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病房內這會兒很安靜,偶爾有翻動文件發出的輕微聲響。
時朝暮一字一句看完手裏的文件,然後擡頭對坐在一邊等待的常律師道:“挺好的,就這樣吧。”
聞言,常律師點了點頭,起身的同時道:“那我回去之後馬上就聯系裴先生那邊,您安心養好身體。”
常律師離開後,一大早就過來了的好友安梧回過神猛撲到床邊,一雙眼睛死死盯着時朝暮:“真要離了?”
時朝暮笑了下,點頭。
安梧立馬就嗷了聲,激動道:“太棒了我的暮暮!早八百年就該離了!姓裴的那個渣男忒沒良心!這次你可不能再心軟了啊。”
時朝暮順手拍了拍他的腦袋:“不會了,真的……死過一次,我想明白了不少事兒。”
“呸呸呸!”安梧趕緊說,“什麽死不死的,別說這些晦氣話。不過暮暮你想明白了就好,本來就是嘛,咱們長得好不缺錢還有才華,姓裴的那棵樹都壞到芯了,挂在他身上有什麽好的。等你離了婚,咱們帶着幹兒子環游世界去,怎麽樣?剛認識那會兒你就說想環游世界了。”
時朝暮眉眼帶笑:“環游世界可以,但沒有你幹兒子。”
安梧一愣:“暮暮?”
時朝暮偏頭看了眼另一側床邊,那裏擺放着一張嬰兒床,剛出生不到四十八小時的孩子睡得很乖巧。
“他在我肚子裏待了九個多月,為了生他,我活生生疼了快四個小時……”時朝暮說自己死過一次,有點誇張,但也不是很誇張。
時朝暮極其怕疼,所以就生孩子這件事,最開始跟醫生商量定下的是打麻藥剖腹。但被推進待産室,一直捱到可以打麻藥的過程中,時朝暮感受着生理和心理上的疼,突然說就這樣生吧,不要麻藥不剖腹了。
“我那時候就想着,反正已經疼了好一會兒了,那再疼一陣也無所謂,得知道疼、疼個夠才行,不然總是心軟。”時朝暮說着覺得好笑,“但我實在是沒想到這孩子挺能耐,硬是好幾個小時才樂意出來……不過也挺好的。”
時朝暮交心的朋友實在是少,少到只有安梧這麽一個人。前天早上剛做完檢查,醫生那邊敲定了下周做手術的時間,然而當天晚上時朝暮肚子裏的孩子就迫不及待有了動靜,裴停今那邊還怎麽都聯系不上。不巧的是安梧那天身體不舒服吃了藥睡得很早很沉、沒能聽見手機鈴聲,也沒能趕到醫院陪時朝暮。
“都怪我前天晚上睡得跟豬一樣,要是我陪着你的話,才不許你硬撐着疼不打麻藥……”安梧心疼他,但說着也不太明白,又把話題繞回了剛才的,“暮暮你離婚,不想要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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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朝暮輕笑,點了點頭。
安梧就急了:“為什麽不要啊!你瞧瞧我幹兒子多乖!你疼了那麽久才把他生下來,為什麽不要啊!說得難聽了,你不要這孩子那不是便宜了姓裴的嗎,他疼也沒疼一下,你生孩子他不在,生完了倒是屁颠屁颠來了……媽的,越說我越氣,姓裴的是個什麽狗玩意兒!你這邊在醫院疼得半死不活的,他倒好,緋聞鋪天蓋地就差把婚外情三個字怼在鏡頭跟前了,完了還能平白撿個乖孩子……”
時朝暮擡手想去拿床頭的水壺,安梧趕在他前面倒了杯水,遞給他的時候還是忿忿得很:“你別亂動,要喝水跟我說就行了……暮暮,孩子是你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咱們不能便宜了姓裴的,而且姓裴的那是什麽垃圾,孩子跟着他長大怎麽得了。按着法律規定,咱們想要拿到孩子的撫養權也不難……”
時朝暮沒接水杯,反倒推給了安梧:“給你喝的。看你急得這口幹舌燥的……你說的這些我都想過,可是阿梧,我真的不想繼續跟他糾纏下去了。如果我要孩子,那離婚的戰線會拉得很長,而且離婚之後也會一直牽扯不清,光是想想就覺得累。”
安梧愣了愣,過了幾秒才讷讷點頭:“你說的也有道理……”
時朝暮考量的還不止這方面,他正要繼續說,病房的門突然被敲響了。
時朝暮特意安排在門外的保镖隔着一道門說:“時先生……裴先生來了。”
時朝暮眨了眨眼。
安梧恨恨地對外面喊了聲:“哪個裴先生啊?是不是這兩天豔聞纏身的那個裴先生啊?裴先生忙,就不耽誤人家時間了,時先生不見!”
