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我極難得有這麽一次,沒有拔刀相向,也沒有低聲威脅。

也許是因為這沉沉不見天日的暗室太冷。

冷到我突然追憶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我仍記得我能執刀的原因。

也記得令我執刀的人如何為我指引一條孑然不同的路。

伏燕栩就這樣與我無言地對視許久。

我同他說:“有一件事。”

他比我見過的很多方士都更不像一個方士。

因為他神情冷淡的聽,聽罷,只極淺地笑了笑。

他嘆息着說:“命啊……”

然後擡眼來看我。

那雙眼睛如若盛得下紅塵,那它就是紅塵本身。

可在伏燕栩的眼裏。

我卻偏偏只能看出無邊無際徹骨的冷。

伏燕栩說:“方大人,雖然我早有預料,但還是想請您帶我去看看。”

他輕聲開口。

語氣卻聽不到一絲一毫的請求。

我倒也沒有多做考慮。

我對方士談不上有厭惡,也難說有幾分好心。

他和我之間既不能共事也不能相交,至多算是萍水相逢。

我綁他入太子府是領了命令。

他亦是避無可避,沒得選擇。

其實真要說來。

我們兩個真正相仿的,都是身不由己又無可奈何。

只這條路我已走得太遠太遠,遠到不知何時才能走到盡頭。

而他要走的路。

也許才剛剛開始。

我孤身帶着方士回了那座山。

道觀依舊伫立在深山之中,蔥郁森木之後,不過——卻已是殘垣破敗。

私自帶他出府這件事,可說是铤而走險。

伏燕栩就問我:“方大人不怕被罰嗎?”

我靜了片刻,淡淡答:“無人罰我。”

若要說這世上的權勢最殺人,那一個有權有勢又能被利用的人。

才是真正最會害人。

太子不會罰我,因為他還看重我這個身份背後的利益。

除此之外,無人能用這個堪稱微不足道的理由質疑我。

——這些,他皆不會明白。

也許兩個世界的人就是如此。

他看到天下,我只看到現在。

伏燕栩在道觀中靜坐了很長一段時間。

直至天色發暗,夕陽沉沒,他才從觀中走了出來。

伏燕栩說:“方大人,我要謝謝你。”

我沒有說話,僅是點了點頭。

畢竟我和世上太多人都不相似。

他們或許會就此充當說客,而我卻只以自己的身份領了這份謝。

然後我問他:“你打算何時離開?”

伏燕栩笑了笑。

我翻身上馬時,他才慢慢道:“就現在。”

只離開之前,他又轉身走了回去。

我不覺得他會逃跑或改變主意。

我隐隐有些懂了他想要做些什麽。

是以我看了道觀片刻,便側頭去看夕陽最後一抹赤紅的顏色。

不過短短一剎。

眼角餘光所映下的,就是洶湧火海、烈焰蒸騰。

伏燕栩此時才施施然從觀中走出。

他衣上潔淨,不沾塵埃,額角臉頰卻滿布香灰。

可他的神情一如既往,仿佛一切變故都無法改變他的漠然。

我問他:“現在就走?”

他輕輕颔首。

回往太子府的路上,伏燕栩忽然問我:“方大人,您知道我為您算了多少卦嗎?”

我說我沒興趣知道。

伏燕栩便笑着說:“一共九卦,九啊——再多算一次,就不靈了。”

那幾場戲拍完,導演看得眼淚汪汪,編劇看得嚎啕大哭。

我以為他們是被我和伏燕栩的演技震撼了。

結果小風在旁邊給我倒水時接了句:“那不是,編劇哭着說嗑到了嗑到了,導演就說咱這不是那種劇,沒得嗑沒得嗑。”

……“然後呢?”我問。

小風感嘆道:“然後就現在這樣了呗。”

我一言難盡,但還是倒在沙發上決定休息一會兒再問問編劇。

能不能讓我的戲份再多那麽一二三四五六七場。

我要求真不高。

也不要問我來體驗人生怎麽還給自己加戲。

問就是我沈遇音有錢。

有錢就是有錢,別問有錢又能怎麽。

俗話說得好。

錢是萬能的。

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錢還能潛規則。

我想到這裏,幽幽一嘆,低頭飲了口茶。

然後我想了想。

我對小風說:“你最近去哪兒進修了?”

小風回:“我去齊秘書那兒學了學。”

怪不得。

我說:“你這泡茶的手藝就別跟他學了。”真的。

畢竟齊秘書從前被我險險開除的理由,十個裏有七個都是因為這個。

他泡茶,真的,很差勁。

小風點頭稱是,再三保證再也不會去學。

我欣慰道:“那就好。”

然後扭頭忒沒形象地打個哈欠。

打到一半就發現伏燕栩就坐在我斜對面。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場景突然很是尴尬。

兩分鐘後,小風靈機一動,在旁邊問我:“今晚您還去那兒嗎?”

那兒?哪兒?我疑惑地看了過去。

小風對着我瘋狂眨眼,可惜我沒能讀懂她的深意。

倒是伏燕栩讀懂了。

他隔着一個茶幾兩盆花在那兒嘲諷我。

他說:“怎麽,你要去見太子?”

我随口就接:“太子是個什麽東西。”

伏燕栩愣了愣。

小風也愣住了。

大概兩秒鐘後,伏燕栩輕咳一聲,轉過頭不再看我。

小風卻嗷嗷直叫。

我說你叫什麽。

小風扭捏道:“我嗑到了。”

我納悶了,我說你磕哪兒了,就說幾句話的功夫,你還能磕到?

小風連連點頭。

我卻是滿頭霧水,不太理解。

最後還是伏燕栩在旁邊接了話。

伏燕栩說:“那方大人,你不想見太子,又想見誰?”

我皺眉反問:“你還沒出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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