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預告

雨水沒有絲毫停歇的勢頭。

陳子軒輕輕起身,為身旁的人蓋好被子,禁不住凝神端詳了一番她的睡顏。

自從家裏出事後,他發現自己的睡眠變得更淺了,沒有噩夢,只是單純地容易醒。

午夜夢回,腦海總是空蕩蕩的,不曾夢見過柔弱的母親,更不曾夢見過沉默的父親。

難道真因為沒有血緣關系的緣故?竟然連托夢也舍不得給他嗎……

再後來,有了江雪。他說不清自己究竟是愛她多些還是依戀她多些。有可能只是因為她在恰當的時候恰當地出現在身旁吧,讓兩個人的命運從此糾纏不清。自己還只是本科一年級,她半年後就該面對着畢業、找工作等一些麻煩的事情。這段看似勇敢的愛情能不能禁得起世事變遷的考驗,說實話,他也看不清以後。但是他相信,人總是要依附一些什麽才能生存,有時候是事業、有時候是信仰,他需要的不過是一個讓自己完全信賴的人。

一開始,只是盲目地聽說彭家佑的孩子在M高中,卻沒想在湊巧地就在她的班上。這麽傻的一個女孩子,獨自一人背井離鄉,有些苦總是不足為外人道的吧,可那陽光一般地笑容,竟是連自己的內心都開始融化了。

有些說不清自己那所謂“報複”的動機究竟是什麽,僅僅只是想讓傷害了自己的人痛苦其實還有很多其他的辦法,可心底那一絲隐隐的某名疼痛讓他知道自己只是不想讓她繼續被他人摟在懷裏罷了。

也許就是那時候開始的吧,愛你。

低頭吻吻她的額頭,離開床帏,躲進洗手間撥通手機。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再試了一遍,答複依然。

好看的眉頭有些蹙起,雖然萬般不願提起那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個人,卻不得不聯系他才能将自己和過去的剝離幹淨。

這半年來盡管不曾撥通這個號碼,卻始終記得他那時那番寥落的神情,“這是我以前留給你媽的電話,從來沒關機,她也從來沒打過,”仿佛想起什麽似的搖搖頭,“你有什麽事情就用它與我聯系吧。”

鼻腔哼出一聲冷笑,果然是人走茶涼呢。幸虧沒有把那一時的愧疚當回事,否則還真對不起自己爸媽了。

從外衣兜裏掏出那張貼在門上的紙,刺目的紅色:“此房已作預告登記,請及時聯系:XXXXX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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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頭按下那個號碼,在黑暗中靜靜地等待接聽。

“您好。我是XX小區X棟XXX號的房主。”

“沒錯,她是我母親。”

“……”

“如果方便的話,我明天可以登門拜訪嗎?”

挂上電話,沉沉地嘆了口氣。摸回床上,有些粗魯地将她抱緊,仿佛這樣就可以抵禦一切寒冷。

“怎麽了,”江雪被他帶來的一身寒意徹底驚醒,揉揉眼睛,“剛才跟誰打電話呢?”

“沒什麽,姐,我冷。”少年的聲音帶着一絲憔悴。

伸手将他緊緊攬住,吐着溫暖的氣息在黑暗中親吻那清秀的面龐,“乖,我在這裏。”

又用力地向她的懷抱中沉陷了幾分,“彭家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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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涼山城的一切都在雨後被洗了個幹淨,陽光在層層烏雲後有些探頭的欲望,天地間清朗一片。

江雪正在刷牙,小巧的眉頭皺得緊緊。終于忍不住吐了口泡沫,從門後探出頭,“子軒,我還是跟你一起去吧,反正買票也不急着這兩天。”

“不用了,姐,”正在整理床鋪的少年沖她安慰地笑笑,“她想要什麽給她就是,反正我留着也沒用。”

“話不能這樣講。”江雪來了氣,索性漱了口走到他跟前,“原本這些話輪不到我來說,可這樣辦事沒有道理。”

陳子軒攏了攏她的頭發,“我說了,我不介意。”

“那你媽媽呢?”提高了聲調,她有些情緒,“單從法律程序上講,房産是在你母親名下,你是唯一享有合法繼承權的人。”

“我只是不想麻煩……”

“不是麻煩不麻煩的問題,你覺得你母親欠她什麽嗎?”

男孩沒有答話,苦楚地笑笑。

“所以,這套房子并不僅僅是一處財産,它更是你媽媽給你留下的一份心。就算你不接受,”她刻意頓了頓,“也輪不到彭夫人來接手。”

低頭吻吻那氣鼓鼓的臉頰,陳子軒無奈地笑道,“依你。”

如果不是身臨其境,很難相信涼山城的市中心會有這樣的住宅區。優雅的環境、別致的建築結構,還有哪些說不出名的植物點綴其間。

江雪仰頭打量着一棟棟精巧的小樓,心中愈發覺得彭夫人是在無理取鬧,逼着失去雙親的孩子交出對她來說無足重輕的房産,除了平衡那卑微脆弱的正房心态之外,找不出任何其他的解釋了。