聽着安梧陰陽怪氣,時朝暮輕笑:“你啊。”
安梧輕哼了聲:“反正常律師會去聯系姓裴的那邊,咱們又何必見他那個糟心玩意兒是不是嘛?前天晚上你生孩子他不在,昨天上午到得比我都還晚,外面保镖伸手一攔,好家夥,他待了不到十分鐘就走了……不行,不能繼續說了,再說下去我都想打以前的你。”
“還是要見的。”時朝暮被安梧逗笑,随即輕輕搖頭,“阿梧,我想盡快離婚。常律師負責離婚協議,但裴停今這個人,一個律師打發不了他,我拖着不見,這婚一時半會兒就離不成。”
聞言,安梧心裏還是不爽,但又知道時朝暮說的有道理。
“你能這麽理智的對待,我還是挺高興的,這說明你真的想清楚了……”安梧嘟囔着說,“那讓人給他開門了?”
時朝暮卻輕輕一挑眉,搖頭:“不,你說的也在理,哪能這麽便宜他。反正醫生說我至少還得在醫院住七八天,出院之前把婚離了就成。阿梧,你幫我個忙,給外面帶句話吧。”
……
再次被拒之門外,裴停今倒也不意外。
他面色沉穩地站在走廊裏,看着攔在門前的保镖,語氣平淡:“讓開。”
時朝暮這邊的四個保镖瞅瞅裴停今身後跟着的七八人,又瞅瞅彼此,職業操守還是占據了上風。
其中一人說:“裴先生,雖然您和時先生是合法伴侶,但也沒有不經同意就擅闖Omega房間的道理。時先生剛生完孩子,身體還沒能恢複過來,您要不回去改天再來吧?”
裴停今目光沉沉,黑衣黑褲和不怎麽友善的神情蓋過他頗為清隽的相貌,襯得周身氣質駭人。
病房的門突然從裏面被打開了,裴停今看過去,只看到了一臉不滿的安梧。
“喲,裴先生好大的陣仗啊。”安梧走出來,順便又把門給帶上了,“您這一堆保镖黑衣大漢往這兒一站,不知道的還以為黑幫來偷雞摸狗了。”
裴停今并不理他,擡腳想往房間裏走。
安梧直接擋在門板前,揚着下巴:“暮暮讓我給你帶句話。”
聞言,裴停今腳步微頓,這才把目光落到了安梧身上。
安梧頂着那冰天凍地的視線,鎮定道:“暮暮說了,他前天夜裏一個人疼了四個小時,要真想見他,翻一番再四舍五入湊個整,你現在就到下面院子裏站滿十個小時,不許中斷不能挪動,陽光再烈也不許撐傘……你現在不去做,他這輩子都不會見你。”
說完,安梧也沒看裴停今的反應,反手開了門就迅速溜回病房裏,還沒忘從裏面把門反鎖了一道。
時朝暮看着他眼疾手快的動作,笑道:“都說了?”
安梧點着頭:“都說了,一個字不多,一個字不少……唉,我這可真沒用,這姓裴的渣男盯着我跟要殺人似的,我本來罵得挺兇的,結果對上了我還是有點怕他。”
時朝暮笑了下。
安梧又坐到床邊:“暮暮,他真的會按你提的要求做嗎?我看着覺得……”
“覺得他不但不會去做,還會氣急敗壞直接離開?”時朝暮笑着搖了搖頭,然後語氣肯定道,“他會做。”
安梧抓了抓腦袋。
時朝暮平靜道:“裴停今這個人吧,腦子有問題的,不信你去窗邊等着看。”
安梧就湊到窗邊去了。
不到半分鐘,安梧驚訝道:“裴渣男真的站到院子裏去了……這人腦子怎麽長的啊?”
時朝暮端起面前的玻璃杯喝了口水,聞言似笑非笑諷道:“在裴停今的腦子裏,這算是一種……另類的禮尚往來。”
安梧回頭,疑惑地應了一聲:“禮尚往來?這是什麽意思?”
“意思是,在他的邏輯裏,只要他今天真的按我的要求站滿了十個小時,那這次的事就可以一筆勾銷、我不會再跟他‘鬧脾氣’。”時朝暮彎了彎唇,“很有意思吧?”
安梧聽完後沉默了幾秒,然後言簡意赅地發表了感想:“我呸。”
時朝暮頓時被好友的反應逗得樂不可支。
從病房窗戶看下去,一身黑的裴停今依舊是那副不悲不喜的樣子。這會兒是下午一點多,今天陽光很熱烈。
時朝暮看着外面輕聲感慨:“今天天氣不錯。”
安梧站在窗邊看了一會兒才回來,又好奇道:“裴渣男不會是有受虐傾向吧?”
