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黃海平的店子長久不開門,也沒有歸屬。宋明武是為數不多有那間店子鑰匙的人。

處理好後事,宋明武才想起這間店子。他拉開早已積灰的鐵閘,一樓餐廳空曠,木板桌和塑料凳都整齊靠牆站着,應該是黃海平走之前一天整理過,又來不及第二天營業,還保持着原來的樣子。廚房裏爐竈冷清,洗手池的槽壁上爬着兩只拇指大的蟑螂。宋明武随手拿鞋底拍了,才發現旁邊垃圾桶已經遍布白蛆,爬的牆根上都是。

後門小樓梯上二樓,上面是個鴿子窩。黃海平把店剛盤下來的時候帶着宋明武來過一趟,宋明武覺得太小了,黃海平說還成,我挺喜歡的,改造改造裝修一下就行了。

他所謂的裝修其實就是搬了個鐵架子床進來,加一個折疊式的衣櫃和一套書桌,剩下的地方全部是用來放貨品的。十幾個箱子高高堆在門口,場面蔚為壯觀。

宋明武整理了部分生活用品,在桌子的抽屜裏找到一個賬本,夾雜厚厚一摞發票便簽紙條之類。宋明武潦草翻了幾頁,都是店子裏進出的賬目,最後一頁貼着一張兩人的畢業合照。

這張照片宋明武自己都沒有,他飽含心酸摸了摸相片上的人,找了把美工刀把照片周圍的膠水割開,把照片取下來收了起來。

這時候他的手機響起來——

“喂,明武哥嗎?我小餘。”

“嗯。有事兒嗎?”

“你上次讓我查的那個人,我找到了一點消息。你要不要過來一趟?”

麥當勞。

“朱鋼我查了,這個人的确是個不怎麽老實的家夥。他前兩次被解雇廠裏面給的原因是偷盜,但他自己大喊冤枉又叫又鬧的,城東附近幾個廠都知道這個名字。”發廊店雞冠頭小哥搖晃着奶昔,掏出兩張照片來,“有兩件好玩的事,也是我去城東走廠的時候無意間知道的。這個男的,去年在廠裏面晚上加班的時候被卷入機器當場死亡,鑒定是意外事故。這個女的,前年在宿舍樓墜樓死亡,鑒定是自殺,原因是家裏頭欠了債壓力太大。但是她曾經的工友說她情緒一直很好,自殺的可能性不太大。”

宋明武點了根煙,“什麽意思?把話說清楚。”

“這兩個廠朱鋼都呆過,而且人死的時候朱鋼都還在聘用期。我算了一下時間,兩件案子都是人死當月他就被解雇了。這樣的巧合我覺得裏面可能會有問題。工廠死人這種事情,一般不願意鬧到明面上來,都是工廠方面協調死者家屬私了,賠償完事。特別是意外事故或者跳樓自殺這種案例,如果爆出來很容易被人說是工廠剝削刻薄工人導致工人死亡。”

“所以你覺得工廠息事寧人,知道朱鋼殺了人但是為了怕事情鬧大了所以不敢報警抓他?”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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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別的線索嗎?”

“我不知道朱鋼殺這兩個人有什麽動機。因為我去這兩個家裏打聽的時候,他們家人跟我說這個人不熟,可能是同期的工友,但是沒有熟到死者在家人面前提起的程度。我裝作社區的去了朱鋼的家裏,他一個沒工作的人家裏還挺寬裕的,租了個兩居室,老婆有一臺筆記本電腦,小孩兒吃進口奶粉,也不知道錢從哪裏來的。”

“他老婆幹什麽的?”

“鐘點工,幫別人家裏面打掃衛生。一個月也就四千來塊錢。”

宋明武明白了,“那他的錢是從哪裏來的?”

“兩種可能,一是他自己還幹什麽別的勾當賺錢,要不然,”小哥停頓了一下,撇撇嘴壓低了聲音,“要不然就是做的殺人生意,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喽。”

晚上張盛過生日,帶着宋昂、蘇雪倫幾個小姑娘還有一些老朋友在大排檔吃晚飯。十個人喝了三紮啤酒,喝得最後宋昂抱着馬桶吐得胃液都快出來了,張盛終于大發慈悲散席。宋昂被蘇雪倫灌了一大杯酸奶,走出攤檔口的時候總算腦袋還有點理智。

因為時間太晚,一夥人索性都打算睡在臺球室裏,擠得裏頭橫屍遍地片寸不留,宋昂覺得腦袋疼,不想跟着人擠,就幹脆沒上去。他一個人在樓下逗留了一會兒,才被宋明武撿到。

宋明武專門來找他,在臺球室樓下看到宋昂貓着腰勾着背蹲牆角根,一雙發亮的眼睛窺視着黑洞洞的巷子,不知道以為什麽東西成了精在這兒等着吃人呢。

“要嗎?”他遞了煙盒過去。

宋昂瞥了一眼,接了過來,抽出一根點上。

宋明武學着他的樣子蹲下來,掏出一張銀行卡,“以你的名字開的賬戶,錢都存進去了。一共四萬一千九百三十三塊。下次不要放那麽多現金放在家裏,萬一老鼠咬了呢?”

