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釋放

爹娘從小告訴他最多的兩個字便是忍耐,尤其是在面對蘇家人的時候,更是讓他凡事都退一步,因為他們清楚的知道,一但發生沖突,老太太是不會站在他這邊的。

可蘇永悅卻很少能夠做到,因為他不樂意,就因為他天生的那點缺陷,便要忍受這些無理的欺壓嗎?

他無數次的這樣問自己,在忍受過幾次村裏孩子惡意的嘲笑後,心中的迷茫就散去,很堅決的否定。

口不能言并不是他的錯誤,身為雙兒也不是他的錯誤,憑什麽他就要成為那些千篇一律的人,壓着性子伏低做小。

待得稍微長了些年歲,那些還對他口出惡言的孩童他便沒有容忍過,揍到他們不敢說話是個不錯的法子。

初時自然是吃了不少虧的,沒有誰天生就會打架,常常是揍了對方一拳就要挨兩拳,但抵不過他下手狠,跟不要命似的。

時間一久那些孩子也就怕了他了,不管背地裏說什麽,不會再到他的面前來招人煩,讓他清靜了許多。

只是他壞脾氣的名聲自此便再也沒有斷過,但是蘇永悅不在乎,他也沒打算成為那些個軟綿綿的小雙兒。

此次之後,村裏定是又要流傳許多他的風言風語,忤逆也好不孝也罷,各種各樣的名頭都會砸過來。

又要累的爹娘憂心了……他停下腳步,微垂下眼睑盯着地面,他方才那番作為定是又給他們惹了麻煩,這會兒沒有追出來怕是為了應付蘇家人脫不開身。

不管怎麽樣,老太太始終都是爹的親娘,他如今在她壽辰這日當着那般多人的面給她難堪,對方必是氣惱極了,爹娘應是在安撫。

他垂落在身側的掌心裏還握着那條斷掉的手繩,現下想想,蘇梅又怎會喜愛這般平平無奇的飾物,定是故意來招惹他的,如同幼時那次。

怎的從小到大都沒有長進,明知道他們會刻意找麻煩還這般的沖動入了他們的套,簡直是要蠢死……

“永悅弟弟?”

突然傳進耳朵的聲音讓蘇永悅眸光一頓,帶着些茫然的擡起頭,驚訝的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間走到了那人的家門口。

餘峰剛吃完午飯蹲在竈棚裏洗碗,完事兒起身倒水的時候卻瞥見籬笆牆外站了個人,仔細一看原來是蘇永悅。

他放下水盆扯了布巾擦幹手,走過去看見他在發呆就開口喚了一聲,對方才像恍然回神般擡頭看了過來。

一看見雙兒的神色,餘峰的眉頭便皺了起來,他推開籬笆門大步走出去,停在對方跟前,似乎是怕驚擾他般放輕了聲音,“誰欺負你了?”

誰欺負他了?這一問讓蘇永悅微愣,呆呆的看着漢子那雙帶着擔憂的眼睛,誰能欺負他呢,一貫都是他欺負別人,村裏的人都知道……

雙眼泛紅的雙兒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晶瑩的淚珠子就從眼眶中滾落下來,他的神情依舊是呆愣愣的,卻讓餘峰瞬間慌了手腳。

他下意識的伸手将那顆即将順着下巴滴落的淚珠接住,掌心立刻便像被什麽燙到般輕輕一顫,灼痛感竟是直接傳進了心裏去。

雙兒就只流了這麽一顆淚,便只餘眼中的水光粼粼,微睜大眼睛倔強的再也不肯讓其落下來。

餘峰什麽也顧不得了,伸手便将跟前的人擁進懷裏,緊緊的抱住他,将渾身都在顫抖的雙兒護在自己的雙臂間,“沒事了……”

并不如何堅實的胸膛和手臂将蘇永悅包裹其中,剛吃完飯的漢子身上甚至還帶着煙火氣和淡淡的汗味,一點都不好聞,但是連帶着傳進耳中的低沉嗓音,卻莫名的讓他覺得什麽都不用顧慮了。