“您好,我是陳子軒。”細長的手指按在聲控門鈴上,男孩禮貌地對着話筒說道。

那一頭沒有任何回應。片刻,只聽得“當”的一聲,鐵門洞開。

随着他的步伐,江雪緊跟側身進門。

走過寒冬中依然綠油油的庭院,陳子軒筆直地站在門扉前,見到前來開門的人突然楞住了。

“請進吧。”

仿佛記憶中某一面牆壁上的磚突然掉下來一塊,重重地撞擊在地上,熟悉的聲音讓江雪的神經有些震顫的疼痛。

那扇門打開得更開了,黑曜石一般的眼眸看向自己的時候也凝固在了一瞬。

“江老師?”彭然不明情緒的聲音帶着些許不可置信的懷疑。

“你,”江雪用盡全部心力控制自己的情緒,“你什麽時候回國的?”萬萬沒想到,竟然會遇見他。

陳子軒最快調整過來,禮貌地寒暄,“是啊,都說你要在那邊拿到學位才回來呢。”

皮膚的顏色深了些,顯得健康了很多,個子似乎也高了點,不變的,是那仿佛永遠帶笑的微彎唇角。

江雪幾近貪婪地打量着彭然,依然是那麽醇厚的聲線,“聖誕節回來的,準備在國內為父親守完新年再走。”

“哦,”陳子軒了然地點點頭,“彭叔叔的事情我聽說了,很遺憾。”

“生死有命。”昔日的純真少年此刻也多了幾分沉穩的氣質,低頭看了看有些呆呆的江雪,“江老師怎麽跟你一起過來了?”

支支唔唔地不知如何回答,只聽得陳子軒用平穩的語氣解釋道,“姐姐随我來涼山城玩,正巧今天彭伯母約我來商量些事情,她也順路跟過來了。”

“原來如此,”彭然颔首,一舉一動間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波動,“請先進來坐一下,我去叫母親下樓。”

華麗的大廳,無處不顯示着主人家中的財富與品味,江雪随陳子軒坐在做工精良的沙發上,目送彭然修長的背影走上樓梯,心中洶湧的感觸讓她來不及分析其中的成分。

下人熟練地端上茶水放在光潔的玻璃幾案上,然後禮貌地告退。

屋子的一角,簡潔地布置着一龛香爐,那個曾經叱詫風雲的男人,那個曾經欲與予求的男人,那個曾經改變了陳子軒一家命運的男人,已經化作一幀黑白照片,永遠微笑地看着這世間變遷的一切。

想起自己與逝者唯二的兩次接觸,江雪心中很是感慨了一番。身旁的陳子軒也默默不語,心情似是更加複雜一些。

高跟鞋與大理石地面清脆的撞擊聲喚回了神智。一位衣着考究的婦人邁着優雅的步幅走到兩人的面前。那淡淡的表情讓人很容易就把她和電視上的主播形象對上號。

擡手示意兩人安坐,李妍并不意外地開口,“江老師?”

輕輕點頭,想來是彭然剛才上樓去介紹過了,此刻卻不見他跟下來。也好,江雪想,面對着他還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彭伯母,你好。”陳子軒欠欠身,微笑着沖她打招呼,絲毫不介意那有些無禮的忽視,“我是陳子軒,昨晚給您打過電話。”

美目半眯着打量了一下男孩,“我記得。留的字條你看到了?”

“是的,今天就是想來問問您具體的情況。”

江雪都有些佩服陳子軒的忍耐力,面對如此明顯的傲慢居然還能保持冷靜。是自己的話應該已經拍桌子罵起來了吧?

“沒什麽好說明的情況,先夫在我不知情的狀況下将房産過到你母親名下,現在應該物歸原主了。”舉杯抿了口茶,貴婦般的神态舉止無可挑剔。

“恕我冒昧,彭夫人。”江雪有些憋不住,“我國的不動産物權強調‘公示效力’,既然您的名字沒有登記在房産證上,恐怕就不存在什麽‘物歸原主’之說。”

精致的眉頭蹙了蹙,随即恢複平淡,“江老師也是學法律的?”

“沒錯。”不止一次代理過房産糾紛官司的經驗讓她對自己的理論知識很有信心。

“那您知不知道‘預告登記’的條件是什麽?”

“債權人已經支付一半以上價款或者債務人書面同意預告登記。”沉默了一會兒的子軒突然開口。

“債權人自能夠進行不動産登記之日起三個月內未申請登記的,或者債權消滅的,預告登記失效。”李妍繼續道,“半年前先夫去世,我知道這筆房産被他私下處置後一共申請了兩次預告登記,每周還會去那間屋子給你留字條,知道為什麽嗎?”

江雪也遲疑了,和陳子軒同樣疑惑地對視了片刻,不解地看着坐在對面的李妍。

“從主觀上講——‘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無論我和彭然父親以前的關系怎麽樣,那都是我們彭家的財産,不可能拱手讓人。”別有意味地瞥了瞥陳子軒,“從客觀上講——‘志在必得’,我李妍在涼山城想做什麽恐怕不需要任何人的‘書面同意’。綜上所述,今天見你純粹只是出于禮貌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咔咔,三只終于見面啦~

不過這次的主角是彭然的媽……

慢慢來,親們表要着急哈~群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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