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虐,慎入

長信侯府, 書房。

陸太傅端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倔強的女子,不由得怒火中燒, “老夫教導你這麽多年,讓你讀書明理, 沒想你現在卻變成這個樣子,不好好勸導自家夫君也就算了,還想着要去翰林苑為官。”

“安王爺又沒有做錯事,我為何要勸導?”陸沉菀不卑不亢地反問道。

“他沒有做錯事?安王行事嚣張,絲毫不懂謙讓, 處處樹敵, 這無疑自斷後路。你可知他今日在皇上面前為你求翰林院的官職, 哼!我看你們是離京太久, 不知官場規矩……”

陸沉菀也是來到長信侯府之後才知道這些事情,她還從來沒有看見過自己爺爺如此生氣過,也不知是他覺得自己這個孫女丢人現眼還是安王也沒給他臺階下。

不過陸沉菀覺得可能兩者皆有。

“據孫女所知,王爺謙和禮讓,嫌少生氣,若他真有針鋒相對之時, 定然也是有其根由。孫女相信王爺不是無理取鬧之徒, 還請祖父莫要生氣,長信侯府和安王府少有往來,就算安王府真有什麽事,也不會波及到長信侯府。”

陸沉菀這話觸動到了陸太傅敏感的神經,畢竟當初安王被流放之時,長信侯府和安王府之間就已經撇清過關系,如今這事還是被人背地裏說三道四, 認為長信侯府貪生怕死。

好在後來安王回到京城之後,并沒有就這件事情找過長信侯府的麻煩。

“老夫今日找你過來豈是因為此事,你是一介女流,不懂官場的腐敗與黑暗,安王一時頭腦發熱也就罷了,你可不能真去翰林院丢人現眼。放眼京城內外,有哪家良家女子成日混跡在男人中間?此乃不懂規矩,不知體統!”陸太傅一想着今天在殿堂之上被安王氣得下不了臺,心中的情緒就抑制不住。

更何況現在安王的舉動已經觸犯到很多人的利益了,就拿今天安王在皇上面前提出的建議來說,按照人丁和土地來捐款,他們長信侯府也将要面臨一大筆很大的支出。

照這麽下去,安王和陸沉菀遲早有一天會衆叛親離。長信侯府就算能夠幸免于難,可也免不了背地裏會被人嚼舌根。

自從太子被廢之後,他們長信侯府也諸多诽謗加身,陸太傅最講究的就是個體面,現在能勸就勸。

陸沉菀聽得有些心寒,她沒想到自己的親祖父竟然這樣想她。

“祖父多慮了!我早就與陸家斷絕了關系,我如今是安王府的人,就算丢人也是丢得安王府的人,還請祖父不用再相勸。時候也不早了,沉菀也該回府了,告辭!”

“站住!”陸太傅冷喝一聲,“這便是你現在的禮節?長輩沒讓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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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沉菀現在的身份是安王妃。”陸沉菀提醒道。

正好這時陸依霖也趕了過來。

陸太傅對陸依霖道:“看看你自己生的好女兒!”

“父親,兒子想和小菀單獨說幾句。”

陸太傅甩袖離開。

“你祖父今日心情不好,若他老人家有失言之處,你不要與他計較。”陸依霖面色冷淡的說道。

陸沉菀沒有說話。

“去翰林院任職之事是安王的主意吧?”

陸沉菀依舊沒有吭聲。

“我朝提倡女子無才便是德,你嫁給安王也有四年了,至今無一兒半女,若是再去翰林院,定然會招來更多的是非……”

“所以,爹當初就是因為這樣不喜歡娘的嗎?”陸沉菀反問道。

陸依霖一時恍惚,随後皺起眉頭,“并不是因為這樣,你不用揣測。”

“此事女兒會回去和安王好好商量,女兒想安王一定有他自己的緣由,女兒如今已是安王的人,自當以安王為先……”

“好啊!大丫頭在哪裏?還有臉回來!”

“老夫人慢點,可別氣壞了身體。”

外面傳來兩道聲音,是老夫人和王氏。

陸沉菀覺得今天自己來的真不是時候,果然就不應該單獨回長信侯府。

半個時辰後。

“老夫人,別再生氣了,姐姐已經在宗祠認罰。想必也是認識到了自己的過錯,我們該派個人去安王府那邊通知一聲,省得安王府派人過來找人。”陸雨彤說道。

“老夫人,我們這樣是不是做得太過了一點,畢竟安王并不是好惹的,一會他們找上門來……”

“找上門來又如何?就算鬧到皇上面前,我這老婆子也要讨個說法。”

“老祖宗身上現在感覺怎麽樣?大夫怎麽還沒有來?”

“我這腿太疼了,她到底生了多惡毒的心,想把我這老婆子摔死!”