壓抑在內心最深處的委屈再也克制不住,他轉頭将臉埋進對方的頸窩,顫抖着手揪住了他的衣角,如同上次哭倒在他懷中的蘇草。

不能言語的雙兒十分的安靜,頸間卻感覺到幾顆似乎比方才還要灼燙的淚滴滾落,餘峰将手收的更緊,不知是想給對方安慰,還是以此來抑制自己被揪疼的心髒。

午時正灼熱的太陽懸挂在他們的頭頂,不需要多大一會兒就會出了一身的汗,更何況像他們這般緊緊的抱在一起。

餘峰擡起一只放在雙兒後背的手摸上他的後頸,已經是一片濡濕的汗水,擔心他中了暑氣和脫水,并不敢讓人這般一直哭下去,“我們先進去好不好?”

已經平靜許多的蘇永悅正揪着漢子的衣襟擦眼淚,聽見他的問話才想起他們現在就站在大門口,猛的便将人推開,慌張的四下張望了幾眼。

還好此時大多數人都是剛吃完飯在家歇晌,沒人會在這麽熱的時候出門,所以周圍空空蕩蕩的,只有毫不停歇的蟬鳴聲。

蘇永悅用袖子擦了擦臉上殘存的淚痕,也不敢擡眸去看跟前的人,錯開身就打算逃回家去,卻被扯住了手腕拽住。

餘峰哪裏會放心就這麽放他一個人回家,而且熱了這麽半天也該喝口水歇一歇,至少補充些水分。

他也沒問對方願不願意,拉着人就進了門,還好拽着的手只是微掙了掙,他不松開便也随他去了。

把人帶進屋裏坐在椅子上,餘峰倒了碗水給他,看着對方伸出左手接過,他才注意到雙兒一直握成拳的右手中似乎握着什麽,露出了一截紅線,說起來,他方才似乎一直沒有從這人身上聽到鈴铛聲。

蘇永悅似乎也真的是渴了,低下頭一口氣喝了半碗水,擡眸的時候就看到他盯着自己的手看,微頓了頓,伸出去攤開掌心。

因為心中已經有了猜測,所以看到他手掌中斷裂的手繩時,餘峰并沒有感到很吃驚,他伸手撚起一顆墨色的珠子,在手指間微轉了轉。

蘇永悅微垂下眼睑,睫毛上還沾染着些許濕潤,除了爹娘之外,他很少從別人那裏得到禮物,卻就這般被人扯壞。

餘峰轉了轉珠子,擡眸看向低垂着頭的雙兒,笑道:“不就是條手繩嗎,有何好難過的,哥回頭再給你買。”

蘇永悅聞言擡頭瞪了他一眼,誰是為了他的手繩難過,當真是自作多情,他不過是……眼瞳微顫了顫,手串只能算是起因。

如果餘峰沒記錯的話,雙兒今日應是和爹娘回蘇家去給老太太祝壽了,這個時候回來怕是連宴席都沒有吃完,八成是發生了什麽沖突。

按照對方的脾氣,誰敢把麻煩惹到他頭上,必定是當場就發作還回去,何曾這般的委屈過,究竟發生了什麽他心中自然是好奇的。

但他沒有直接開口去問,伸出手去托住對方拿着手繩的手,把那顆珠子又放回去,“你若是就喜歡這一條,回頭便去鎮上找人編好它。”

掌心中帶着些汗濕的手貼在他的手背上,讓蘇永悅微顫了顫,下意識便想把手抽出去,卻被人拽着沒放,他垂着眸沒敢去瞪他,只覺得臉上開始燥熱。

盯着他看的餘峰似乎突然間從雙兒染上薄紅的面頰上領悟到了什麽,心中一動的同時探出空着的手輕撫上去,指尖觸到了格外熱燙的溫度。

被觸碰的蘇永悅身體一僵,垂下的睫毛微微顫動,他想微側過臉避開,卻無法控制的動彈不得,只能任由對方的手指順着臉頰滑上眼角,指尖染上他睫毛的濕潤。

餘峰其實也不太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但他就是想觸碰這個人,想撫平他心裏的那些委屈,想……

