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收到印白書和印白玉兄弟二人的詳細調查報告這天晚上,是裴停今因為過敏出紅疹而不得不待在房間裏不出門的第三天。

“印白書的經歷比較奇怪。”電話那端的人說道,“他以前所在的那家孤兒院是私人創辦的,資金來源一般都是各方捐贈或者院方主動向外籌款這類,所以作為唯一負責人的院長其實有很大的一個操作權利。”

“然後據我們調查,那家孤兒院裏長大的孩子,大多都是剛出生沒多久就因為各種原因而被遺棄在孤兒院門口、再由孤兒院的人撿回去,報警之後也沒能找到孩子的監護人,院方就自然而然合法代為登記、撫養孩子。這些追溯不到親生父母身份的孩子在那家孤兒院裏占比較多,但也有那種年齡大一點、因為親生父母出了意外去世後沒有其他監護人,中途不得不進入到那家孤兒院的。”

“可是印白書在那家孤兒院裏是個比較特殊的存在。他是在快滿十一歲的時候才被院長帶回去的,不像那些一出生就被遺棄的孩子,按理來說他的資料裏應該是可以追溯到他原來的監護人信息的,可是沒有。”

“而且我們走訪了下孤兒院附近住得比較久的鄰居,據有的人回憶說,那時候在一群孤兒院長大的孩子裏,印白書是個挺特別的存在。他識字懂禮、看上去以前是受過比較優秀的教育的,這更可以證明印白書在去孤兒院之前必然是有監護人照看。可不論是個人資料還是附近居民回憶裏,都沒有對印白書到孤兒院之前生活的記錄,連個影子都看不到。”

“由于剛才說的,那家孤兒院院長在任的時候有一定的操作權利,而印白書也是被他帶回去的,包括之後印白書的身份登記都是他出面辦的。所以我們也嘗試聯系了下院長本人,但是他似乎對我們有一定的警惕甚至說是敵意,并不願意多說,而他本人現在在國外,我們也不方便直接上門打擾。”

說完這些,對方在電話裏問裴停今道:“那裴總,接下來我們是否還需要繼續調查呢?”

裴停今稍作沉思,然後道:“在你們調查所得的信息裏,印白書這個人和時朝暮之間沒有半點聯系嗎?”

“基本是的,裴總。”電話另一頭的人回道,“在發給您的郵件裏我們也提到了一下,就目前調查到的東西而言,印白書和時先生之間沒有任何認識的痕跡。但這是我們從印白書這邊得到的單方面信息推出來的結果,畢竟沒有對時先生做調查……您需要我們調查一下時先生的信息,再将兩人的經歷對比一下嗎?”

“不用。”裴停今拒絕道,他現在已經夠惹時朝暮不快了,再添一件是嫌死得太慢嗎。而且……裴停今自認對時朝暮的過去很了解,真想知道什麽完全可以看着印白書的經歷一一自行對比。

時朝暮以前有過極少幾次情緒低落脆弱的時候,處于那個狀态的他會很想說話,或者說更像是一種發洩。但時朝暮又是警惕小心的,不會對一般人随随便便說自己的隐私。裴停今雖然看上去聽得漫不經心,但至少聽下去了沒走動沒離開也沒露出不耐,時朝暮看着他就會忍不住一直說一直說。

以前的時朝暮在裴停今面前沒有秘密,裴停今知道時朝暮很多事情。但他以前聽了也就聽了,很少會去為此分散注意力。

就像時朝暮的生日,裴停今不是不知道日期,突擊問一句他能很準确的回答給你聽,但他就是不會給出關注。他不會去想還有多久是時朝暮的生日、生日之前要不要提前準備一下禮物、生日那天要不要主動聯系說句祝福,生日當天也不會想起來原來今天是誰誰誰的生日、是個比較特殊的日子。

就像已經記熟了的教科書裏的知識,考試問到了下筆如有神,日常生活裏有事沒事誰會去想呢。

他不在意,但硬要說起來,很可笑的是他确實是了解、熟悉時朝暮的。

挂電話之前,裴停今對那頭吩咐道:“找兩個人盯着印白玉的一舉一動。不是保護,是盯梢,如果他有異動要及時告訴我和跟進,其他情況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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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裴停今沒把印白玉這個人放在眼裏,只當他是為印白書、為他自己的遭遇不平所以有些過激的行為、翻不出什麽波浪。但今天這份調查結果裏,印白書這個人的經歷顯然有些隐情,那印白玉所作所為的背後動機也更值得商榷了。

