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時朝暮對李舟微微颔首打過招呼,然後錯身走進病房。
裴停今看着這意外之喜,雙目亮得驚人:“……朝暮。”
時朝暮反手關上房門,站在進門處的位置打量了下裴停今。
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
裴停今被時朝暮看得有點發慫:“朝暮……?”
“你看上去狀态挺好的。”時朝暮收回視線,走到病床邊坐下。
見時朝暮不僅沒有離開,還坐到了身邊來,裴停今有點受寵若驚:“啊,是……”
“祝離被抑制劑影響得有點嚴重,但今天也出院了。”時朝暮說,“你注射抑制劑之後的副作用并沒有持續多久,腿上的傷也不至于現在都還不能出院。怎麽着,這醫院住着很舒服?舍不得走?”
裴停今心虛的眨了眨眼。
祝離的病房就在樓下,時朝暮這些天幾乎每天都會過來看望祝離,裴停今也不敢期待時朝暮會上樓來,但反正傷也沒好,就在醫院住着,每天都能看看新鮮的時朝暮……就很不錯了。
就是大前天偷看的時候好像被正主發現了,裴停今慫了兩天,本來怕時朝暮直接不來醫院、連祝離也不探望了,但這兩天一直無事發生。他剛松了口氣,想着今天祝離也出院了,時朝暮不會再來了,那他也可以考慮下出院的事了。
沒成想,時朝暮居然主動來了他的病房。
裴停今小心瞅了瞅時朝暮的表情,覺得也不太像是興師問罪來的。
“我……”裴停今擡手抓了抓脖子,沒敢說謊,“我就是想,能稍微光明正大一點點,多看看你……”
“印白玉認罪之後,托警察給我帶了幾句話。”時朝暮突然轉了話題。
裴停今頓時皺起眉:“他又不安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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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是。之前他跟我說過,印白書有寫日記的習慣,那些日記本都被他收了起來。印白書在日記裏記錄了很多事,包括小時候他為什麽死裏逃生、去了孤兒院的事。印白玉這次讓人給我帶話,說那些日記本被他長期保存在了商場的儲物櫃裏。”
時朝暮平靜道:“我猶豫了一天之後,去商場把那些日記本都給取出來了。”
聞言,裴停今面露擔心看着時朝暮。
時朝暮回憶了下日記本上的文字,說:“果子巷火災那天,小樹剛好生了病發高燒、神志不清。他只隐約記得那天晚上特別混亂,家裏很快就到處都是火,爸爸媽媽把孩子們都叫起來,往外跑的時候好像被什麽東西攔住了。爸爸背着高燒沒退的他先跑了出來,把他放到安全的牆角之後,就折返了回去。”
“後來小樹就是在孤兒院裏醒過來的。那家孤兒院離果子巷不算遠,院長看到起了火就帶着工作人員們一起過去幫忙,然後撿到了縮在牆角的小樹。當時太混亂了,不知道小樹到底是誰家的,院長就先把他帶回了孤兒院照顧,小樹病了好幾天才醒過來。”
“小樹知道元家人都沒了之後,其實是回過時家一趟的。只是還沒進門,就看到了時家的兩個傭人。他本來是想打招呼的,沒想到意外偷聽到了兩個傭人在聊天……在聊我。”
“我大概回想了時間,那會兒應該是我媽第一次打了我之後。小樹倒是沒聽到我被打的事,傭人在外面也沒敢說太細,反正小樹聽到的就是……時家的爸爸媽媽因為挂念小樹,所以對我這個親生兒子反倒很不照顧,得虧當初小樹沒有留在時家,不然我這個親生兒子肯定還不如人家那寄人籬下得過得舒坦……小樹聽到這個對話之後,就不敢回時家了,怕間接傷害到我吧。”
“他也不敢跟別人說他是元家的孩子、他沒有死,因為如果時家的爸爸媽媽知道了,肯定會把他帶回時家的。他回去求了孤兒院的院長,院長可憐他,給他辦好手續、改了名字、收進了孤兒院裏養着。然後沒過多久,小樹就被印家收養了。”
時朝暮敘說的過程中,裴停今腦子裏亂得很,耳朵裏是時朝暮現在說的話、眼前看到的卻是先前時朝暮邊說邊哭得停不下來的難過模樣。
