛家這個春節比往年還要來得繁忙, 尤其是祠堂那塊兒, 秦媽媽是府裏的老人了, 較之如今的年輕人要懂得許多舊禮,是以, 這些日子秦媽媽被借給大太太郝氏幫其打點除夕、春節的事宜, 除了今兒個早起那事兒露了一面,已經有好幾日未曾露過面了。
眼下冷不丁回了, 怕是對院子裏的事情還不甚清楚,也并未對衛臻進行阻攔,只是瞧見衛臻頭發淩亂, 衣衫不整的, 立馬将人攔了下來, 摟在懷裏給衛臻理了理發,笑着問道:“小主子這是要去哪兒,怎地行色匆匆的。”
說罷,又瞪了身後雙靈一眼,道:“怎地不替娘子将頭發梳好了, 這樣披頭散發的,成什麽樣子。”
雙靈最怕秦媽媽了,又因這會兒行事心虛,只戰戰兢兢道:“回媽媽,娘子……娘子才睡醒……”
衛臻只抱着秦媽媽親昵了一陣,這才不慌不忙道:“媽媽,臻兒想要去大姐姐那裏玩,大姐姐給臻兒留了好些好吃的。”
衛臻說話奶聲奶氣,軟軟糯糯的。
秦媽媽見小主子一日比一日伶俐了,又好似比以往話多了,頓時有些欣慰,只捏了捏衛臻的小鼻子,笑得不住搖頭,道:“好你個貪吃鬼,得了得了,去大娘子那邊倒還好,若是外出可不興如此邋遢,若叫旁人瞧見了,定會笑話小主子的。”
秦媽媽原是特意回來瞧瞧衛臻的,眼下府裏事兒多,忙得兩腳不沾地,與衛臻說了一陣話,替了她将垂直後背的長發捋直了,又叮囑了雙靈幾句,便先一步去了。
其實衛臻衣衫整潔,就只頭發未梳罷了,眼下前去救冬兒要緊,也顧不得這麽多了。
卻說衛臻繞過游廊去了五公子院子,去時,天色漸漸變暗,府中已漸漸升起了燈籠,五公子跟前的人有老夫人撥過來的,不過多為原先伺候五公子的老人,皆是遠從京城而來的,一個個瞧着皆有些面生,衛臻此番是打頭一回過來,守院的人不識她,竟将她直接給攔了下來。
雙靈惡狠狠道:“大膽,這可是——”
七娘子一詞還未來得及吐出來,只見那守院的小厮一臉不耐煩道:“不就是七娘子屋子裏的人麽,你說你們一個個的怎地就不知消停,瞧瞧,這一趟趟來了多少回了,都說了人不在,人不在,一早便回了,咱們公子吩咐了,倘若再有人來,甭管哪個,只管打出去便是,今兒個咱們公子受了罵,興致不好,你們最好莫要上門讨苦頭吃,得了得了,快回吧,莫要來叨擾了,再來,管你是七娘子還是十七娘子,我可就不客氣了。”
對方一臉嚣張。
雙靈氣得小臉變了形,只指着對方咬牙切齒道:“你……你大膽,這是咱們家七娘子,你竟然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對七娘子出言不遜,如此奴大欺主,當心我去禀了老夫人,将你給發賣了去。”
雙靈往日裏溫聲細語的,不想這會兒被激怒了,唬起人來倒是一套一套的,到底是老夫人院子裏的人,不比京城那些散養來的,不知規矩禮數,又不知天高地厚。
世人皆是欺軟怕硬的,對方見這小丫頭竟然如此兇悍,又得知眼前的這個小娃娃竟然是七娘子本人,七娘子雖是庶出,可聽說深得老夫人寵愛,五公子屋子裏的些個下人們雖仗着五公子的勢鎮日氣焰十足,可眼下到底在老夫人院子,他不過是守院子的奴才一個,到底是不敢造次的。
當即,尴尬一笑,一臉谄媚道:“小的該死,竟不知七娘子親自駕臨,這才出言不遜,七娘子大人有大量,莫要跟小的計較才是。”
只是,對方見七娘子年紀小,知她什麽都不懂,嘴上說得好聽,面上卻并無多少懼意。
果然,主子是什麽樣的,底下的奴才便是什麽樣的。
衛臻心中蔑視,嘴上卻溫聲細氣的說道:“聽說五哥哥腳傷得厲害,是在我那兒傷的,我有些擔心五哥哥,便過來探望一番,還望哥哥進屋通報一聲。”
衛臻立在院子口,軟軟糯糯說道。
對方原是該當拒了的,可是見七娘子乖乖順順的,踟蹰了片刻,略有幾分為難的撓了撓後腦勺道:“可是,可是眼下表公子在這裏,公子吩咐不準任何人入內,五公子那脾氣您是知曉的,小的實在不敢進去叨擾。”
表公子?
蘇萬裏?
