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少爺?
大清早的幾乎是迎着朝霞從西山村坐着牛車離開,餘峰的精神頭确實不錯,随着身體逐漸硬朗,那種力不從心的感覺已經少有了。
這段時間他也越發習慣這般緩慢的生活節奏,那種幹什麽都要争分奪秒的日子已逐漸遠離,雖在他的靈魂上篆刻了痕跡,卻已是成為了美好的回憶。
在日頭逐漸改變的位置中,牛車緩緩的進了鎮門,是如上次一般的繁華景象,直叫人看得眼花缭亂。
老規矩,秦山看着牛車在鎮口邊等,他們各自去買自己需要的物品,在傍晚前趕回來就成,時間很充裕。
餘峰記得他上次跟着去買布料的那條街上有許多的成衣鋪子,去那邊問問應是不錯的,趕緊把這狐貍皮處理了才有心思幹其他事。
要縫制成衣裳的獸皮其實還要經過許多工序,他是不懂這些的,相信那些個鋪子應該能夠自行處理。
他其實不太确定人家是不是收這單單一張的狐貍毛,且成色不算多好,通常這種鋪面都有自己的進貨渠道。
他的擔心不無道理,輾轉了幾家鋪子,不是剛到門口就被狗眼看人低的夥計攔下“請”走,就是聽到他的來意搖頭拒絕。
一身的粗布衣衫,身上還背着個籮筐,雖說長了副好樣貌,也改變不了他是鄉下泥腿子的事實,這等人手裏能有什麽好貨。
倒是也有那麽一兩個不分貴賤熱情迎人的,只是在看了他拿出的皮毛之後表示用不上,如今正值夏季,皮毛衣裳暫且是不做的,若是他手裏這張成色好倒是可以先留下,存好了冬季制衣用,但這成色顯然一般,他們也懶得費那份心思。
連連碰壁讓餘峰有些挫敗,莫不是當真被自己一語中的,只能留着到冬天給自己添一條圍脖了嗎?
但有句詩怎麽寫的來着……對,柳暗花明又一村,事情往往沒到最後關頭切莫放棄,他再一次感謝自己的耐心。
“這張狐皮毛色雖有些雜,但還算比較完整,沒什麽大問題,我就留了。”
看着有三十來歲的掌櫃伸手在毛上摸了摸,很快就擡頭給了他令人驚喜的答案,讓餘峰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
掌櫃的見他沒說話,當是在等他告知價位,直接便道:“因為成色的問題,能給出的價錢是五兩銀子,公子若覺得合适,我們便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自然合适!此時已是反應過來的餘峰心中這般想着,面上卻是神色不漏,微頓了頓才道:“我一個鄉野村夫,對這些自是不大了解,掌櫃的開價便可。”
他說話時仔細觀察對方神色,依舊是笑眯眯的并未有何不妥,聽罷他的話便朝身邊夥計一招手,示意對方去櫃臺那邊取銀錢來。
“山間野狐毛色雜亂,比起美觀更适用于保暖,慣常會用于做手袖,毛靴和衣服內裏,價格自是要差上許多,公子心中若是有疑問,也大可提出。”不知是不是明了他心中所想,掌櫃轉頭回來後便開口做了此番解釋。
餘峰聽完這番話倒是放心許多,雖說他本着能賣多少是多少的想法沒錯,但也不願做被人诓騙的冤大頭,所以才開口試探,索性這個掌櫃不是什麽奸滑商人,一番解釋說的倒是有理有據。
這種普通的野狐貍毛自然比不得那些珍貴品種,一張動辄就要幾十甚至上百兩,能有這些銀子他已是十分滿足,當下一拱手,道:“掌櫃所言十分有禮,在下并無疑問。”
對此掌櫃也是微點頭回應,此人一番言行倒與他平常接觸的鄉野之人有所不同,身板也是十分挺拔,沒有那般的窮困萎縮之氣,倒是非常難得。
夥計此時拿着一個銀錠子回來,微彎腰欲交到掌櫃手上,在接收到對方眼神示意時轉了方向遞過去。
餘峰垂眸看了眼遞到自己跟前的銀子,沒有急着伸手去接,似乎有些為難的道:“這般銀子花銷不便,若是可以,能否勞煩多換些銅錢?”
