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開解

陸沉菀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從皇宮走出來的, 秋冬交替的陽光分外明媚,灑落在她蒼白的臉上,照得那薄薄的皮膚幾近透明。

她渾渾噩噩地走着, 也沒有乘坐馬車,身後跟着幾名王府的侍衛。她忽然發現京城如此之大, 竟沒有一處讓她有歸屬感的地方,她開始想念符陽城的小莊子。

她的幸福和快樂仿佛全都遺落在那裏了。

“王妃,你臉色不太好,可是身體不舒服?”一名侍衛上前關切道。

這名侍衛以前是蕭牧身邊的人,也是當初護送她與安王在河邊與向浩楠作戰的人, 現在他已成了安王的親信。

“屬下送你回府吧!”侍衛見她不說話, 便又道。

“我想四處走走。”

“……”侍衛也不知當再勸什麽, 只好領着其餘幾名手下跟着。

不知不覺間, 便到了梨花園——比鄰長信侯府的一處游園。

今日此處竟無人看守,陸沉菀也沒多想,擡步走了進去,這是她娘以前常來之地。沒想到繞了一圈,還是這裏能給自己寧靜,讓她可以躲一會兒。

“你們就在這裏等着吧!我進去走走。”

“這……”

“此處乃陸大人休憩之地, 嫌少有外人打擾, 你們不必擔心。”陸沉菀又淡淡地解釋道。

這是陸雨彤也不敢過來的地方,以前她有時候被欺負得狠了,也會偷偷跑來這裏躲上一陣子。

園中到處種滿了梨樹,不過現在正值冬天,這些樹枝光禿禿的,連葉子也沒剩幾片,只堆着些未融的積雪, 看上去十分凄涼。

陸沉菀沿着記憶中的小徑往前走,目光所及的亭子裏坐着一道熟悉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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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叔?

陸沉菀微微愣了下,眼前場景莫名有些熟悉,将她帶到了遙遠的過去。她記得她娘親離世之時,她也曾看見裴叔坐在這裏獨自飲酒。遠遠看去,孤獨蒼涼。

不過這個園子是她爹的,她爹向來不喜人踏入這裏,上次見裴叔在這裏喝酒,也是因她爹被她舅父打斷了腿,她爹卧床不起。陸沉菀心下有些詫異,繼而又想起下人說那日裴叔和她爹賭酒之事,難道這處游園現在已經易主?

陸沉菀緩步走過去,到石桌前與裴鈞面對面坐下。

“小菀怎麽跑來這裏了?”裴鈞早聽見了她的步伐,倒也不稀奇,只平靜地問道。

陸沉菀看了眼桌上放着的酒,答非所問:“裴叔,我也想飲酒。”

裴鈞的視線掠過她的臉,“那你稍等,裴叔這就去給你拿酒杯。”

裴鈞的動作很快,沒一會兒就端了一壺酒、一只杯子以及一只果盤過來,果盤中都是陸沉菀喜歡吃的瓜果和糕點。

他給陸沉菀倒了一杯酒,陸沉菀喝了一口,是味道很清淡的梅子酒。

“小菀有心事?”裴鈞看她一臉苦悶,便試着問道。

裴鈞在她心中一直都是個包容又可靠的長輩,陸沉菀在他面前放松了許多,她心中泛着苦,“裴叔,我想回符陽了,京城太大,稍不留神就走丢了。”

裴鈞:“是王爺冷落了你?”

“不是,王爺他對我很好,正是因為他對我太好了,讓我覺得自己很不配。”陸沉菀又喝了一杯梅子酒,卻發現昔日清甜的梅子酒而今卻好酸澀。

“小菀不必妄自菲薄,王爺雖然優秀,但我們小菀也不差,裴叔看王爺待你也是真心的,你別做傻事,也別胡思亂想。”

陸沉菀默默地又喝了一杯。

裴鈞:“小菀遇上了什麽事,可以和裴叔說說嗎?”

“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被王爺寵壞了,心眼變得又壞又小,自私地想将他占為己有。”

“這沒有什麽不對,愛情本來就該是這樣,只能容下一人。”

“是嗎?”陸沉菀有些茫然。

“嗯。”裴鈞給了她肯定的回答。

“可是安王對我太好了,我不能這麽自私,我會害他失去重要的東西,害他流言纏身……我不能因為自己的自私自利讓他遭受那麽多不公,其實我應該滿足,他給我的太多了,少一點點也無所謂。”

裴鈞目光炯炯地盯着她,似乎想挖出這些話背後的真相。

“那你打算怎麽做?”裴鈞問道。

“我給不了他的,我現在準備幫他實現。”

“你要幫他實現什麽?”

陸沉晚卻不再往下說。

裴鈞:“小菀既然已經下了這個決定,那又在糾結什麽?”

陸沉菀:“我怕他傷心生氣。”

“既然是為他好,他又怎麽會傷心生氣?”

陸沉菀頓了好一會兒,“我也不知道,也許辜負了他對我的期待和信任。”

裴鈞:“為何會辜負他的信任?你可以直接告訴他,王爺寬厚,就算你說錯話,他也不會計較。”

“告訴他,他肯定會反對的。”

裴鈞:“那你為何又要這麽做?”