原來剛才陸老太太過去,非要找陸沉菀讨個說法,覺得陸沉菀是蓄意在報複她們。結果場面一度混亂,老太太在混亂中被人推倒在地,非要叫着是陸沉菀推的,要陸沉晚去祖宗祠認罪。

顧君瑜走到半路,就有親信匆匆過來,給他說長信侯府發生的事情。

顧君瑜聽了之後,面色一變,策馬來到長信侯府門前。

安王爺和大夫是同時到的。

安王幾乎不請而入,正好與陸太傅撞了個正着,“王妃在哪裏?聽聞貴府有事,特地請王妃前來做客,而今天色已晚,本王想貴府的事情也處理的差不多了,是不是可以讓本王接王妃回府?”

陸太傅的臉色很不好,“這裏也是王妃的娘家,王妃回來小住一兩日,王也何必如此着急?”

“陸太傅也知道這裏是娘家,可惜王妃的親娘已經不在人世,陸太傅這麽着急着把王妃請來,本王看倒不像是請王妃來做客,反倒像将王妃囚禁在這裏作為籌碼,想以此來要挾本王。陸太傅,你這是好大的膽子!”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老夫從未有過這種想法!”

“那便請帶路,本王要去見王妃!陸太傅,大家都是要臉的人,不要逼我對你們用武。”顧君瑜冷着臉說。

陸老太也聞聲趕來,一來就聽到這句話,頓時吓了一跳,讓人偷偷去将陸沉菀叫過來。

陸雨彤不由得想起汪五,時至今日,汪家也沒有人派人過來請她回去。陸沉菀才回來這麽一會兒,安王就坐不住,找上門來了。

如此一對比,陸雨彤更覺得自己所嫁非人。

“王爺何必給他們那麽多臉,他們根本就是不要臉的人,以前迫害小姑,現在又開始動小菀了。”樓星承、樓朝淵和裴鈞帶着一群人走了進來,一個個身上都佩戴着寶刀。

裴鈞負責軍中的守衛,陸老太太看到這種陣仗,腿腳也不疼了,畢竟人都吓傻了。

“你們這是做什麽?我們又沒犯法……”

“你們對王妃大不敬,藐視皇權,難道不算犯法?陸太傅,你自己來評評理吧,囚禁王妃算什麽罪?你們長信侯府是不是想造反?”顧君瑜身邊的親信質問道。

這親信正好是顧君瑜安排在陸沉菀身邊的,也是先前護送陸沉菀來侯府的人。

“這裏也算是王妃的家,王妃回娘家何來囚禁之說?”

“那王妃現在在哪裏?本王要親眼見她。”

一個丫鬟悄悄來到老夫人的耳邊,對她耳語了幾句,老夫人臉上的神色變了,“她現在竟然擺譜不肯出來!”

陸沉菀已經不再是過去那個任人揉捏的侯府嫡長女了,還學會了耍性子耍心機。

說起來這個陸老太也是個沒有見識的,她以前就是個小戶人家的千金,命好嫁給了陸太傅當妾。陸太傅子嗣單薄,正妻和其餘妾室都沒有生下兒子,就她一個生了個陸依霖。

後來陸太傅的正室死了,漸漸這陸老太熬成了婆。陸太傅對府上的事情不管不問,這陸老太手上的權勢就大了,讓她一天天膨脹起來,有時會做一些出格的事情。

不過這後院的事情再怎麽出格,陸家的男人都不屑過問,他們打心裏瞧不起女人,覺得女人這點伎倆上不了臺面。

沒想到今天這陸老太捅了一個馬蜂窩,現在裴鈞的人已經把長信侯府包圍起來。

“人在哪裏!”

“別問了,他們一個個都是嚣張慣了的,和這種人打交道,就該直接上,搜吧!”

“你們別做得太過分!去把安王妃請過來!”陸依霖對陸老太太身邊那個神色詭異的丫鬟說道。

“王妃不肯過來。”

“王妃在哪裏?為什麽不肯過來?”顧君瑜問。

“王妃在祠堂!”

“去祠堂!”

顧君瑜和樓家父子去了祠堂找人。

陸沉菀正跪在祠堂的牌位面前,顧君瑜見了心中很不是滋味,“菀菀,我接你回家。”

“嗯。”

“讓戚大人派人過來處理這事,安王府的王妃可不是随意任人折辱的。”顧君瑜對姚侍衛吩咐道。

姚侍衛領命離開。

“陸依霖,你他媽枉為人父!你害慘了霜雪,現在連小菀也依然保護不了,廢物!”樓朝淵走到陸依霖面前,朝他的臉上狠狠打了一拳。

周圍一片驚叫聲。

還好太醫院的大夫就在這裏,等樓朝淵走遠,大夫才上前給陸依霖檢查臉上的傷。

陸太傅狠狠地瞪了陸老太一眼,“看你幹的好事!也不嫌丢人現眼!”