他這般一說掌櫃的倒是才露出些許恍然之色,點了點頭讓他稍待,自己随夥計一同轉身離去,應當是要交代櫃臺賬房。
餘峰站在原地等,邊轉頭打量了幾眼四周,這家鋪子的生意還算不錯,陸陸續續的一直有客人來往,他站的這個位置不起眼,倒是不容易引人注意。
衣裳鋪子裏自然是姑娘家多,偶爾也會有幾個衣着光鮮的雙兒進來,為了方便接待這些客人,店裏的夥計也大多是雙兒。
他們即不像姑娘家般完全不适合抛頭露面,與其接觸也不需那般避嫌,鎮上大多常接待女客的店家都願意雇用幾個在店裏,放在這裏并不稀奇。
餘峰看了幾眼就很快收回視線,他一個漢子還是莫要盯着人家看太久,免得招惹些不必要的麻煩,進出這裏的客人一般都有些家底,他這般的鄉下人可是招惹不起。
他的目光剛移到門口的位置,便看到一個約莫有十七八歲的小子垂頭喪氣的踏了進來,穿着一身綢布衣裳,眉清目秀的還挺俊俏,就是五官現在皺成了一團,看着苦巴巴的。
“常樂小哥這番模樣,看來是又無功而返了?”
他的心裏還沒來得及疑惑對方為何這般情狀,換了銀子折返回來的掌櫃倒是先瞅見他開了口,臨時轉了方向朝他迎過去。
被他稱之為常樂的小子擡起眼皮瞅了他一眼,根本就無心搭理的長嘆了口氣,想必是有什麽事沒辦成。
“莫要灰心,不曾尋到屍首便是好消息,相信少爺定能吉人自有天相。”掌櫃的似乎也是看他模樣可憐,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借您吉言。”常樂有氣無力的回了句,餘光瞥到他拿在手上的銀錢,順口就問了一句,“店裏夥計不是前兩天才拿過工錢嗎?”
“哪兒是發工錢。”掌櫃勾起嘴角笑了笑,擡手示意了下夥計正在打理的皮毛,“收了張皮子,正在給人算錢呢。”
常樂順着轉頭看了眼,頓時嫌棄的扯扯嘴角,“我說賈掌櫃,這都要三伏天了您收的哪門子皮毛,還是這種成色,府上少爺小姐們用來墊腳的毯子都比這強。”
他說這話時嗓門完全沒有收斂,掌櫃想制止也沒來得及,轉頭看了眼不遠處的人,壓低了嗓音道:“人家還在呢,莫說這種話。”
跟着看了看微背着他們似乎是沒聽見的人,常樂抿了抿嘴輕咳了聲,也跟着放低了聲音,“我們人善心好的賈掌櫃,您可別真當假掌櫃,我們可是做生意的。”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我怎的就不是在做生意了?”掌櫃的晃晃手裏的錢,再指指那張皮毛,“雖說收的時候有些不對,但總歸是用得上。”
“行行行,我說不過您,甘拜下風行吧。”常樂翻了個白眼對他拱手,對方明顯就是看那人衣着窮苦,所以順道幫個忙而已,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不過對方心裏有自己的分寸,拿捏的十分有度,适當的給些恩惠也不讓自己吃虧,他其實是欣賞這種性情的,嘴上念叨念叨也只是拌嘴玩兒而已,若是少爺在想必也……唉,少爺他還能在嗎?
