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小風其實說得不錯。

雖然男女主負責打臉,兩個配角負責矯情這種事,實在是不太合理。

但編劇豪言壯語言猶在耳,導演也是大贊妙極。

這樁事,已然是板上釘釘,沒得反駁。

至于我。

我倒是真的想問問我還是不是個男三。

我感覺我的待遇坐着火箭一步登天。

這讓我的心情很複雜。

因為本總裁擔心某天宣傳時,我也會有一席之地。

那我該怎麽辦。

我去還是不去。

我不去多尴尬,我去了更尴尬。

我越想越深深嘆了口氣。

然後伏燕栩就在旁邊嗤笑着說:“怎麽,你在做夢?”

他說話太不好聽。

我興味索然,不想回答。

以至于到了對手戲的時候,我們兩個相顧無言了許久。

導演問我是不是對他有什麽意見。

在這裏故意浪費電。

我說我沒有意見。

我就是随便看看,忘詞兒了。

副導登時站了起來,他毛遂自薦:“我幫你回憶回憶?”

我看了他一眼,然後随手将唐刀往下一劃,淡淡道:“算吧。”

就順理成章入了戲。

我與伏燕栩遠沒有任何默契可言。

他與我之間,互不理解,亦不曾了解。

他的立場如何,我的目的如何,皆不能左右時局如何變化。

就譬如現在。

太子殿下已是鋒芒畢露,不再是當年韬光養晦的模樣。

真正的政敵也展現出自己鋒利的獠牙。

我身為名義上的太子幕僚,很多事情,都得細細為之盤算運作。

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我再如何俯首相拜,我真正忠心的,也只有當今聖上。

是以我不過是個再虛假不過的幕僚。

我官拜副指揮使,不是因為太子殿下一手提拔了我,亦不是因為朝中大臣忌憚我與太子的關系。

——而是因為我,本身就是帝王的心腹。

我忠之、信之,為之執刀的。

是天子。

正如陛下所預料的那般,朝堂似浪潮翻湧,頃刻間掀翻了兩條大船。

随之而來的,便是細細密密糾纏在一起的線。

朝中文武兩類官員,皆有各自的盤算與立場。

支持太子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

畢竟目前看來,在陛下的心裏,屬意的未必是太子。

其餘的皇子,亦随時都有可能後來居上。

也就是在這種關鍵時刻。

太子殿下不得不讓我再去逼迫伏燕栩。

其實我也清楚。

他要的不是伏燕栩為他算一卦,而是想要伏燕栩幫他這一回。

論智謀,他的幕僚數十人,一人想一個方法,也不是什麽難事。

可如今局勢混亂,這群幕僚所能提出的建議,幾乎都是在浪費太子的時間。

他非常需要伏燕栩的點撥。

這也是他許久以來都在以算卦為由留下他的原因。

總之,我此刻就站在伏燕栩面前。

唐刀的鋒刃上映着一片燭光。

伏燕栩在笑。

真要說來,他幾乎是不笑的。

他生着一張無情無欲的臉,越看越覺得他寡淡失味。

可我時刻見他,他似乎都帶着笑意。

他眉梢眼角都帶着笑,可眼底卻沉得沒有任何情緒。

伏燕栩說:“方大人,晚了。”

他說。

一切都晚了。

多年後我回想起與伏燕栩的初見,只能憶起他所說的幾句話。

他為天下而出世,卻一直未能走入這紅塵。

應他這句“晚了”而來的。

是敵軍氣震山河,驟然沖破防線的攻擊。

一時間,混亂的朝堂變得更為混亂。

這動蕩的時局,也就在這重重迷霧背後,真正顯露出它的殘忍面目。

太子是朝中第一個自請出戰的人。

認真說起,彼時大軍壓境,所謂的防守之地,也不過只剩下幾座城池。

敵人來勢洶洶,幾乎是摧枯拉朽般贏得了勝利。

我将伏燕栩放出來時,就是在一個雨天。

天色很暗,下了點兒小雨。

太子已然出征,局勢也早已不是那麽簡單。

我放他出來,是陛下的命令。

這次便與上次不同。

上次我是在山中強行将他綁了回來,這次,我卻要恭恭敬敬請他進宮。

我并非因為天下而高看他一眼。

我不過是在為時局低頭。

我如此想着,帶着他入宮面聖,又帶着他出宮安頓。

伏燕栩笑着對我說:“方大人,你若早對我和顏悅色些,我也就不會這麽形銷骨立了。”