衛臻聽到蘇萬裏在裏頭時,愣了一陣,不多時,連手指都攥緊了。
要知道蘇家蘇小霸王當年在京城的名頭可比衛慶的名頭大了不止千百倍,他可是個敢在虎口裏奪食之人,當年便是在大殿上,連太子殿下都絲毫不放在眼中,竟直接當着陛下的面出言譏諷,聽得當時的衛臻冒了火,出了宴會後特意跑去将其大罵一番,那樣膽大妄為之人,便是整個京城裏也挑揀不出幾個,這不,上午才将她的後山給炸了,眼下又跟衛慶混厮混到一塊兒,二人狼狽為奸,什麽事兒不敢幹?
當即,衛臻便不管不顧了,直接往裏闖,嘴上卻軟綿綿道:“表哥也在裏頭麽,我要找表哥玩!”
那小厮知道攔不住,頓時哀嚎一聲:“哎喲喂,我的個姑奶奶,您慢着些,莫要摔着呢,小的這便進屋禀告!”
便一溜煙的跑了進去。
而此番,在一方後院裏頭,廊下、屋檐下皆升了紅色的燈籠,一排排燈籠将整個院子照得透亮,宛如白晝,眼下,在庭院一角設了兩座躺椅,躺椅中間擺放了一方小幾,幾子上擺了點心、果子、茶水等一應吃食,庭院對面設了兩座圓形的箭靶子,靶子正中央的位置插了兩根長箭。
蘇萬裏與衛慶二人各歪在一座躺椅上,一人手中拿了一張弓,蘇萬裏随意瞄了一眼箭靶子上那兩根正中紅心的箭,漫不經心的将弓往身旁身旁一遞,立馬有人恭恭敬敬的接了過去,蘇萬裏百無聊奈道:“無趣,得了,巴巴将我請來,還以為是些個什麽有趣的玩意兒,射箭?無趣,真真無趣得緊,往後若是皆是這些小打小鬧的小把戲,莫要再來尋我了,跟你們院子裏的幾個奴才們瞎玩吧,浪費本公子的時間!”
蘇萬裏說完,便要作勢起身。
衛慶聽他這話裏話外的輕蔑,頓時心裏頭忍不住有些冒火。
他在屋子裏憋悶得慌,巴巴将人請人,卻未料到這個蘇萬裏竟然如此嚣張,不過他也确實有嚣張的資本,衛慶他自個連個弓箭都還拿不穩了,卻見那蘇家表哥閉着眼,嗖嗖兩下直接命中紅心。
男子向來崇尚武力,衛慶不由有些佩服,又有些羨慕,眼下雖被蔑視了,也不過憋屈一陣,所有的不快頃刻了,過了片刻,只見他仰頭看着蘇萬裏,咬了咬牙道:“有趣的玩意兒倒是有,就是不知表哥敢不敢玩!”
衛慶抱着臂膀,擡着下巴,難得一臉牛氣沖天的看着蘇萬裏。
“哦?”蘇萬裏原本預備起身走人的,聽到這話搭在椅子上的手緩緩放了下來,大冬日裏,只随手撐開扇子扇了兩下,漫不經心道:“這個世道上還沒有你蘇家小爺不敢玩的,說來聽聽!”
衛慶頓時一臉傲慢,緩緩撐着拐杖從躺椅上掙着起了,卻是沒有直說,反倒是賣了個關子,沖一旁的元福擺了擺手,道:“去,将人給帶上來。”
元福聽了白着臉,壓低了聲音湊到衛慶耳邊苦苦勸道:“公子,使不得,這可萬萬使不得,這大過年了,倘若弄出了人命來,老爺非得扒了您的皮不可,再者,下午七娘子屋子裏已經派人來尋過好幾回了,再不将人給放了,要不了多久,早晚給捅出來的!”
衛慶頓時一拐杖揮了過去,道:“待本公子玩過這一局,盡了興後自然便将人放了,啰嗦個什麽勁兒,狗奴才,本公子如今還使喚不動了你不成,怎麽着,不想讓她來,行啊,你親自過去,給小爺我當靶子去!”
元福聽了雙腿一軟,後背冒了一沉汗,不多時,只得哭喪着臉去了,不肖片刻,将親自押了一個小丫頭來,只見那小丫頭被繩子反手捆住了,頭發淩亂,嘴裏塞了塊大大的巾子,額頭上冒了個大包,一臉狼狽不堪,雙眼鼓了出來,正氣急敗壞的瞪着這邊,叫嚷得厲害。
衛慶見了,用拐杖拍了拍對方的臉,笑眯眯道:“小丫頭,今兒個與本公子玩個游戲,倘若你乖乖聽話,完了後本公子便将你給放了,倘若不聽話的話,哼哼,當心有你罪受!”
說罷,大手一揮,指着院子裏一顆大樹,沖元福道:“将人吊起來。”
元福領命去了。
衛慶說完,杵着拐杖一拐一瘸的向蘇萬裏走了去,沖其道:“這小丫頭片子不長眼,本公子今兒定要好生教訓教訓她。”
待将人吊起來後,衛慶不知打從哪裏掏出了兩個彈弓,嘩嘩舉到蘇萬裏跟前,一臉得意洋洋道:“表哥,一人十顆子彈,看誰的命中率高,誰輸了,今日上午那樁禍事兒便由哪個全權背了,如何,靶子便是那個小丫頭片子!”