“多了那兩千塊從哪來的?不會是你把我那些首飾賣了吧?”

“你放心,你那些寶貝都在抽屜裏,沒動你的。兩千塊是工資。”

“什麽工資?”

“幫我個忙。兩千塊預先付你。”

宋昂沉默着把煙抽完,剩下一口掐掉了煙拿腳碾掉,“說,要幹什麽?”

“我告訴你一個家庭住址,你去幫我把裏面存折卡片賬號全偷出來。”

宋昂挑了挑眉毛,笑道,“哦?警察叔叔不是說偷東西不好嘛?”

宋明武無奈道,“會還回去的。我不是要偷錢。”

宋昂嗤笑。

宋明武輕嘆,“好好好,是我錯了。都是我的錯好不好?”

少年輕輕哼了一聲,沒說話了。

“這件事很重要,對我來說。”宋明武低下頭來,“關乎我朋友的性命。拜托。”

宋昂轉過頭來,莞爾,“你罵了我,加錢。”

宋明武忍俊不禁,“行,你說加多少就多少。”

黯淡的夜幕下升起冷霧來。行人漸少,晚燈寥落。

一個瘋子坐在花壇下,距着拐棍對行人開槍,口裏念叨着,“殺!殺殺殺——殺死你——”

連月亮的戾氣都變得很重。

宋明武站起身來,伸出一只手,“跟我回去吧。”

宋昂指指後面的臺球室,“有地方睡。”

“睡那裏又要和人一起擠,吵吵鬧鬧的,回去你一個人一個房間不好嘛?”

“你是不是經常收容各種不歸家的孤魂野鬼回去睡?”

“不是,”宋明武耐心等着他,“就你一個。”

宋昂擡起頭來,猶豫了一下,把手放在他手上。

離期末考試只有一個星期,蘇雪倫已經有好幾天沒來“開工”了。老顧客們想她想念得緊,宋昂迫于壓力給她打電話讓她周末去臺球室一趟陪叔叔伯伯們喝會茶,免得她長時間不露面臺球室的招牌都要暗下去了。蘇雪倫不甘不願答應了下來。

結果徐小靈周末偷了個閑又摸到臺球室去了。剛開門,蘇雪倫正坐在沙發上穿絲襪,她可能剛洗完澡,頭發有些濕漉漉地搭在背上,裙子背後濕了一片。她擡起頭來,露出卸了妝的素顏來,被水汽蒸紅的臉頰上微微潮濕,在徐小靈的眼裏散發着濃濃的情`色感。

在蘇雪倫面前,她相形見绌,開口都笨拙,“你好,我想請問宋昂在嗎?”

蘇雪倫剛剛結束下午的生意,準備回家,“不在。找他什麽事兒?”

徐小靈搖搖頭,“沒事,那我先走了。”

蘇雪倫算着時間覺得宋昂也該回來了,“你留這兒等他吧,估計一會兒就來了。我剛好要走。”

“那你……”

蘇雪倫笑,站起身體來大大方方把絲襪拉上去。短裙被撩起露出她白色的內褲,絲襪扣在腰上發出啪的一聲。徐小靈臉刷得紅起來偏過頭去不敢看她。

“坐,站在門口幹什麽?叫什麽名字?”蘇雪倫點了根煙,把煙盒遞過去,“要嗎?”

徐小靈連連擺手,“不……我不抽的……”

蘇雪倫點頭,把煙盒收了回去,“還沒說呢,你叫什麽來着?”

“徐小靈,雙人旁的徐,大小的小,靈活的靈。”

“哦~小百靈鳥兒。”蘇雪倫吸了一口煙,“十五中的學生?高幾了?”

“高二。”

“要考期末考試了吧?”

“是啊。”

蘇雪倫想了想,把煙放下來,從書包裏掏出一套卷子來,“正好,我有個題不會,你教教我,你們這些好學生肯定沒問題的。來來來,你過來看一下。”

徐小靈沒想到她會突然問學習問題,有點驚訝。蘇雪倫對她招招手,笑得慈眉善目的。她只好戰戰兢兢靠了過去,那卷子上姓名一欄歪歪扭扭寫着“蘇雪倫”三個字。下面選擇題沒幾個空是填進去的,應用題第二第三題拿兩個大紅圈畫着,下面用紅筆寫了四個字——重點必考。她偷偷笑了一下,“是這兩題嗎?”