“單純的腦子有病而已。”時朝暮說着眨了眨眼。
過去七年,時朝暮始終沒弄懂一個問題,那就是裴停今到底是喜歡他,還是不喜歡。
要說喜歡,裴停今卻沒有一次接受過時朝暮的表白,永遠是那副活死人的樣子,跟定期删除記憶似的永遠記不住和時朝暮相關的東西。
要說不喜歡,裴停今卻也從來都沒有明确拒絕過時朝暮,一次都沒有,甚至默許縱容時朝暮黏着他,而對其他追求者從來都是不假辭色、冰冷拒絕的。
雖然沒弄懂過這個問題,但如今也無所謂了,時朝暮不再關心答案。
時朝暮睡了個午覺,安梧也沒離開,就坐在沙發上抱着電腦咬牙切齒地寫論文。
時朝暮是在他大四的寒假和裴停今結婚的,也就是去年。去年六月大學畢業後,時朝暮順着裴停今的意思待在家裏很少出門,那會兒他想着反正他的工作待在家裏也能做、影響不大,裴停今高興就好。而同級同系的安梧則繼續攻讀碩士,最近臨近期末學業重,他只好把電腦帶着一起來看時朝暮。
等時朝暮睡了一覺起來,兩人一塊兒吃過晚飯,時朝暮看着安梧道:“你回去吧,我這兒也沒什麽事。”
“那可不行,那姓裴的都還沒走呢,你一個人我不放心。”安梧說。
時朝暮噙着笑:“你不是怕他嗎?”
安梧輕哼一聲:“我以前見着他也覺得見了閻王,那也不妨礙我讨厭他啊。以前還比今天糾結,畢竟你喜歡他,我罵狠了又怕你難過,不罵他吧又怕你被欺負死了……”
“好啦,以後不會了。”時朝暮語氣輕快,又催促安梧,“你快回去吧,待會兒怕是要下雨了,要走的話反倒不方便,我這兒真沒事,你回去把論文寫完了再來。”
聽到論文,安梧痛苦嚎了一聲,随即抓住時朝暮話裏的重點:“待會兒要下雨?真的假的?白天的時候不還豔陽高照的嗎?”
“真的,晚上九點,有百分之九十的降雨概率。我剛剛看過天氣預報了。”時朝暮說。
安梧想了想,說:“好吧,那我先回去了。要是裴停今欺負你,你就趕緊給我打電話……哦不,先給警察打電話再給我打,我武力值不行,只能來給你撐個人數場子。”
時朝暮樂了:“好,我知道了。”
安梧收拾了電腦包,想了想又說:“那……暮暮,姓裴的還站在下面呢。”
聞言,時朝暮故意逗他,微微皺起眉道:“确實是個問題。阿梧你說,他曬了一下午又淋一場雨不會生病吧?要是病了賴上我可怎麽辦……”
安梧沉默了下:“……幸好,我還以為你是真擔心他了。”
時朝暮失笑,擺擺手道:“沒什麽可擔心的,裴停今是個大冬天洗冷水澡的神仙,沒那麽容易生病,病了也無所謂,能在離婚協議上簽字就行。”
安梧看得感慨:“對了,就是這個樣子,以前但凡有人敢說你不好,你一直都是這樣的态度,唯獨在裴停今那兒不是。”
“以後都一視同仁了。”時朝暮彎了彎唇。
安梧離開後,時朝暮閑着無聊開了電視。
很巧,首富裴先生兩天前的緋聞依舊頗受關注,電視一打開,頭部新聞就是【愛人醫院産子,裴停今商場護情人】。
商場的新聞片段,時朝暮看過了。
第一次看的還是現場即時轉播。
兩天前的夜裏,時朝暮剛睡下不久,肚子突然開始陣痛。照顧他的阿姨連忙叫醫生護士,時朝暮忍着疼給裴停今打電話。
第一個電話打過去是關機,時朝暮抓着手機有點茫然,因為就在當天上午裴停今才答應過他會随叫随到。
一分鐘後,時朝暮打了第二個電話。這次不是關機了,無人接聽。
被推往待産室的路上,時朝暮給裴停今打了第三個電話。
耳邊是手機裏傳出的“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眼前是挂在天花板上的電視屏幕。屏幕裏裴停今護着一個臉色蒼白但長相挺漂亮的男生,看着二十歲不到,應該是個Omega。裴停今和那個男生被記者堵住,前者向來沒什麽表情的臉上卻帶着溫柔,微微低頭像是在安撫身邊的人。
那臺挂在天花板上的電視位于走廊,時朝暮是在被推着路過時驚鴻一瞥瞧見的。他呆了會兒,等進了待産室,就讓照顧他的陳姨幫忙開了電視。
陳姨尚且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以為他是想看電視轉移注意力。
那天在待産室裏,時朝暮借口想喝陳姨熬的粥支開了她,把那個新聞片段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得陪同的護士從驚詫到不顧時朝暮的意願、滿臉同情強行關了電視。
電視關了,時朝暮就拿手機看。
那天時朝暮想了很多很多,想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他為什麽會喜歡裴停今呢?