我沒有答話。

大抵兩個月後,敵軍又進一城,這一次,他們幾乎就站在天子腳下開始叫嚣。

這讓滿朝文武都不能再忍耐下去。

他們出奇一致,紛紛選擇了戰。

不是一人,不是兩人,而是所有人。

在他們心中,做了數十載政敵也好,曾經有過的恩恩怨怨也罷。

在這種國家生死存亡之際,一切都變得無足輕重。

三日內。

幾乎所有人都披甲上陣。

而伏燕栩。

作為帝王如今最為信任的謀士,他居于城牆之上,氣定神閑得仿佛這不過是個尋常的日子。

他甚至側首笑道:“方大人,勞駕為我搬一張桌子。”

我問他要做什麽。

他神神秘秘地同我講:“作法。”

我也是真的信了他的胡言亂語,倒當真為他搬了一張桌子。

伏燕栩沒什麽虔誠之情的在那兒畫符。

時不時還沖我笑一笑。

我無意與他多做糾纏,轉身下了城樓。

半個時辰後,戰争一觸即發。

太子便率先掠陣。

如此行徑,莫說是文武百官激動得面紅耳赤,就連抄着家夥圍在一旁的百姓也是驚喜交加。

難得的。

陛下還能站在一邊感慨:“他會是一個很好的君王。”

只現在千鈞一發,君也好,臣也罷,都沒有任何區別。

可我仍是應了聲,随着陛下趕往另一處阻擊敵軍。

臨行前,我回首望了眼伏燕栩。

我不知我為何要看他。

也許是天意,也許是人心,又或許什麽都不為,只為想知道他到底想如何扭轉乾坤。

但我并不能久留。

跟随陛下的那一戰,驚險得很。

萬幸天意終究還是倒向了我們,四場交鋒之後,敵軍将領咬牙撤退。

這關鍵時刻,城內又有人來報,太子負傷,敵軍士氣大振,如今已快破了城門。

之後的一切,我想我大概一生都不會忘記。

又或者。

的确一生都沒有忘記。

我與陛下快馬加鞭趕回之時,敵軍已被伏燕栩震懾得不敢再近。

太子靠在城牆一側,根本顧不得好生休養,直直望着站在城樓上的伏燕栩,嘴裏喃喃道:“他瘋了……”

言罷,他匆惶看我一眼,連向陛下行禮都抛之腦後,只對我說:“方大人,你能勸勸他嗎?”

他說得輕巧。

我擡眼看向伏燕栩,倒不清楚他究竟瘋在何處。

我眼見他将符紙灑落半空,神情一如往常。

哪兒有瘋癫之狀。

但他靜默片刻後驟然開口——他說:“我已說過,天意抉擇了我,我抉擇了此處,我既為不死之身,你們便不能再近一步。”

莫說是第一次聽聞此言的陛下倒吸了一口涼氣。

就連早就見識過的太子也是如此。

城下的敵軍雖已被震懾,但似乎還有些不信邪,喧嘩了一陣之後,慘白的天光之下,一支利箭就直直射了過來。

破空而至。

幾乎沒有任何停頓,也無人能将它截下。

它就這麽刺入了伏燕栩的肩下。

而伏燕栩的神情依然平靜。

他甚至道:“這已是第二十支箭了,你們還要繼續嗎?”

此時再看,方能從箭矢折映而來的光亮裏,看出他已滿身利箭。

他卻站得筆直。

敵軍被他這句話問得一怔,陛下唇角微動,豁然揚手,厲聲道:“再戰——”

這短暫二字,和着伏燕栩雲淡風輕的身影,竟讓無數人心神震蕩,生出無窮無盡的勇氣來。

一時間,殺聲震天。

此戰之後,所有人都覺劫後餘生。

從前的勾心鬥角也好,利益争鋒也罷,似乎都随着敵軍的撤退煙消雲散。

這其實是場苦戰。

但苦戰之後,一切都塵埃落定。

我繞過許多向我賠罪言談誤會過我的官員,直接登上了城樓。

天光已黯。

身穿甲胄的士兵們互相攙扶着走下城樓。

伏燕栩就站在城樓上,微風拂來,他的衣擺輕輕掀動。

我走近時,他側過頭看我。

然後極輕極輕地一笑。

我同他說:“你真是個瘋子。”

伏燕栩笑答:“我說真的,我是不死之身。方大人,你不信嗎?”