“怎麽又成了我的錯?”陸老太被自己的丈夫當着這麽多下人斥責了一通,頓時覺得老臉丢盡,一時想不開,欲尋死尋活。

陸雨彤看着這出鬧劇,只覺得惡心,便到一旁幹嘔起來。

“二小姐,你怎麽了?”一旁的丫鬟看見陸雨彤這個樣子,趕緊過來慰問。

“沒什麽。”陸雨彤道,“有點不舒服,你扶我回房吧!”

“菀菀,你身上可有受傷?”顧君瑜拉着陸沉菀打量了一遍。

陸沉菀搖搖頭,“說什麽我現在也是安王府的王妃,他們再怎麽膽大妄為也不敢對我用武。更何況我也不是好惹的,很久沒有和人摔跤了,他們要敢亂來,我會讓他們見識一下摔跤的威力。”

聽她這麽說,顧君瑜心中的石頭才沉下來,“他們是不是對你說了什麽不好聽的話。”

“更難聽的我都聽過了。”

“讓你受委屈了。”

“其實沒有,是我不小心把祖母推倒在地,祖母一氣之下才叫我去祠堂反省。”

其實陸沉菀當時并沒有推人,但是不知道是誰暗中用力将陸老太推倒在地,并嫁禍于她,陸老太本來就對她心存偏見,自然認為是她推的。

陸沉菀現在想想,早知道自己會被誣陷,那她就下手狠一點了,結果替人背了鍋。

“那我們先回去吧!”

兩人給裴鈞和樓家父子打了招呼,然後便回了安王府。

“王爺今天可是去了宮裏?”陸沉菀開口問道。

“嗯,我正想和你說這件事情。我想他們請你去長信侯府肯定也跟這件事情有關,你想不想走出安王府去,在外面做些更有價值的事情?”顧君瑜問道。

“是去翰林院嗎?”

“嗯。你的文采不應該被埋沒,你能夠勝任那些工作,我身邊也沒什麽文人,你去翰林院也可以幫我看看哪些人是真正有本事的。”

“王爺……”陸沉菀詫異地看着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我真的能夠勝任嗎?”

“能!你以前就做得很好,正好這些實驗數據你可以拿過去慢慢研究。這些學術性的東西也需要交流和傳播,才能體現它的價值,光是你和我認可,它們很難傳播下去。”

陸沉菀好像有些明白了。

“不過在這之前,父皇想見你一面,我想他可能會考你一些問題,到時候你如實回答就是了。如果是比較刁鑽的問題,你不用委屈自己,把真實想法說出來即可。我會在你後面,真惹惱了他老人家,我會去請罪,所以你別怕。”顧君瑜說道。

雖說顧君瑜給她打了一針強心針,不過當陸沉菀真正去見皇上的時候,還是難免緊張。

老皇上坐在巍峨的大殿上,陸沉菀畢恭畢敬上前跪地行禮。

千秋殿很空曠,這種空曠給人一種壓迫感,那是屬于天家不可藐視的威嚴。

“擡起頭來,朕好生看看!”老皇上道。

陸沉菀不知皇上之意,只是稍微擡了下頭。

“擡高點。”

陸沉菀只得再度擡起頭,她的視線稍微往上擡了擡,正好對上老皇上那道犀利的眼神,她心中咯噔了一下,不過面上還是裝作很淡定地稍微收斂了一下目光。

老皇上探究地打量着地上跪着的女子,不得不說,此女子确實長得極好,放眼天下,只怕都找不出第二個如此妍麗的美人,頗有樓霜雪當年的風采。

不過樓霜雪比陸沉菀更美顏一些,而陸沉菀多少又沾染了一些陸依霖的冷清之氣。

但再漂亮的美人,又怎敵得過這江山?

安王在這個女人身上投注了太多不必要的感情,甚至集所有的寵愛于此女子一身,別的女子想近身都難,這絕對是一個當君王的忌諱。

更別說陸沉菀和顧君瑜成婚這麽多年,還一個子嗣都沒有。

“不知皇上召見兒媳何事?”陸沉菀主動開口打破這片靜默。

膽量倒是不小,皇上心道。

“你想去翰林院?”

陸沉菀:“是。”

“為何想去翰林院?”

“兒媳也想學明德皇後,成為安王的左膀右臂。”陸沉菀答。

老皇上眼底神色微微一變,似乎想起了些什麽往事,一時不語。

“這史上只有一個明德皇後。”

陸沉菀想了片刻,鎮定道:“史上雖然只有一個明德皇後,卻不止一個賢後。”

“口氣倒不小!”老皇上微微眯起眼,“你如此自信今後會登上皇後之位?”