裴停今緊張又擔憂的抓着身上的被子,一直到時朝暮話音落下,裴停今見他臉上并沒有異樣,才微微松了口氣。
“朝暮……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元家父母、時家父母和印白書都已經不在了,不要再去糾結,不要再難過,讓那些事都過去,好嗎?”裴停今放輕了聲音,小心翼翼道。
時朝暮彎了彎唇,語氣并不沉重,還算輕快:“其實還好,我看完了小樹這些年的日記之後,倒是釋然了很多。尤其是知道了當年的來龍去脈之後……不管怎麽樣,元家父母也好,時家父母也罷,至少我元家的哥哥姐姐是真的疼我愛我、為了我不惜跟父母對着幹說出了真相,小樹也是真的把我當最好的朋友,為了我不受傷害,他連自己的身份都不敢要了……”
“我有很多沒能得到的,比如很尋常的父母親情。但我也得到了很多,比一般人更深更重的情誼。”時朝暮的目光溫柔又懷緬,“至少我平平安安的活着,還有時間有機會去回想懷念過去的事,知道很多本該知道、但以前沒能知道的真相。如果哪天意外降臨,我能不帶着未解的疑惑離開人世間,就非常好了。”
裴停今也跟着時朝暮舒展眉眼、彎起唇角:“瞎說,你會長命百歲,健康老死的。”
聞言,時朝暮輕笑了聲:“那借你吉言。”
“對了,還有件事想問你,這也是我今天臨時起意來這一趟,最想問的事。”
裴停今點點頭:“你說。”
時朝暮擡眼看着裴停今的眼睛:“當初你突然跟我提結婚的事,究竟是什麽原因?”
沒成想會聽到的是這個問題,裴停今一下子頓住了。
“我以前問過你,你回答說是為了應付董事會裏的那幾個老人。我那時候也知道你是在敷衍我,不過沒有深究罷了。你今天想回答就回答,不想回答就算了,別拿瞎話糊弄我。”
心被提起來,裴停今有點緊張的舔了舔唇。
“我……”裴停今避開了時朝暮的眼睛。
過了一會兒,他還是回過頭正對上了時朝暮的目光。
“我跟你提結婚的前幾天,你帶着酒去找過我,還記得嗎?”裴停今溫聲道。
時朝暮眨了眨眼,起初只隐隐約約回想起來一點,又過了一會兒,當初的記憶突然變得清晰起來。
“那天……我剛處理完時家爸媽的後事。”時朝暮說,“高二那年,我開始反抗來自時家爸媽的家庭暴力,一度差點把事情鬧大。我爸愛面子,在我媽和我之間當時就是誰更橫他就幫着誰說話。我那時候什麽都不管不顧的,我爸就開始勸我媽不要再打我,甚至接受了我的提議,帶我媽去接受心理治療。”
那之後,時朝暮和時家父母之間的關系陷入了很奇怪的氛圍。
直到時朝暮快要上大二的那年夏天,時朝暮過了生日後沒幾天,時家父母突然打來電話關心、且第一次那麽明确又真心的表達了悔意和歉意。
之後就是時家父母小心翼翼的愧疚和關心,時朝暮面對不來那樣的情感,一直抱以不接受不拒絕能避則避的态度。
“那年冬天,他們剛問我可不可以除夕的時候一起吃頓年夜飯。我還沒有給回答,他們就出了車禍雙雙喪命。”時朝暮輕輕嘆了口氣,“那時候心情特別複雜吧,說特別難過傷心懷念……也不至于,我确實對他們沒那麽深的感情,就挺矛盾的。現在想想,其實更多的是可憐自己吧。”
裴停今接過話道:“那時候你來找我,喝了很多酒,醉了之後就一直哭,抱着我不放,說……為什麽上天對你那麽不公平,你想要一個家的時候沒有,放棄想象的時候所謂的父母倒開始忏悔了,可你什麽都沒來得及做、連報複都沒有機會,親生父母又死了……你說,你只是想要一個完整的、正常的家而已,難道要得很多嗎……”
“第二天你酒醒了之後就把哭過的話給忘了。”裴停今撓了撓鼻子,“我那時候……挺不要臉的,自以為是的想着說,你既然想要一個完整的家,那我們結婚不就好了?你可以有一個家,會永遠留在我身邊……”
“是我錯了。比起一個所謂‘完整’的家,你其實想要的是正常的、能帶給你快樂的家,如果沒有,你更寧願自己一個人好好過……是我只從自己的角度出發,還強行覺得是為了你着想。”裴停今垂下眼。
聽完,時朝暮眨了眨眼,點點頭說:“原來是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