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初戀(上)
江雪的初戀發生在大學一年級的夏天。
S大組織暑期實踐的要求是,團隊裏要有一定的學科跨度與年級跨度。
包括謝萌在內幾個學生會大佬的保研指标還沒确定,需要裝模作樣地留在圖書館自習準備考研,而那個經常笑着露出一口好看白牙的學長彼時已拿到法學院史上最強LSAT成績,正在申請美國的JD。于是帶領文藝部的晚輩參加社會實踐的任務,理所當然地交給了他。
一邊是品學兼優的明星學長,另一邊是文藝部的“六朵金花”,陰盛陽衰的人員結構沒有帶來衆星捧月的效果,卻讓從來斯文帥氣的學長被聒噪得灰頭土臉、苦不堪言。
那年社會實踐的內容是調查S市老城區的社會保險狀況,江雪和另外五個姐妹如同出籠的小鳥一般——尚不會為擔心曬黑而塗防曬霜,更不用為避免補妝而不敢流汗——她們開始在阡陌縱橫的裏弄街巷中探險,從老房子背後露出一張臉的夏日豔陽,是年少青春最明媚的點綴。
帶隊的學長往往話沒說完,丫頭們就已經飛得不見蹤影。那時候手機還是高端消費品,大學生們不可能人手一臺,S大法學院的高材生無奈淪為流動的尋人啓事,跟老母雞似的到處抱仔兒——“江雪,你們去哪兒了?”
聽得他溫潤的聲音在弄堂中響徹回蕩後,幾個女生躲在不知名老房子的黑黑樓梯間裏悶聲壞笑,再踩着“咚咚”作響的木樓梯跑下去,或者作鳥獸散去四方,或者站在老式弄堂房頂的老虎天窗下,含着雪糕一邊解暑一邊聊天。
有人挑事地問,“幹嘛每次學長都是叫江雪,不叫其他人?”大家起哄,讓她坦白從寬。
江雪那時候傻傻的,也不知道原因,只好老實交代,“學長去年和我搭班做過迎新晚會的主持人,可能還有些印象吧!”想了想補充說,“之後他便去準備出國考試的事情了,沒怎麽參加過部裏的活動,大概不太認人。”
“切~”聽衆對她的解釋嗤之以鼻,“社會實踐組隊那天,謝萌學姐封他為咱們娘子軍的‘黨代表’,憑什麽不認識?”
江雪又摸着腦袋尋思片刻,也覺得沒有道理,只感到有好事者的手幽幽地撫上了她的腦袋,嘆聲道:“女大不中留啊!”
然後就聽得镂空雕花的矮鐵門後傳來陣陣扭打慘叫聲……
待到夕陽西下,看到奔走得汗流浃背,毫無風度可言的學長懊惱地站在街口等她們,幾個人又是一番開懷大笑。
夏天的日照時間很長,在光影交錯的弄堂中走過,江雪偶爾會産生時空的幻覺,仿佛這無憂無慮的暑假永遠不會結束,斯文愛笑的學長也永遠會在街口耐心等待。
歌裏唱,“曾經年少愛追夢,一心只想往前飛”。現在回想起來,少時的我們也許都渴望知道前路有什麽在等待着自己,卻在不知不覺中錯過了沿途的風景。
社會實踐的調查任務結束那天,六朵金花良心發現,決定合夥請“黨代表”吃頓飯,慰勞他一夏天的辛勤“放牧”。
那時她們甚至還不會喝酒,倒是齊心協力地用果汁把學長灌醉了。看着他悶紅的臉頰,還有細邊眼鏡後蹙起的眉毛,江雪第一次體味到心疼的感覺。
回過神,學長還是好脾氣地笑笑,“丫頭們,我真不能再喝了!”
氣勢洶洶的“娘子軍”終于放下酒瓶,對了個眼神兒就開始逼供:“不喝酒也行,我們來玩‘真心話大冒險’吧!”
當時這個游戲才剛剛開始流行,無論是知道他人的糗事還是逼着他人做糗事,都是一種格外活躍氣氛的娛樂。
輪到學長挑的時候,面皮薄的他理所當然地選擇了“真心話”。
文藝部出了名的“毒蛇天後”美目微眯,沉吟片刻提了個衆人叫絕、學長發呆的問題:“我們這群人中,你對誰最有好感?”
聽到她言畢,江雪的心頭一顫,見衆人熱鬧地起哄,不敢洩露那一點點不知名的念想,于是也裝出一副害人到底的模樣,興沖沖地扭頭問道,“好問題好問題,學長快說!”