“我……”陸沉菀一時回答不上來。

“那你問問你的心,你當真是發自肺腑願意去做這件事麽?如果你是真心這麽選擇,就不該痛苦不堪;如果不是出自本心,那就及時選擇放棄,不要去做錯誤的事情。”

“裴叔,道理我都懂。但是如果你喜歡一個人,卻給不了她最基本的幸福,還會讓她陷入口舌之争中,會讓她因你而諸多诽謗再身……這種自私的愛,當真應該堅持到底不放手?”

陸沉菀說得難受,又喝了一口梅子酒,“裴叔,我也想這麽自私,我希望自己是個徹頭徹尾自私的人,可是王爺對我太好了,好到讓我自慚形穢,讓我無法自私到底……他要是不對我這麽好,我興許就可以做到只顧自己了。”

裴鈞一時沉默,隔了好一會兒,他才端起酒壺,悶了一口酒。

北境的燒刀子從喉嚨一路燒到心髒,仿佛要将他的五髒六腑燒為灰燼,這種痛感讓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

他的故事又重演了。

不過這次他只是一個看客。

但他不希望自己的悲劇再發生在陸沉菀的身上。

“小菀。”裴鈞鄭重地開口,“裴叔雖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麽,但是裴叔有幾句話想送你。不要将你所謂的好強行加諸在王爺身上,更不要打着為你好的名義把愛你的人推給別人,人生在世能遇上一個相愛相知的人很難,錯過了就是一輩子。你得先弄清楚王爺想要的是什麽?也許你所謂的好,根本不是王爺在乎的。你将他不想要的東西強加給他,毀掉的不只是你們的信任,也是他一生的幸福。”

“況且……你都給不了的幸福,憑什麽又覺得別人給得了?”

裴鈞一口氣說完,拎起酒壺猛灌一口。酒液沿着他剛毅的下颚流下,竟顯得十分蒼涼。

陸沉菀愣怔地看着裴鈞,手上的酒杯掉落下來,碰撞在石桌上,發出一聲脆響。

“你自己好生考慮吧!不要讓自己後悔。”

城門口。

一騎青霜踏着消融的雪疾馳而來。

“王爺。”

“王妃現在在何處?”顧君瑜今天本來是要去莊子上的,結果半路被人告知陸沉菀去了宮裏,他知道陸沉菀和皇上肯定有事瞞着他,便又匆匆回來。

“王妃去了長信侯府的梨花游園,叫屬下在外候着。”侍衛道。

“嗯,帶路。”

自上次陸沉菀入宮回來,她的狀态就很不對,雖然她裝得跟平時并無二致,但明顯有事瞞着他,所以顧君瑜才派人一直跟着。

趕到梨花園時,陸沉菀正與裴鈞坐在亭中飲酒。

他走上前,給裴鈞打了聲招呼。

裴鈞:“王爺來得正好,小菀喝醉了。”

顧君瑜掃了眼石桌前呆坐着的人,對裴鈞道:“多謝裴叔,給你添麻煩了。”

“小菀視我為長輩,這是我該為之事,何來麻煩之說?”裴鈞客套道,“王爺,小菀這些年過得不易,患得患失,還請王爺對她多點包容。”

“菀菀是我的王妃,裴叔不用說,我亦會的。”

裴鈞離開,顧君瑜上前看着呆愣的人,輕嘆一口氣,“可有要對我說的話?”

陸沉菀的視線緩緩移到他臉上,“王爺,你來了。”

“還認得出我,看來沒有醉得不省人事。今天去宮裏做什麽?”

“皇上讓我去翰林院,他和我交代了一些細節。”陸沉菀乖巧地答道。

顧君瑜挑眉,“哦?什麽細節讓你愁眉苦臉,魂不守舍?本王倒是很好奇。”

陸沉菀不語,只怔怔地看着他,也不知腦子裏在想些什麽。

過了很久,她才開口:“王爺,我們回家吧。”

顧君瑜傾身将她抱起,陸沉菀這次難得乖巧地窩在他懷裏,頭靠在他的肩膀,看上去很疲憊。

“菀菀,有事一定要和我說,不必覺得難以啓齒。我們是夫妻,沒有不能說的秘密。”顧君瑜道。

“王爺想要孩子嗎?”陸沉菀悶聲問。

“嗯?”顧君瑜大概猜出了一些,便道:“菀菀,我喜歡你并非因為孩子,而是因為你就是你,是我不可取代的愛人,孩子只是我們情到深處的結晶。有了我愛你,才會有小孩;而不是因為小孩,而選擇你。如果真有某種可能,我們無法生下孩子,那也無所謂,人生還有更多有意義的事情等着我們去做,生兒育女只是人生中很小的一部分。你看當今民生艱苦,貪墨橫行,內憂外患,還有這麽多難題等着我們挑戰,如果注定小孩與我們無緣,我們何不把這些精力省下來,為百姓、為這個國家盡些綿薄之力?”

陸沉菀擡眸看他,明媚的陽光照在他俊美的臉上,他整個人仿佛散發着耀眼光芒。

陸沉菀的眼睛湧起一股濕意,“王爺,菀菀何德何能遇上了你。”

“那便要好好珍惜。”顧君瑜微微翹起唇角,“現在可以給我坦白今天是怎麽回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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