衛慶伸手往樹下那個人肉靶子一指。
蘇萬裏順着看了過來,淡淡的瞧了一眼,覺得對方似乎有些眼熟,又一時想不起來,默了片刻,只淡淡點了點下巴道:“成,不過你是知道的,我素來不愛玩這些小打小鬧的小把戲,要玩,便玩這個!”
蘇萬裏擡眼往一旁的弓箭上瞟了一眼。
衛慶一愣。
蘇萬裏懶洋洋的笑道:“一人一箭,外加一樁人命官司,敢不敢背下!”
說着,似笑非笑的看了衛慶一眼。
見他抿着嘴,一臉猶豫,蘇萬裏也不催促,只淡淡挑眉道:“不敢便将人給放了,甭挂在那裏丢人現眼。”
衛慶聽了紅了眼睛,只咬咬牙道:“哼,本公子有什麽不敢的。”
嘴上這麽說,手卻不自覺抖了起來。
蘇萬裏指着幾子上的蘋果讓人放到人肉靶子的腦袋上,淡淡瞅着衛慶道:“是你先來,還是本小爺先來?”
衛慶擡眼看了遠處的人肉靶子一眼,見對面的人肉靶子緊張害怕得厲害,只驚恐萬分的看着他這般,朝他拼命搖頭求救,嘴裏不斷發出“嗚嗚”的聲音,整個哆哆嗦嗦的,蘋果放了上去,又掉了下來,放上去,又給掉了下來,衛慶捏緊了手中的弓箭,咽了咽口水,只結結巴巴道:“還是表……表哥先來吧!”
蘇萬裏挑眉,話不多說,直接舉着沉甸甸的弓箭站了起來,他也沒往別處去,就直接站在了躺椅前,直接拉弓,瞄準。
對面的人肉靶子明顯還沒站穩了,只拼命掙紮着,一人捉着她的手,一把捉着她亂蹬的雙腿,所有人全都還沒準備好,他便已将弓箭拉到了最大的位置,眼看着箭在弦上,就要發出,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只聽到一聲高喊:“蘇萬裏,住手!”
下一刻,只瞅見一道矮矮細細、披頭散發的小身影打從眼前一晃而過,然後,他的手腕被人用力的向上推了一把,所幸他的力氣大,不過向上挪了半分,然而箭早已從弦上飛快射出,只蹭地一下,直接從對面活靶子腦袋上的蘋果上空蹭過,直直釘在了身後的樹身上。
蘇萬裏指尖一麻,一低頭,對上了一雙兇悍陰霾的雙眼,蘇萬裏一愣,只以為自己瞧錯了,不多時,再次定睛一瞧,卻見眼前的小身板已經不見了。
衛臻飛快的跑到樹下,踮起腳尖,将人肉靶子嘴裏的巾子給拔了出來,又讓雙靈幫忙松綁,一旁的小厮欲過來幫忙,衛臻惡狠狠的瞪了對方一眼,對方立馬縮了回去。
嘴裏堵着的巾子一松,只見冬兒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邊哭邊吓的一把緊緊衛臻,嘴裏含糊喊着:“嗚嗚,娘子……”
然而,不知是驚吓過度,還是雙腿發麻,剛一松綁,只見冬兒小身板漸漸往下滑,不多時,雙眼裏白眼一翻,竟然暈厥了過去。
雙靈吓了一大跳,拼命搖喊道:“冬兒,冬兒醒醒,主子來救你了,你可千萬別死啊!”
衛臻細細查看了一翻,見冬兒除了額頭上起了個包,身子并無傷痕,料想該是暈過去了,當即松了一口氣,正要與雙靈二人合力将人攙扶起來。
這時,只聽到打從身後傳來一道淡淡的聲音,吩咐道:“還不趕緊過去幫忙!”
聽到那道聲音,衛臻想起什麽,只忽而起身,一轉身只見一身白衣的蘇家蘇公子緩緩走到了她的身後,正直直看着她。
衛臻二話未說,想也不想,直接一把大力将人推開了,頭也不回越過對方,直接走到了身後的衛慶跟前。
衛慶見衛臻過來,有些不知其意,眼下被人抓了個人贓并獲,到底有些心虛,只摸了摸鼻子,悻悻道:“七妹妹,那什麽,五哥哥跟你鬧着玩的,那小丫頭片子橫豎又無礙,未曾傷着,哥哥派人将她給你送回去總成了吧!”
衛臻直直的盯着他,半句話都不想與他多說,只冷不丁朝他伸手。
衛慶依舊有些不知其意,道:“這……這是……”
衛臻終于開了口,卻是冷冰冰道:“藥,我送你的跌打藥,還我!”
衛慶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