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絲盡
那天上午,葉之蔓開着書記的奧迪去接的蟲蟲。因為恢複的不錯并且離家也不算遠,鞠老師就沒去醫院,早早去了菜市場,大兜子小兜子回到家各種準備,炖魚煮骨頭熬酸梅湯,算着時間等彤彤回來就可以吃了。而宋叔因為請了好長時間的假,老頭兒臉皮兒薄,看家裏的事都處理完了,也一大早就去了單位。
葉之蔓盡心盡力,輕手輕腳地把蟲蟲扶上車,一路慢拐彎輕剎車,順順利利地把車開到了蟲蟲家樓下,并把蟲蟲從車上扶下來。這時來了一個電話,葉之蔓一手接電話,一手把拐遞給蟲蟲。
蟲蟲接過拐,一聽電話那頭好像是單位有事兒,就趕緊說:“己經到家了,你打完電話就來我家坐會兒,要是有事兒就忙你的,我自己上去就行。”
葉之蔓捂着電話,回頭沖她說:“你等會兒,我扶你上去。”
蟲蟲說:“沒事兒的,我家二樓,就幾步。”
“你行嗎?”
“沒事兒。”
蟲蟲就自己拄着拐一點點往樓上上。
也許是還沒有适應拐杖,也許是好久沒走路了,就差幾層階梯就到家了,蟲蟲卻從樓梯上滾下來了,沒有人看到她是怎麽摔的,一樓的葉之蔓聽到聲音,上來一看,蟲蟲已經躺在樓道裏一動不動,兩個拐一個挂在樓梯上,另一個橫在蟲蟲身上。
葉之蔓吓壞了,她沒敢守在一動也不能動的蟲蟲身邊,也忘了去敲蟲蟲家的門,一轉身跑出樓道外面打110。這段時間裏,蟲蟲孤零零地躺在悶熱的空氣不流通的樓道裏。
地那麽硬,家近在咫尺。
鞠老師在廚房聽到葉之蔓在樓下打電話說什麽人暈倒了,現在在某某小區某某號樓,鞠老師一聽,這不是我們樓嗎,趕緊開門出去,一眼就看到了躺在樓道裏的蟲蟲。大概是都聽到動靜了,這時候一樓的往上跑,三樓的往下跑,蟲蟲渾身已經濕透了,一樓的嫂子趕緊拿來毛巾給她擦,鞠老師不停地和蟲蟲說話,蟲蟲開始還能回答,後來漸漸的意識就模糊了。
三樓的姐姐拿了家裏的靠墊給蟲蟲墊着頭,還拿了扇子輕輕的扇增加空氣循環。但是大家都不敢去碰她,不知道是扶她坐着好,還是平躺着好。110很快來了,狹窄的樓道一下擠了十多口子人,空氣顯得更加凝滞,很顯然,110這群青澀的臉對如何處理緊急情況也是同樣的茫然。
120終于來了,人都退了出去,擔架很不容易擠進樓道,蟲蟲被輕輕地扶起,托上擔架,但是這時候已經開始口吐白沫,眼睛上翻。醫生來了并沒上前,在下面一層樓梯遠遠地望了一眼說:“肯定是肺栓了。”就扭頭回到急救車。
樓道太窄了,實在是排不開,鞠老師跟着擔架後面,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神志不清的女兒一嘴的白沫,手緊緊的攥着一個擡擔架的110的衣服角,邊哭邊喊:“蟲蟲醒醒,蟲兒乖,千萬別睡啊,千萬別睡着啊。”
蟲蟲還是睡着了,離開了雙親、朋友、同事、曾經的愛人還有她深愛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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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時候閉上眼睛,就能看到她微笑着靜靜看着我,有時候好像還能聽到她在唱那首《溫暖》,可是一睜開眼睛,循着那歌聲,卻再也找不到她了。
火化的那天,大家都去了,小美哭成了一個淚人。蟲蟲躺在紙棺裏,安靜又美麗,在依依不舍的目光中,殡儀館的工作人員慢慢的蓋上了紙棺的蓋子,我推着蟲蟲跟在工作人員的後面慢慢的走。
不斷的撫摸着紙棺,那麽不舍那麽留戀,蟲蟲不怕,有姐在呢,姐陪你走完這最後的一段路,未來我們都将各自努力,但未來的未來,我們一定還會相見。
此生緣淺,只盼來生。若有來生,我一定陪你去無錫,一定陪你天天,笑逐顏開。
松開手,蟲蟲被一點點送入歸途,我看着她離我越來越遠,孤零零進入那一叢火光羽化成煙。
那焚化爐的軌道與醫院的産床,這一來一往的兩條生死路竟如此相似。