裴停今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自己真的了解這個人嗎?
後來太疼了,時朝暮就放下了手機。
他突然想,原來裴停今的表情是會變的,可以變得那麽容易解讀、那麽的柔和,他的眼睛裏也是可以裝下人的。
生完孩子,時朝暮閉着眼休息了會兒,睡不着也就不耽擱時間,給自己的律師打了電話,讓他安排保镖、準備離婚協議。
淩晨突然接到電話的常律師很沉穩,在電話那頭問時朝暮的離婚訴求。醫院這邊保镖來得也很快。
陳姨是裴停今早幾年雇的,時朝暮打定主意離婚,連陳姨也拒之門外了。至于昨天快中午才到醫院的裴停今,時朝暮并不想見,那會兒常律師還沒準備好離婚協議呢,見了也沒什麽可說的。
回過神,時朝暮看到電視上顯示的時間已經過了九點,他不知不覺發了好久的呆。
往窗外看了一眼,時朝暮覺得有點可惜,外面似乎還沒有下雨的跡象。
随意點開一檔綜藝節目打發時間,剛看了幾分鐘,床邊的嬰兒床發出了輕微的動靜。
時朝暮看過去,嬰兒床上這個總是吃了睡睡了吃的小孩醒了,一雙澄澈的眼睛睜着。
“在我肚子裏的時候淨折騰,出來了倒是乖,挺會給将來養你的人省事兒。”時朝暮說完閉了閉眼,按床頭鈴叫護士過來看孩子有沒有什麽需要。
他不能一直看着這個孩子,即使這是他帶到這個世界上來的。盯着看久了,時朝暮覺得罪過,平白帶一個新生命來這個世界上遭罪。
護士來了一趟,離開病房之前對時朝暮誇孩子乖巧,時朝暮可有可無笑了下。
雨水打在窗戶玻璃上的聲音讓時朝暮回過了神,他看向窗外,有些高興了。
現在是十點過兩分,只要雨不停,那裴停今就要在雨裏站一個半小時。
時朝暮看了會兒雨,在十點半的時候關電視關燈睡覺。睡前他還給自己的心理醫生發了消息,約出院後去聊天。
他很清楚,自己的心理情緒有的時候不太好,所以他從來不避諱看心理醫生。
“時先生,你的心理問題目前其實并不嚴重。作為你的醫生,我能給你的建議是——遠離你所有煩惱的中心。否則……實不相瞞,我并不願意每周都在這個地方跟你聊上兩個小時。”
時朝暮覺得自己的心理醫生說的果然很有道理,在他決定放棄裴停今這個人的時候,心裏仿佛有什麽重物被抛了出去,輕松多了,這兩天睡眠都好了不少。
時朝暮放下手機,很快陷入沉睡。
這場雨下得很實在,裴停今淋了一個半小時的雨,期間助理不止一次想幫他打傘,都被拒絕了,拒絕到後面他甚至對助理不耐煩起來。
時朝暮房間的燈關掉的時候,裴停今看見了,但這并不影響他繼續在院子裏站着,也不影響他站完後直接就要進時朝暮的病房。
病房門口值班的保镖還想攔:“時先生已經睡了。”
裴停今身上頭上都是雨水,分明該是很狼狽的,但氣勢依舊很不好惹。很容易就讓人想起一直以來很火的那個讨論話題——像裴停今這樣難以溝通的人,是怎麽在商界站穩、并且在短短幾年內把原本的裴氏發展成現在這個獨占鳌頭的大集團的。
病房門口氣氛僵持。
裴停今的助理李舟趕緊上前打圓場:“你們今天也聽見了時先生說過的話,現在裴先生照做了,時先生肯定願意見他的。裴先生就進去看看,要是時先生睡下了,也不會打擾。倒是我們在外面這麽僵持着,可能倒會把時先生吵醒,反而不好了是不是?”
幾個保镖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再瞅瞅跟着裴停今的那些人,放行了。
作者有話要說:盆友們好,我牽着新文忐忑地來了ψ=v=ψ
本章發100個開業小紅包~(希望我有機會把紅包都發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