“對對對。我線性幾何不好。你幫我寫上去吧,我自己看。”

徐小靈乖巧地拿着筆蹲在茶幾前面給她寫答案,比劃了半天,把答案寫好了。蘇雪倫坐在她身後伸長了脖子看她比劃,她一動,蘇雪倫就叫,“等會兒!慢點!這條和那條怎麽過去的?”

“平行,你看,C1和E1是平行,所以一樣的,換過來就行了。”

“所以下面直接寫E1就可以了?”

“對,平行的都可以這麽換。”

“好好好,下一步下一步。”

“下面要證明B3和E1垂直……”

說話間大門被撞開了。拿着鐵棍的男人們湧進來,徐小靈吓得跌坐在地上。

蘇雪倫扔掉煙站了起來,抱臂而笑,“各位什麽事兒啊?”

周末宋明武帶着宋昂去英雄嘉年華了,上次沒去成,這個月宋明武剛好發了獎金,借了輛車載着宋昂就跑了。到游樂場裏面宋昂顯露出小孩子最真實的一面,繞着過山車叫,宋明武陪着他坐了兩回,下來頭有點暈了,不上去了,宋昂嫌棄他“不夠紮實”,把他扔在出口指使他去買冰淇淋,自己上跳樓機來來回回蕩了三四遍,爽夠了才肯下來。宋明武等了他半個小時,一下來冰淇淋最先從手裏被奪走,連一句謝謝都沒有。

嘉年華晚上八點鐘關門,宋明武晚上還要值班,差不多下午五點鐘拽着拖着宋小瘋子硬是也出來了。上車之後宋昂一臉不高興,話也不說。宋明武哄了半天答應他晚上回家給他帶棉花糖和布丁,宋昂臉色才緩和下來,撇撇嘴巴在十字路口下了車。

“說好了,今晚一定回家。聽到沒有?”宋明武探出車窗叮囑。

宋昂敷衍地擺擺手,“知道啦,啰叽巴索的,叔叔再見。”

宋明武滿足地把車開走了。宋昂這才想起把手機掏出來看看,十幾個未接電話。

他打了過去,“喂——什麽事?”

小弟在那邊哭喪着嗓子說,“宋哥,雪倫姐和那個經常來找你的女生被姓鄭的帶走了!”

宋昂猛地掐掉了電話,拔腿跑起來。

蘇雪倫和徐小靈是從霭香後門進去的。這個地方徐小靈不認識,蘇雪倫很熟。她偶爾有一兩個客人特別喜歡她或者特別大方的,會請她在裏面吃飯,一頓上千塊,吃的都是蘇雪倫聽沒聽說過的東西。宋昂告訴過她,盛哥懷疑姓鄭的和霭香勾結,恐怕會卷土重來。但是普通人對霭香沒辦法,那個地方有它自己的主人,輕易不能動。蘇雪倫當時沒放在心上,她都是半隐退的人了,不擔心會有什麽麻煩。沒想到有一天會跟徐小靈來這個地方。

包廂房門一關,對方話也不多,問了名字,确定了身份,就把他們老大叫出來了。

姓鄭的從前就是個地痞,如今不知道從哪裏搞來一套西裝往身上一穿人模狗樣的裝起黑社會來,蹲在徐小靈面前陰笑,“丫頭,宋昂那個小子很護着你是吧?”

徐小靈從來沒遭遇過這種事情,她哭了,一邊哭混亂地搖頭。

蘇雪倫把她扯到自己身後護着,“鄭哥,你搞錯了,跟這丫頭沒什麽關系。”

姓鄭的摸摸她雪白的肩膀,親親她的臉頰,“啧啧小雪,好久沒見,也不過來找我玩?”

“鄭哥忙着發財,怎麽會有時間搭理我們這種平頭小戶?”

“別的人不說,咱們小雪我怎麽會不搭理呢?”

蘇雪倫攀着他的脖子媚笑,“這話我愛聽。”

姓鄭的把她拉開,摸摸她的臉蛋,“還是你比較可愛。不過今天咱們先說正事。”他把徐小靈拽了過來,蘇雪倫要擋,他遞了個眼神過去,“小雪,你乖乖的,沒你什麽事兒。哥哥今天找這個丫頭聊聊,你聽話,等會兒帶你出去吃好吃的。”

蘇雪倫聽明白了,姓鄭的今天是沖着徐小靈來的。她咬咬牙,退了兩步,沒敢妄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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