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這是最後一次了…
一飛沖天不想讓朋友們擔心,卻并不表示,他的心情真的已經平靜。他想那更像是一種虛僞的裝飾,內裏該腐爛的照樣腐爛。
在游戲裏死亡很正常,雖然有點疼,但老實說,最多也就跟抽血紮針相提并論。可他現在,仿佛都還能回憶起劍在身體裏的感覺,鋒刃在血肉中穿梭,摩挲出割裂的感覺。
明知道不過一場游戲,一個不得不破開的局面,要他不傷心,也是很難的。
中午的風輕輕吹,頭頂太陽暖暖地照。
明明是春末夏初的和暖天氣。
一飛沖天卻覺得身體一陣一陣發冷。
一直冷到心裏,不,那寒意的源頭分明就在心髒。
之前那些篤定那些自信此時想來是如此蒼白如此可笑。
心底一個聲音在質問着:你憑什麽認定志得意滿不會下手?
一飛沖天搖了搖頭。
只是因為兩個人在現實認識嗎?
是的,不過是“認識”而已。
不是親人,更非愛人,連朋友都不一定談得上。
見面時能自然地彼此打招呼都已經是若幹年前的事了,如果志得意滿母親不在,他們的相處比陌生人還要生疏。一飛沖天是熱情如火,志得意滿卻很堅決地冷淡着。當然,在現實裏他們如今見面的機會實在不多。
若幹年是個含糊的概念,一飛沖天開始想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曾經一起調皮搗蛋勾肩搭背宛如兄弟的兩人有了天塹般的隔閡?
或許是那時候。
那時他剛剛發現自己與其他的男同學不一樣,一起看A片的時候別人盯着的是白花花的女體,而他看的是另一部分。在最初的恐懼和彷徨後,他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自己的與衆不同。
然後他模糊地向志得意滿表明了心跡。
然後……
他就被那個人用一種令人心寒的、義無返顧的态度躲避着,那個人又被他用一種執著到冥頑不靈的态度追逐着,很多年。
再然後,兩個人都開始玩飛仙online,游戲裏的接觸不知不覺多了起來。
一飛沖天是真沒有想到,他們在游戲裏其實沒有真正沖突過。雖然志得意滿總是被他氣到跳腳,雖然總是張口閉口說着你惡不惡心啊這樣的話,但是除了幫戰的時候,通常還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一飛沖天偶爾也會忍不住想,是不是現實你追我躲這麽多年,志得意滿那顆堅定的心終于有所松動。
就算那天晚上的相親宴裏他沒被正視一眼,就算志得意滿和那個女人相談甚歡,他有時候也想騙騙自己。
但終究被欺騙的也只有自己,大幕揭開,真相只會讓他絕望的發現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沒有任何意義。
志得意滿一直就是直得不能再直的直男,他想去掰彎他本來就很異想天開了不是嗎,又怎麽能奢望對方還牢牢記着過去那點情分,在關乎英雄會幫衆和極品寵物的時候對他手下留情呢?
心底那個聲音低低咆哮着。
一飛沖天,你別傻了,那個人根本彎不過來的!
不管你的姿态放得多低,不管你的追求多猛烈,不管你有多愛他有多堅持,他會動心的只會是女人,女人。
他就是一堵南牆啊,你只會撞死在牆下!
一飛沖天苦笑着,喃喃地念出志得意滿的名字。
他也許真的不該放任小時候兄弟般的情義在心底慢慢發酵變質,對這世界上大多數人來說,那畢竟是畸形的感情。
他又怎麽能奢望一個徹頭徹尾的直男去接受呢?
或許除了他一飛沖天,根本沒幾個人能那麽自然地接受愛同性的事實。
費了老大的勁,過了這麽多年,也不過是讓父母對他徹底失望而不聞不問,是管不了也是放棄。
連至親都無法理解,他還能夠讓誰理解?
是啊,他們覺得你是怪物,覺得你惡心,覺得你是人妖娘娘腔,真的不出奇。
可是他還有關心自己的朋友,并肩戰鬥的夥伴……他不哭,即使再難過,他也能讓自己笑得無比開懷,若無其事得好象一點也沒有受傷。
只要這樣能讓朋友們放心。
他沒想到,真正安慰到自己的,會是堂前燕,這個剛收不久的徒弟。一飛沖天拍拍堂前燕的肩膀,嘆息一般道:“或許……今天發生的也算是好事……所以我才不哭……”
“好事?”
“嗯。”
因為他終于感到了一絲灰心,盡管目前還無法動搖,無法讓他就此放棄。但是,或許等到灰心越來越多,積累到心髒再也承受不住的時候,就終于能夠不去愛了吧。
堂前燕有聽沒有懂,只能任由一飛沖天的目光幾乎是兇狠地在自己身上逡巡,讓他更加茫然:“師父?”
一飛沖天的臉色猛然垮下:“燕子你果然又死過了,連白板裝都不齊了,這樣太破壞我的形象了嘛!”
