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家常
劉荷芳聽見叩門聲便放下手裏正擇的菜,拍了拍手上沾染的泥土,從凳子上站起身,一眼就看見了牆外正笑看着自己的人,頓時也露出笑容,“餘小子來了,還敲什麽門,又沒栓上,直接進就行。”
“嬸子。”餘峰見她過來乖乖的喚了人,沒有直接回答她的話,再怎麽相熟該顧的禮節還是要顧。
劉荷芳笑眯眯的應了,手上把門一拉開,才注意到他身側竟然還站着個不認識的小子,當下微微一愣,“這位是……”
“他是我在鎮上認識的一位小兄弟,說是想來村裏玩兩天,我就帶回來了。”這是餘峰先前就想好的說辭,坐牛車時也是這般對好奇的村人說的。
“嬸子好,我突然登門沒有打擾吧?”常樂之前就已經聽自家少爺說過餘家的事了,對他确實是幫助良多,對少爺好的人那就是對他好,自然是要熱情對待。
他本身就長得秀氣白淨,再加上年歲也不大,笑起來特別的讨人喜歡,劉荷芳自也是這般想的, “哪有什麽打擾不打擾的,快進來,不嫌棄家中簡陋便行。”
“謝謝嬸子。”常樂別的不會,讨巧賣乖還是在行的。
餘峰跟他進了門,四處看了幾眼,卻發現院子裏靜悄悄的似乎沒有別人在了,有些奇怪的開口問道:“得志叔跟永悅弟弟不在嗎?”
“他們呀……”劉荷芳走回竈房門口,用清水洗了洗手上的泥土,在腰上的圍裙擦着手走回來,“下晌去山上砍柴了,這會兒還沒有回來。”
她邊說着話邊示意兩人到樹下的桌子旁坐,拿起盛着涼白開的陶罐給他們倒水。
餘峰順着她的示意過去,把自己跟常樂拿着的東西放到桌上,道:“今兒去鎮上帶了些東西回來,嬸子可要收下。”
“你這孩子,怎的又亂花錢。”劉荷芳看他放下幾個油紙包還有用細繩綁着的一塊豬肉,皺起眉便開始念叨他,“手上又沒多少銀子,怎的還這般浪費,你這東西嬸子可是不收。”
餘峰就知道她會這般說,聞言嘆了口氣,道:“我是不太會做這肉所以才帶過來蹭飯的,嬸子你這拒絕的徹底,那我也便只能現下就回去了。”
“哎,你……”他作勢便要起身劉荷芳下意識叫人,看他擡頭後臉上的笑容又明白這人是早有打算,用手指了指他,道:“就你這孩子鬼主意多,留着吧,怕了你了……那這些是什麽?”
餘峰見她掃了眼那幾個油紙包,笑着開口解釋,“這些是糕點,上次答應給永悅弟弟帶的。”
“他怎麽也随着你胡鬧!”劉荷芳又皺起眉,“多大的人了還跟孩子似的要糕點吃,回來我可得說說他。”
“嬸子您可別!”餘峰連忙擺擺手,順勢拿起陶罐給她也倒了杯水,“這是我自己要買的,永悅弟弟可沒跟我要,您這可是冤枉他了。”
自家孩子的脾性劉荷芳自然是明白的,不過也是嘴上說說,只是不願意看這孩子胡亂花錢,他手裏有多少自己也算清楚,日子尚且過不明白,再這般不知節制可怎麽是好,他孤身一人家裏沒個長輩管束,自己跟他親近難免就想念叨兩句。
常樂在旁邊看自家少爺跟人相處覺得新鮮,平日裏他總是穩重有禮,老爺少有訓斥的時候,更別說是因花銀子這事兒,少爺這才不過花了幾個銅板,哪裏便多了,餘家那萬貫家財夠他躺着揮霍一輩子了。
不過這些他也就是在心裏想想,少爺不許他提以前的事,他也不敢随便胡說,想來也是擔心這些鄉野之人被吓到。
“嬸子,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我心裏都清楚,不過今兒是有開心的事……”打诨歸打诨,餘峰也不能讓人為他憂心,便壓低了聲音往前稍湊了湊,“那張狐貍皮,我在成衣鋪子裏換了五兩銀子。”
“啥?五……”劉荷芳下意識便要驚呼出聲,但到底是忍了下來,她擡頭看看矮牆外,确定沒人經過,才跟着壓低聲音,“那皮子還真能換來錢呢?”