我沒有應答。

我說難得你立了大功,想來以後還有無數香火要供着你這尊神仙。

這次,我為你搬桌開壇,下次,就沒機會了。

伏燕栩便不笑了。

他神情複雜地看我片刻,嘆道:“是啊……”

也許是近日的煩心事一樁接着一樁,如今塵埃落定,一切從頭,我竟被他這惆悵的神情逗得笑了笑。

伏燕栩又道:“方大人,您能不能別只顧着笑,再幫我搬一回桌好嗎?”

我颔首應了,走近了,手搭了上去。

片刻後,伏燕栩栽倒在了我的肩上。

半年時光匆匆而去,太子名正言順的即了位。

我在這半年裏官位升了又升,升到再無可升,已然是陛下的太子嘆道:“方卿,朕要用什麽才能留你在朝中?”

我笑着搖頭。

出了宮,我特意孤身去了道觀。

雖說被伏燕栩一把大火燒成了廢墟,可他的名號如今響徹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他所在的道觀,自然也煥然一新。

我踏入山門時,只覺此處香客絡繹不絕。半點兒都沒有當初的蕭條之象。

守在門前的道士領着我走了進去,在一間房前站定。

他道:“師叔就是在這裏。他托我相贈之物,已全數置于屋中,方大人,請。”

我靜靜看他片刻。

我嘆道:“他……罷了。”

屋內只有一張桌子,一把椅子。

這般簡單的陳設,倒的确有幾分過往的印記。

我輕撩衣袍坐在椅上,怔怔看着桌上重山累疊的書信出神。

然後,我緩緩伸出手去。

我從未想過,身處暗室的伏燕栩,居然還別有妙法傳遞書信。

倒也無愧他如今美名天下。

只我更未想過。

這如山般繁多的書信,竟全是贈與我的。

我一封一封拆閱細看,伏燕栩對我的評價,卻至始至終都無變化。

他曾說為我算過九卦。

我按着他的說法,在桌上将提及此事的書信擺在了特定的位置上。

再往下看時,他亦說我們互不理解,能心平氣和談話一次,已是世間奇景。

我啞然失笑。

及至最後一封信時,他提筆所寫,已與半年前的戰事有關。

伏燕栩這一生,洋洋灑灑寫過的信裏,我本該是滄海一粟。

可這如山累積的書信,每一字每一句,都刻着他無能改變世局的遺憾,與得償所願的坦然。

他說:“方大人,若你得以見到這封信,那我必然已為天下而死。”

他說:“我為方大人算過的卦裏,其實有一半是關于我自己。我算方大人會不會有朝一日對我改變看法,算來算去,卻只能算到方大人與我冤家路窄,無緣無分。做不成朋友。”

他說:“方大人。若你看到這封信時,已徹底放下了對我的成見,那你可否回答我一個問題?”

他問我:“方大人以為,我這一生,最求而不得的是什麽?”

這是個沒有答案,也再也問不到答案的問題。

可那句問話之後,還有一句——“這是最後一個卦象。”

應下這幾個字的,是這封書信最後擺放的位置。

層層疊疊的書信之上,縱橫交錯的縫隙之間。

伏燕栩指引而出的這個個方位。

最後組成的。

是一個“方”字。

我坐在桌旁沉默許久,終是嘆了口氣。

我自執刀之時,立誓畢生不再摘下面具。

因我明白,摘下這面具,等同于我抛卻不了過去。

抛不下,舍不掉,人便固步自封,沉溺于往事種種,情義恩仇,皆複如是。

然而我僅僅這般低聲念了片刻。

我擡起手,摘下了這面囚困了一切過去的面具。

我摘下它。

因我抛不下,也舍不掉這份浸滿情義恩仇的過去。

作者有話說:

我哭了你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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