“兒媳愚鈍,皇上給安王如此多機會,助安王入京,難道不是希望安王今後能繼承大統?”

老皇上也不追究她話裏的張狂和忤逆,只慢吞吞道:“即使朕有意傳位給阿瑜,但這皇後之位……”

陸沉菀:“兒媳在世一日,安王妃的位置便是兒媳的。”

“好大的口氣!”

“兒媳相信安王。”

“如果朕讓你如翰林院的條件是讓安王納妾呢?”

陸沉菀暗中捏緊了手,面色依舊如故,“是否納妾,乃是安王的喜愛與自由,兒媳無權幹涉。”

“你可知安王為你推拒了朕多次,即使你們這麽多年未有一兒半女。大錦的江山不能沒有後嗣,朕要你給他納側妃,側妃人選朕已經替你們選好了。你若是能将這事辦成,便可官拜翰林院。”

陸沉菀低着頭,似在思考。

老皇上也不急,就這麽悠然地看着她,“考慮得如何了?”

陸沉菀:“安王乃性情中人,他不願意之人,沒有人強迫得了他,即使是兒媳。”

“是他不願意,還是你不願意?”老皇上的聲音拔高了一分,帶着一股隐怒。

“安王不樂意,兒媳也不願意。”陸沉菀感覺自己的掌心起了一層汗。

她活了十□□年,從未像今天這樣叛逆地頂撞過誰,沒想第一次忤逆的對象就是九五之尊的天子。

但愛一個人可以讓人變得勇敢,或許就是這份相愛之情讓她有了勇氣去正面回應這些問題。

“哦?果真是個有個性的女子,沒想到循規蹈矩的陸家竟能養出你這樣離經叛道的後人。”

“這些道理是安王教兒媳的。”陸沉菀糾正道。

“他對你說了什麽?”

“人生苦短,要按自己的心意而活。”

“無知!”老皇上哂笑一聲,“世上哪有那麽多盡人意的事情,等你們年長一些,便知道這天下不能稱心如意之事太多了。”

“……可總要搏一搏,努力過後方知會不會有轉機。”

老皇上一怔,“你這性情倒是很像他。”

陸沉菀不語。

老皇上:“朕能保你正妃之位,只要你勸阿瑜納妾,甚至今後這些側室生的子嗣,你也可以過繼去養着。”

陸沉菀:“……兒媳說了,這是安王的選擇,兒媳無權、也無法過問。”

“你想讓他斷後?”老皇上挑眉。

陸沉菀沉默片刻,終于鼓足勇氣說出:“兒媳也可以為安王生子!”

“你恐怕有所不知,上次張大人給你把過脈,你這具身體很難懷上。”老皇上一字一句地說道。

這每個字落在陸沉菀心上卻像一塊石頭一般,壓得她幾乎出不了氣。

“朕給你幾天時間考慮,你助阿瑜良多,當初對阿瑜不離不棄,阿瑜此人最心善,別人對他一點好,他便百倍回報。阿瑜也曾多次在朕面前提及你,說你為他差點舍了命,也贊賞你的才情學識,但朕不希望阿瑜因感情用事而耽誤了錦國的江山社稷。你是個聰明的女子,應該知道怎麽做。朕給你三天時間,三日後,朕再問你要答案。”皇上說。

陸沉菀的心情卻漸漸變得沉重。

“當然,如果你想在安王府的後院培植一點自己的心腹,朕也允許你親自為安王身邊送你覺得信得過和有用之人,前提是不能因嫉妒傷皇嗣。”老皇上又非常體貼地補充道,這大概就是他對陸沉菀這些年不離不棄跟在安王身邊的最大賞赉。

陸沉菀沒做回應。

老皇上也不為她的失禮而生惱,“平身吧!阿瑜誇你巾帼不讓須眉,近百年雖無女子為官之規矩,不過朕願意為你開這個先河。朕也看過你之前寫的農耕手劄,文筆書法皆不比男子差,興許能在史上留下一筆。退下吧!”

陸沉菀從地上起來,無聲地作了一禮,退出千秋殿。

外面下起了雪花,如今還沒入冬,便下雪了。

陸沉菀莫名有些想念符陽,那裏現在的氣候應該不冷不熱正惬意吧!

她伸手去接住一片雪花,細小的雪落入手中,轉瞬就融化了,尋不着蹤跡。

那道熟悉的人影不在。

“安王呢?”陸沉菀問身後的內侍。

“安王去明德皇後的院子了,王妃可是要去尋王爺?”內侍問道。

“不了,我想一個人靜靜,一會兒王爺回來,麻煩你轉告他,我先回府了。”

陸沉菀擡步走到雪中。

風吹得正緊,她的心卻比這雪還冷。

“沉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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