她知道富貴人家會穿皮毛制成的衣裳,不過那些都是毫無雜色油光水滑的,她還當這人捕的那只不好賣出去。
“我也是運氣好,遇上了位心好的掌櫃,不然也是不能成的。”餘峰說到這話跟常樂對視了一眼,這倒也不是謊話,如果沒對方這一出,确實是這麽個事實。
劉荷芳自是十分為他開心,不過喜悅之後她還是不忘交代,“餘小子,高興歸高興,但這事兒你也別到處亂說,咱自個兒知道就成了,明白嗎?”
常樂聽見他這話茫然的眨了眨眼睛,不過是用自個兒捕的東西換了些銀錢,怎的就跟做賊了似的?
“曉得的嬸子,我也不是那種張揚的人。”他不明白餘峰卻是明白的,他這幾兩銀子雖算不得多大的一筆財,但來的到底僥幸,難免會有那麽些個眼紅的,到時候說些風言風語不好聽,即便他不在意也不需招惹這種是非麻煩。
他的脾性劉荷芳也是了解,點了點頭便沒再多說什麽,剛想說自己去擇菜準備晚飯,門就“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伴随着清脆的鈴铛聲。
蘇得志和蘇永悅每人背着一捆柴進了門,轉頭看見坐在樹蔭下的幾個人微微一頓,視線在那張生面孔上停了停。
“呀,阿悅這是咋的了?”劉荷芳見自家雙兒衣服上沾着些塵土,發絲間有些亂夾着兩片樹葉,下巴上還有道小細痕,不禁起身迎上去。
他這一詢問,蘇得志也顧不上陌生人,瞥了身邊的人一眼,道:“還不是他自己,非得上樹掏什麽鳥蛋,都跟他說了那樹枝條滑,非是不聽,這不,下來的時候摔了一跤,得虧是摔的地方不高,不然非得折了腿。”
“你這孩子,說了多少回了莫要學小子爬高上樹,怎麽就是不聽話呢!”劉荷芳聽了是又氣又心疼,忍不住便開口數落。
蘇永悅已經被父親念叨一路了,早就沒了脾氣,只是現下還有別人在難免的有些不自在,抿了抿唇放下身上的柴捆,小跑着就進了屋,一路都是“叮叮當當”的鈴聲。
餘峰的視線随着他的身影直到對方消失在門後,嘴角挂上了抹淺笑,轉頭安撫兩位長輩,“叔,嬸,他應該也知道錯了,好在人沒事,你們也別太擔心。”
她這孩子從小就皮實,一點小擦傷很快就能好,劉荷芳倒也不多憂心,只是這越發的沒個雙兒樣子才讓她無奈。
他們幾個在交談的時候,常樂已經把那個雙兒看得清楚,長得普普通通沒什麽特別,看着行為舉止也沒個樣子,應是入不了他家少爺的眼,嗯,果然只是弟弟,這下他就放心了。
蘇永悅進了屋好一會兒才出來,應該是換了身衣服,頭發也已經梳理整齊了,瞥了眼坐在桌邊說話的三人,轉身鑽進了竈房去幫娘親的忙。
在他開門出來就看過去的餘峰收回視線,心中明白對方現在肯定覺得有些丢臉,眼底不禁又流露出些笑意。
“這孩子,什麽時候才能收收他毛毛躁躁的性子。”蘇得志搖搖頭嘆了口氣,這般沒個定性的雙兒,哪家漢子會喜歡。
“他年紀還小,難免的。”擱在餘峰那個時代,不過還是個高中生而已,對方已經比那些孩子好很多了。
“都快十七了,哪裏還小。”蘇得志只當是在為他說話,他倒不是不喜愛自家孩子活潑淘氣些,只是這樣的性子擱在一個雙兒的身上難免憂心。
他又嘆了口氣,便把這些思慮暫時抛開,今日家裏來了客人,總是唉聲嘆氣的也不大好,擡頭笑了笑道:“倒是讓這位小哥見笑了。”
“沒有沒有,令郎性情活潑,挺好的挺好的。”常樂自然是擺擺手表示稱贊,他家少爺當弟弟的人,他哪裏能說不好。
蘇得志自是知道人家跟他客氣,笑了笑端起碗喝了口水,轉了話題道:“常小哥家裏便是住在鎮上嗎?”