我總在腦海中倒放着有蟲蟲的場景,她從那火爐中回來了,回到了太平間,回到了急救室,回到了急救車,回到了樓道,回到了醫院,拆了石膏回到了大會議室,然後放下手中的會标從兩個板凳上小心翼翼地下來,邁着輕松的步伐進了家門,對正在廚房忙碌的鞠老師說:“媽媽我回來了。”
鞠老師老是念叨:“蟲蟲都沒吃飯,空着肚子走的。”
宋叔則說:“就差兩個臺階就回到家了,這孩子,就差兩個臺階。”
就差兩個臺階就回家了,人有時真不知道哪一次出了家門就再也回不來了。
蟲蟲的離世,不僅對她的家人,對我們,以及她在網絡世界的朋友,都是一份沉重到扛不起的痛。
網絡時代,我們要如何面對那些朝夕相處的夥伴的驟然離去?當一個熟悉的號碼永遠的暗下去,不會再亮,也不會再閃動;當一個話唠的微薄永遠的沉寂下去,不會再更新,也不會再@你,我們都知道,她是真的走了。
林岳在我的QQ裏幫我建了一個分組——“懷念親人“,并把蟲蟲的號移了進去,每當打開QQ,我都會呆呆地看着那個分組,不敢點開,總覺得那裏有一個墓,裏面正沉沉的睡着我家的小妹妹。
也許有一天,我也會在別人的電腦裏被移到這樣一個分組,但願是這樣,但願千萬別将我删除,那樣我覺得自己好像是被扔到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一個人,再也找不到回來的路。
小美每天都會邊澆水邊和捕蠅草說話,有一次我突然發現他給捕蠅草改了名字:“蟲蟲,你要多喝水,快快長,長得大了就不容易得病了。”
我過去将一只小飛蟲放到一個小夾子裏,那小夾子略一猶豫後,迅速閉合。
聖誕節,我去看蟲蟲的父母,鞠老師給我開的門,看到便我喜出望外:“彤彤來啦!”
我說:“鞠老師好。”
就聽宋叔從裏面的房間跑出來:“蟲蟲回來啦?”
鞠老師說:“是彤彤來了,老和家的彤彤。”
宋叔哦哦連聲應着,然後像個失落的孩子,悻悻地回房間了。但過了一會,帶着老花鏡,還拿着本書又出來了:“彤彤啊,我給你背詩吧,白居易的《長恨歌》,840個字,我能一字不落,我都能記得。漢皇重色思傾國,禦宇多年求不得,我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
鞠老師在另一邊連忙說:“哎呀,蟲蟲都說你這麽大歲數了,背這個不合适,呵呵,你還是背《琵琶行》吧。”鞠老師樂呵呵的。
我笑了:“《琵琶行》好,但是我只會一句,大豬小豬摞一盤,和我宋叔不是一個層次啊。”
宋叔拍着胸脯對我說:“彤彤,等你有了孩子,你帶來我家,我教他背詩詞,我能教他背《論語》《孟子》,唐詩宋詞,毛澤東詩詞,我都能教。”
我點點頭笑了,笑得很痛苦。
宋叔回房間看書去了,鞠老師安慰我說:“彤彤啊,叔叔阿姨都好着呢,你別擔心,上個月小葉那個孩子來了,在這兒坐着哭,我看了心裏更難受。唉呀,現在都是一個孩子,說走就走我們傷心,有時候就自己騙自己,蟲蟲是出國念書去了。蟲蟲走的不痛苦,她爺爺奶奶都在那邊,早晚我們也去那邊,還是一家人,對不對?你有時間就過來看看叔叔阿姨,啊。”我連連點頭。
蟲蟲的房間依然如昨,窗臺上的花花草草欣欣向榮,佛前的供果水嫩新鮮,杯中之水清澈明淨。只有牆上多了一幅字,那是宋叔新寫的:
佛前有花,名優昙華,一千年出芽,一千年生苞,一千年開花,彈指即謝,剎那芳華。
那天,我從蟲蟲的房間拿走三樣東西,一個是電腦裏蟲蟲洋洋灑灑寫了一半的小說,一個是一封貼着改退批條從無錫發回來的沒有拆封的挂號信:XA21801366837,雖然數學一般,但是我對數字非常敏感,只是這一長串的數字,任我如何牽強拆解都始終無法拼出其中的含義。還有一只精致的小包,裏面放的都是從西藏寄來的信,那是蟲蟲助學了三年的一個叫格桑的10歲的小藏胞,蟲蟲管他叫“大兒子”,說以後等有了自己的孩子就叫做“小兒子”。
蟲蟲應該不會反對我把她的“大兒子”占為己有吧。
夜晚,我一個人坐在陽臺的櫥子上仰望星空,那空中更加明亮了,人間少了一個天使,但是天上又多了一顆星星。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