眼看着他長嘆了口氣肩膀又垮下去,賈弘便知他心中還是難過,微搖了搖頭便轉身走開先去了那鄉下人跟前。
掌櫃的與那小子的談話餘峰其實大多聽得清楚,明了對方收下狐皮是存了幫忙的心思,倒不覺得有礙自尊,他需要銀子,對方樂意收下他的東西便是極好,哪兒那般多的矯情念頭。
“公子收好,我們便銀貨兩訖了。”賈弘見對方聽到他的腳步聲轉過身,伸手把錢遞過去。
“勞煩掌櫃了。”餘峰接過他手中兩個二兩的碎銀以及一吊銅錢,小心的放進懷中之後,對他拱了拱手。
“公子不必拘禮,你我不過是各取所需,若……”
“少爺……”
賈弘話還未曾說完,身後便傳來帶着顫抖的聲音,他下意識的一回頭,方還站在門口的人不知何時已站在了他身後兩步遠的地方,且通紅了一雙眼睛看着跟前之人。
餘峰一臉莫名的與他對上視線,甚至下意識回頭看了看自己的身後,空空如也的并沒有其他人在。
“少爺!”離得近了常樂更是确認這人身份,登時便憋不住哭嚎着撲過去,一把抱住對方的大腿,“我可算找着你了!”
餘峰一時不察被對方抱住,掙了掙竟也拔不出自己的腿,鋪裏這會兒還有不少人在,聽到這邊的動靜均轉頭看過來,他頓時尴尬的不得了,伸手推推對方的肩膀,“這位小哥,你怕不是認錯人了吧,我不認識你。”
抱着他大腿的人哭聲一頓,擡起頭看向他,目光與他對視一瞬,再次皺巴起臉嚎出聲,哭的越發凄慘,“你就是我的少爺呀!咋的還傻了呢?!連我都不認得了!我怎麽跟老爺交代啊!!”
自己被對方鼻涕眼淚的蹭了一腿,推又推不開,餘峰也不好下死勁兒,直被對方嚎的頭疼,他閉了閉眼,只得求救第三個人,“掌櫃的,能不能搭把手把人拉開,有什麽事咱好好說。”
賈弘先前被這突來的一幕鎮到,此時也已是回過神來,應了聲就趕忙下手拽住人胳膊,“常樂你先起來,店裏還有客人在。”
他這嚎破了天的哭聲着實是讓人聽的腦門疼,已是讓客人們皺了眉,再這般下去可是要影響生意的。
“我不!我一撒手少爺就沒了!這次一定把少爺看好!少爺你快看看我!我是常樂啊!”被人一拉扯常樂的情緒反倒越發的激動,像是八爪魚般挂在人的腿上。
餘峰本是不願意動粗的,但這小子現在明顯是什麽都聽不進去,他側頭探出一口氣,伸手便扣在對方後頸某處。
“嗷嗷嗷……疼疼疼……”常樂被人捏住後脖頸,只覺得一陣難以忍受的刺痛,下意識就松手去摸,身體也順着那只手的力道往後退開。
像拎狗崽子一樣把人從自己的腿上拎開,餘峰才撒了手,對方忙着捂住脖子蹲在地上緩解疼痛,一時間倒是忘了哭嚎,也能讓他松口氣。
耳朵裏一清淨,頭腦倒是有了閑暇思考問題,此時才想起自己現下可是換了具殼子,對方未必是認錯了人。
整理衣服的手頓時一停,視線又落在已是緩過來的小子身上,對方正擡起臉委屈巴巴的看着他,眼睛裏還含着兩泡淚,活像是被始亂終棄的雙兒。
餘峰咳了兩聲清清嗓子,在他想開口說什麽的時候擡手制止,接着從自己懷裏摸了摸,掏出一塊瑩潤的玉佩來,“這位小哥,你可認識這個?”
“少爺,這不就是你的玉佩嗎,你一直貼身帶在身上的……”常樂看到他拿出這塊玉佩來又扁了扁嘴要哭,看對方要皺眉才生生忍住。
得了确認餘峰收回握着玉佩的手,垂眸沉思了瞬,擡頭看向沉默着站在一旁的掌櫃,道:“可否借店裏僻靜處說話?”
賈弘自是立刻明了了他的意思,側過身便伸手示意,順便用腳踢了下還蹲在地上的人,示意他起身。
常樂看着找尋許久的少爺轉身從跟前離開,哪兒還用得着旁人提醒,用袖子摸了把臉上的淚水,起身就巴巴的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