“我其實算是外地人,因為家中出了變故才流落至此,現下在鎮上的成衣鋪子裏做夥計,混口飯吃。”常樂張口就來,扯起謊來臉色都未曾變過,他側眸看了眼身邊還算滿意的人,接着道:“少……呃餘大哥今日便是在我們的鋪子裏出的狐貍毛,所以便有了交集。”
“原來如此。”蘇得志恍然的點點頭,他就說餘小子怎的會跟鎮上的人有了交情,還帶回了村來,“鎮上繁華熱鬧,小哥竟還樂意來我們這小村子裏玩耍。”
“這裏山明水秀,別有一番景致啊。”常樂嘴上這般回答,心裏卻暗自道山明水秀是沒錯,但他家少爺住的着實太過破舊,他看着簡直心酸。
“有些時候熱鬧景象看多了,難免就想圖些清淨,這樣的地方反倒讓人心中安寧。”餘峰随着他的話接了句,擡起的視線落在頭頂随着微風輕輕搖擺的枝葉上,臨近傍晚的暖色光芒透過縫隙照射下來,是一副只讓人感覺歲月靜好的畫面。
常樂聽到他的感嘆轉頭看過去,見到少爺的側臉迎着夕陽,面容看着溫暖且柔和,他微微一頓,是因為這般他才想要多留些時日的嗎?
在他們三個的閑聊之中,飯菜的香味源源不斷的飄蕩過來,整個院子都透着煙火氣,将人逐漸的籠罩其中。
細碎的鈴聲傳進耳朵裏,餘峰轉頭看過去,雙兒手中正端了兩盤菜,迎着橘色的溫暖光線走過來,一瞬間讓他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讓他無比向往的生活。
蘇永悅端着菜走到桌邊,感覺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轉眸看過去,見着他呆呆的模樣心下奇怪,随後似是想起了什麽,抿了抿唇,“咚“的一聲便把菜盤放在桌上,對方果然被這聲響驚醒,瞪了他一眼轉身走開。
莫名被瞪的餘峰有些心虛的摸了摸鼻子,盯着人家發起了呆不被瞪才奇怪,只是有那麽一瞬間,恍然覺得雙兒方才的模樣讓他心中溫暖而已。
走回竈房門口的蘇永悅摸摸自己下巴上還有些刺痛的傷痕,惱火的放下手,那家夥定是在心中嘲笑他。
幾盤菜陸陸續續的上了桌,雖都是些普通菜色,也着實是香味誘人,劉荷芳做菜不像其他婦人般的什麽也不舍得放,燒出來的味道自然是好。
常樂看着桌上這些食物,新鮮倒是覺得怪新鮮的,但難免的還是為少爺心酸,餘家連下人都是吃的白米粥,現在卻要吃這些糙米,真是太委屈了。
不知道旁邊的人還在捧着碗在心中為自己流淚,餘峰已經吃了口他帶回來那塊被紅燒的肉,立刻誇張的點點頭,“嬸子的手藝果然做什麽都好吃,若是我做肯定就糟蹋了,來蹭飯當真沒錯。”
聽他這般誇贊自己,劉荷芳忍不住露出個笑,“餘小子你就可勁兒的捧我吧,趕明兒嬸子這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嬸子莫要不信,我說的都是實話,确實好吃。”為了證明自己話中的準确性,餘峰還又往嘴裏塞了口菜,贊賞的對她點點頭。
看着婦人喜笑顏開的臉,常樂也夾了塊肉放進嘴裏咀嚼,随即便撇了撇嘴,好吃是好吃的,但也沒少爺說的那般誇張,定是在這裏吃了太多苦頭,每日的粗茶淡飯才會這般,他家少爺果真還是可憐,這個村子怎能是久留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