“哦。”堂前燕默默思考,為什麽自己裝備被暴掉會破壞師父的形象。
一飛沖天也開始思考,是先帶堂前燕去買點二十級的裝備,還是先去練級——反正要從二十級練到更高級也是眨眼間的事,低等級的裝備并不重要呢。最後他注意到了另一點,問道:“燕子你還沒進門派?”
飛仙中有五大系的門派,分別是金系的雲霄派,木系的盤虬洞,水系的鬥闕宮,火系的乾元樓和土系的撼地門。
“沒有。”
一飛沖天也沒問他為什麽到二十級這麽久都沒加門派:“那現在先去加門派吧,燕子有沒有想去的門派?”
“沒有。”
一飛沖天斜睨住他,揶揄道:“燕子,我倒覺得你很适合盤虬洞的。那是木系的,和你的氣質多麽契合呀!”
“哦。”堂前燕開始往前走。
一飛沖天不解地問:“燕子你去哪?”
堂前燕比他還要不解:“去加入盤虬洞啊。”
“……”一飛沖天終于明白,玩笑這種東西開到自家徒弟身上就是對牛彈琴,不,對奶牛彈琴貌似還能催奶呢,應該是對朽木彈琴!
既然決定先加門派,他們就得順着官道前去離無名小村最近的鎮子找到接引童子拿任務。一飛沖天從沉思中驟然醒轉,朝四周一看,就忍不住低低嘆了口氣,“燕子。”
“啊?”正在打怪的堂前燕,茫茫然朝他看了一眼。
一只山貓迅疾地抓過來,在他手上留下一道傷痕。傷很輕,堂前燕毫不在意地用劍朝山貓砍去。山貓被砍得嗷嗷亂叫,再飛快抓來。
再原番不動的砍去。
抓來。
砍去。
堂前燕和山貓你來我往,簡直就像過去那些回合制網游裏的戰鬥模式。
一飛沖天郁悶了,這種不懂得變通,只知道靠等級上的天然差距來硬碰硬的笨蛋,真的是他的徒弟嗎?
他真的能把他帶成高手嗎?
一飛沖天垂着眼,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不遠處,堂前燕繼續和一只接一只的山貓打鬥着,照樣是你抓我一下我砍你一劍。下午的風吹過官道兩旁的綠樹,濃密的樹冠在風聲中和出沙沙的聲響,帶出一種明快而幹脆的節奏。
一飛沖天忽然動了。
他抛出飛劍,劍光如冰似電,霎時間穿透了山貓,毫不留情地收割着成群結隊怪物的生命。
直到周圍再沒有一只存活着的怪物,官道上堆滿了還未刷去的山貓屍體。遠遠的,有幾隊正在練級的新手玩家目瞪口呆之餘,也為他雷霆萬鈞的出手而震懾住,面面相觑着躲得更遠了。
一飛沖天彎起嘴唇,輕聲道:“燕子。”
對着那一地狼藉,堂前燕也有些發愣:“啊?”
“……我知道意滿真的沒有惡意,真的。你看,他不是還讓浴池給我把暴掉的裝備送回來了麽。其實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想看到我,因為我會讓他很苦惱。他沒做解釋,因為他怕解釋了會讓我曲解他的意思,再生出新的希望。他覺得我選擇的是錯的,也覺得長痛不如短痛,所以以此來堅決表明他的态度。”
他如連珠炮一般噼裏啪啦說了一大段話,卻牛頭不對馬嘴。似乎在說給堂前燕聽——但他根本不曾理會堂前燕是不是聽到了,是不是聽懂了。又似乎,他只是在說給自己聽。
堂前燕道:“哦。”
一飛沖天的睫毛輕輕動了一下:“可是燕子,你難道不覺得,這樣其實才說明他的心腸根本就不像他以為的那麽硬?他其實是個很溫柔的好人啊。”
所以,他還想要再努力一次。
“哦。”
“你也覺得我應該繼續下去對嗎?”
堂前燕望着他,他的雙眼晶亮,有種難以描述的東西透了出來。讓堂前燕覺得,如果回答錯了,那些東西會在瞬間粉碎。
他下意識地答出對方期待的那個字:“對。”
……只是單純的不想讓那些東西粉碎。
一飛沖天的語氣變得愉悅起來:“是吧,南牆這種東西,就算撞得頭破血流也有撞穿的那一天。”
堂前燕若有所思:“嗯。”
一飛沖天嘴角的梨渦像在折射着陽光:“是吧,執著是好的,我應該高興有能夠讓我執著的事呢。”
即使這種執著,連他自己也知道有些病态。
“……嗯。”堂前燕看到一飛沖天朝自己微笑,仿佛有無限的光亮從那裏不斷發散,他的瞳孔不得已地輕輕收縮。
“所以我不僅要繼續追求他,也要繼續教你。燕子,相信我,我肯定會讓你成為一個高手哦!”但不同的是,教你會一直教,而追求志得意滿,會是最後一次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