挂了電話之後,裴停今沉默了會兒,然後走到了鏡子面前。

這艘游輪明天會在旅程的第一站靠岸并停留三天,裴停今有些慶幸自己臉上身上因為過敏而出的紅疹在今天下午開始消下去、現在已經不那麽明顯了,到明天靠岸之前應該就可以完全看不出痕跡,不會影響他出現在時朝暮面前時的狀态。

過了會兒,裴停今突然對着鏡子露出了一個笑容——他這幾天關在房間裏,別的事沒做,淨對着鏡子練習微笑了。從開始的強裝、勉強、不真誠痕跡嚴重,到現在已經娴熟、自然了很多,效果卓著。

裴停今擡手碰了碰冰涼的鏡面,心想現在這樣的笑,應該不會再惹時朝暮心生反感了吧?

其實學會笑很容易,學會不敷衍、帶着發自內心的感情去笑也不難。裴停今以前總拿自己笑起來很難看的理由應付時朝暮、也應付自己,整天寒着一張臉自以為那才是真實……什麽是真實?反正不是明明挺高興卻故意端着臉以笑容為恥、然後讓親近的人費盡心思去揣測你到底在想什麽,還在看到親近的人為你忐忑不安的時候沾沾自喜、把那當做是自身受到重視的一種榮耀、長期如此。

裴停今這幾天在适應微笑的時候,想起來他以前還對時朝暮說過“我本性就這樣,不喜歡笑,笑容是虛僞的”……真是有夠厚臉皮,比虛僞更虛僞。

确實有分類是虛僞的笑容,但一個人笑的時候到底出于什麽緣故,這個人自己知道,看到這個人笑容的觀衆一般也能感受得到。自以為是的一竿子打翻……很多明明在生意場上都不會做錯的事,偏偏他裴停今在生活裏一錯再錯。

說到底了,不過是他以前習慣了單方面索取,自己卻不願意坦誠,生怕自己被時朝暮改變了似的,好像以前那個裴停今又有多好似的。

……

游輪正式停靠的第一站,是靠近赤道、位于南太平洋的一個海島,算是比較有名的一個旅游勝地。海島當地一年四季都有比較特別的景觀,但其中屬秋天的時候游客最多,目前不算當地的旅游旺季,也就不至于在沙灘上人挨着人、體驗全無。

在游輪上吃過午餐後沒過多久,游輪就靠岸了。

“首先預祝諸位客人在島上可以玩得愉快。我們這邊為大家準備了兩種形式,諸位客人可以選擇自行散心,或者由我們安排的導游代為做在海島上的旅行計劃。這座海島的通用語言是國際通用語,如果有需要翻譯随行的客人也可以告訴我們馬上安排。雖然這兩件事,我們已經提前打擾諸位客人登記過了,但如果有臨時改變主意的客人,可以告訴附近的侍者……”

靠岸前,船長通過廣播講述傳達了一些信息。

時朝暮、安梧和商重彥不需要翻譯人員,也都更偏向于自行安排活動,所以游輪的下行通道打開後,三個人很快離開游輪來到了岸上。

在海島上這三天,他們可以自行選擇住在安排好、也已經給到了房卡的酒店裏,不嫌麻煩的話也可以每天在游輪和海島岸上來回,反正作為交了高昂旅行費的客人,游輪公司方會把他們各方面都安排得面面俱到。

有不少車停在岸邊,準備接送人前往酒店、或者酒店附近的沙灘之類的地方。時朝暮他們三個上了一輛空車,前座的司機回過頭微笑抱歉道:“不好意思,至少要上百分之八十的乘客,我才能開車。現在還差至少兩個人,得麻煩你們三位稍等一會兒了。”

司機剛說完,就有一個人扒着車門上來了:“現在只差最後一個人啦。”

時朝暮看着對方:“顧令謙?”

顧令謙往位子上一座,點點頭:“學長好。我剛才在後面老遠就看到你們了,但是又不好意思公共場合大吼大叫,就一路跑着追上來的,幸好運氣還行,剛剛看到你們上車的時候,我還在想萬一車子走了我才追到,那有點慘……學長,這兩位是你的朋友吧,要不要給我們介紹一下?”

時朝暮無奈看向安梧和商重彥:“他叫顧令謙,A大表演系的。”

顧令謙點點頭,追加細節道:“馬上就大三了。”

時朝暮又對顧令謙簡單介紹了安梧和商重彥。

顧令謙聽完笑道:“得了,三個學長坐在我面前,不得不說我們還挺有緣的啊。”

安梧瞅着顧令謙的模樣,突然道:“我就說看你有點眼熟但又想不起來,聽到你是表演系的,我好像有點印象……暮暮跟我還有其他幾個同學,以前到你們表演系招演員幫忙,你那時候是不是也在?”