指尖撫過他臉龐的方式越發的眷戀,蘇永悅輕垂的眸子側向另一邊,連餘光都不敢放在他的那只手上,唯恐慌亂的心髒越發的不受控制。

屬于漢子的氣息向他靠近,似乎帶着夏日陽光的味道,他端着剩下小半碗水的陶碗,手驟然的收緊,幾乎要将碗沿扣下來,終于在灼熱的鼻息噴灑在他臉側時,伸手将碗塞進對方的懷中,濺出的水珠打濕了漢子胸腹處的一小片布料。

下意識的撒開手去接住,那點涼意讓餘峰恍然回過神,視線中是雙兒近在咫尺的眼睫,似乎是因為緊張在微微顫抖,他心裏一驚,猛的後撤拉開距離。

他略有些狼狽的側過臉撇開視線,心髒到此時才狂亂的跳動起來,似乎是在提醒他方才差點做出什麽荒唐事。

若是雙兒沒有這種拒絕般的舉動,他是不是便……餘峰有些不敢相信,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對他有這樣的念頭。

是因為雙兒今日難得流露的脆弱給了他什麽錯覺嗎?他的心中有些茫然,他一直喜歡的不都是姑娘家嗎?

見漢子撤開之後似乎發起了愣,蘇永悅微垂眸咬了咬嘴唇,臉上的熱度始終居高不下,他不太能夠确定,方才這人是不是想與自己……親近,一時緊張之下便将人推開了。

因為這似乎是有意識又似乎是無意識的舉動,屋子裏的氣氛一時間尴尬中夾雜着些許的暧昧,讓兩人都怪不自在的。

“你……你這麽快回來應該沒有吃飽吧,我去給你弄點吃的。”餘峰突然站起身看似鎮定的輕咳了一聲,轉身離開的慌亂步伐卻暴露了他的內心。

蘇永悅小小的側開臉看他出去,唇角突然抿起了一抹微小的弧度,他還是頭回見到這人……如此模樣。

自他腦子正常後,便一直透着一種莫名的沉靜,雖說跟他們插科打诨的似乎很活躍,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有一種對方在旁觀着什麽的感覺。

随着日子一長雖是好了很多,但還是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違和感,不知是不是因為沒有記憶對世間多有陌生的緣故,現下倒是……鮮明許多。

餘峰出去了挺久的,也不知道在忙活什麽,蘇永悅其實應該起身離開,他一個單身的雙兒待在漢子的家裏,傳出去定是要風言風語,名聲毀個徹底,但是他有些舍不得。

對方擁抱他時的那種安全感似乎依舊能夠感覺到,他想要放任自己一次,在這個充斥着對方氣息,能讓他安心的地方再待一會兒。

把手裏的水碗放在凳子邊,他彎下腰把手圈在膝蓋上,低頭趴上去,微閉上眼睛緩解自己疲累的神經,手臂上被抽過的地方應當是腫了,火辣辣的疼,但卻并不妨礙他的意識逐漸遠去……

“永悅弟弟?”

帶着些試探的聲音有些模糊的在他的身邊響起,同時後背搭上一只手輕拍了拍,他緩緩的睜開眼睛,感覺也只是剛剛閉上而已。

餘峰端着碗進門的時候發現雙兒竟然坐在椅子上蜷着身體睡着了,眼角還帶着之前哭過的微紅,看起來脆弱又可憐。

他把角落裏自己拿廢料随便拼湊的矮桌輕手輕腳的拉過來,把手裏的碗放上去,猶豫了下還是決定把人叫醒,他做的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所幸雙兒也并沒有睡熟,他只喚了一聲就睜開眼睛,眸中帶着些剛清醒過來的茫然,好一會兒才坐直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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