聞言,顧令謙忍不住一拍手:“對的,我那時候參加了,雖然落選了吧……時學長,你看,不是我小心眼才記得吧,你朋友也有印象的……就你對我沒印象。”

安梧也跟着笑:“那不一樣,我們暮暮見過的人太多了,帥哥美女什麽的都談不上新鮮,我見識比較少,所以對你的臉有點印象。”

商重彥在邊上似有若無的輕咳了聲,安梧一下子就頓住卡殼了。

見狀,時朝暮忍不住彎了彎唇。

車門邊又落下一道陰影,顧令謙往外面一看,最先道:“是你啊樓先生,這麽看來我們這一車還真挺有緣的啊,都有認識的……你怎麽站着不動,快上來啊,你坐好了我們這車就可以開了。”

安梧面無表情對時朝暮小聲道:“他們倆怎麽認識?”

時朝暮斂了斂笑:“化裝舞會那天晚上,勉強算是我介紹他們倆認識的……待會兒跟你說吧。”

裴停今站在車外看了看時朝暮的表情,然後上了車,在時朝暮側前方的位子坐下。

後知後覺的顧令謙琢磨了下車內突然涼下來的氣氛,覺得自己大概是幹了件蠢事,那天在甲板上明明都看出來時朝暮讨厭這個樓先生了,他剛剛居然還跟看到了親兄弟似的邀請對方上車……忍住給自己一巴掌的沖動,坐在最靠近車門位子的顧令謙伸手拉過關上了車門。

“幾位都是去酒店的嗎,還是有其他目的地呢?”司機開車前問道。

時朝暮三人和顧令謙都回答說去酒店,裴停今微微颔首做了回應,于是車子啓動了。

車內安靜了會兒,安梧突然看向裴停今:“樓先生這幾天應該是很忙吧,最開始老出現在我們暮暮身邊,這突然好幾天沒出現了,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麽事呢,可現在看着狀态好像還挺好的啊。”

聞言,裴停今微頓,下意識看向了時朝暮。正好,聽到安梧的話後,時朝暮擡眼看了下裴停今。

對視的瞬間,裴停今出于一種有點說不上來、類似于求生本能的反應,他對時朝暮笑了一下。

見到裴停今這個笑,時朝暮微微挑眉:“再笑一個看看?”

就這一句話,車內所有人都看向了時朝暮,顧令謙這個二傻子還表情微妙的“哈?”了一聲。

掃了一眼出怪聲的顧令謙,時朝暮再次看向裴停今,好整以暇的等着。

裴停今微微抿唇,又笑了一下。

見狀,時朝暮輕啧了一聲:“樓先生這幾天都沒有出現,不會是在房間裏偷偷聯系微笑吧?”

裴停今只覺得自己現在似乎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有點僵。

不過時朝暮也沒打算等他的反應,又接着道:“不管怎麽樣,我必須得說樓先生這幾天的變化挺大的,你剛剛那微笑就沒有幾天前那麽勉強僵硬了嘛,看來樓先生好好用心了啊。”

時朝暮這話應該是誇獎才對,但裴停今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兒,只好又笑了一下,不多做其他反應。

時朝暮彎了彎唇:“就是樓先生這個變化吧,讓我想起來了一件怪糟心的事。我有個很擅長自我感動、前幾天在網上發了好一通肺腑言論的前夫,你知道吧?”

裴停今抿了下唇,想說幾天前通過裴氏發的那些真的是發自內心,不是自我感動,是自我反省……

時朝暮擡手支着下巴:“樓先生怎麽一點反應都不給的,不會是學會了微笑,忘記了其他功能吧?”

聞言,裴停今看着時朝暮,微微搖了下頭。

時朝暮“哦”了一聲:“那剛才那個問題呢,你知道我那爛人前夫對吧?”

裴停今微微頓了下,然後選擇了點頭。

時朝暮也點點頭:“就我那個不怎麽樣的前夫,他也不愛笑,和前幾天的樓先生你一樣。不過不一樣的是,我在他身上花了七年時間、廢了不少精力都沒能讓他學會笑,而樓先生你這才短短幾天,笑得就挺正常了。想着就覺得還是挺諷刺的,樓先生簡直是在身體力行的告訴我,七年不如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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