環視周圍灼灼的目光,“黨代表”低頭取下眼鏡,用衣角輕輕擦拭一遍,随即擡首問道:“你們真的想知道?”
“六朵金花”有些愣住,畢竟聽答案也要考驗聽衆的自尊心。不過大家很快抵制住了“黨代表”的思想攻勢,“快說快說,別轉移話題!”
江雪有點心虛地随着衆人附和,卻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你也想知道嗎?”溫潤的聲音沖她飄過來。
顧忌了一下周圍的殺人目光,下意識地點點頭,“學長,讓你說就說呗。”
“我最喜歡的人,”他舉手戴上眼鏡,“是江雪。”
一陣鬼哭狼嚎聲響徹大排檔的上空,她只覺得心突突跳得比之前更快了,某些從未奢望過的念頭不受控制地湧現腦海——“真的嗎?”“是不是僅限這群人?”“為什麽呢?”那一夜也沒有心思再吃下任何東西。
接下來的假期,實踐團隊中大部分人都各自回家去了,只留下幾個家住S城的在學校寫報告。學長的家在新疆,來回火車要坐上個把禮拜,再加上要準備出國的申請材料,于是也沒有走,抽空指導一下她們。
那天晚上去圖書館查資料,出來的時候遇見學長,昏暗的路燈下只見那口白牙明亮亮地晃着她的眼睛,一不留神把手裏的書本全撂地上了。
慌慌張張地低頭撿拾,只見修長有力的一雙手伸過來撫在了她撿書的那只手上,登時一陣熱血上頭,心中萬響禮炮齊鳴,從手到腳都跟過了電似的酥麻,“對,對不起!”聲音無力得跟腳步一樣搖晃。
那雙惹禍的手順勢扶了扶她的肩膀,“江雪,你沒事吧?”柔和的體溫從接觸的一點,隔着衣料滲透過她的皮膚、血肉,直達深處最熱切的那一處跳動。
“江雪?”親柔溫潤嗓音中掩飾不住的關心,終于将她的意識推出了理智的懸崖,咳咳顫顫的聲音從喉嚨深處蹦出來,“學長,我,我喜歡你!”
擡起頭,只覺得緊張得都快哭了出來,心驚膽戰地看着他。
晚風吹過耳邊,如櫻花拂面。
學長沒有說話,颔首吻上了她抖動的雙唇。
後來江雪經常反省自己的不穩重,又或者,肆意張狂就是年輕的專利?
如夢似幻的初吻之後,學長彎腰拾起書,送她回去寝室。沒有牽手,也沒有說話,只是淡淡地給了一個笑臉。
那一晚,江雪的夢中滿是明晃晃的白牙,連帶着她自己的嘴也閉不攏了。有人說,不沉穩的表現之一,就是把七情六欲都挂在臉上,她事後想起來深以為然。可即便把她再放到當初,可能還是會一樣地傻笑出神吧,畢竟,是那樣幸福的一件事。
第二天早上,室友終于忍不住詢問原因,那時候她還以為幸福就是要讓人看到的,沒有試着隐瞞,又一次熱血沖腦地把“戀愛關系”公之于衆。
于是以她們的寝室樓為圓心,S大留校或者回家的學生中都開始風傳“驚天號外”——大一小女生搞定了法學院的第一號才子!
當天上午在圖書館遇到複習考研的謝萌,她笑盈盈地問:“江雪啊,聽說你們‘黨代表’談戀愛了?”
尚在幸福感中飄蕩的她有些回不過神來,“學姐,你咋知道的?”
“我還聽說你們親也親了,抱也抱了?”
江雪的表情有點抽搐,“誰,誰說的?”原想留着悄悄回味,來不及、也不想和任何人分享的回憶!
“呵呵,”學生會主席笑得人畜無害,“你猜呢?”
傻傻地站在錯身而過的謝萌身後,江雪分不清心中那複雜的感受。只是明白委屈得一分鐘都不願多等,來不及拿書包,便一路飛奔去到學長的宿舍,站在樓下抖着手給他寝室挂電話。
一聲,兩聲,長長的蜂鳴如淩遲一般切割着她的神經。
“喂,哪位?”
依然是那麽溫潤熟悉的聲音,她再也繃不住,眼淚“嘩”地一下便流了出來:“學長,是我,我在你寝室樓下。”
那一頭沒有講話,知了聲聲的夏日蟲鳴中,江雪清晰地聽見他嘆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地說:“我下來接你,等等。”
登記、簽字,跟着學長經過長長的樓道,走進他獨居的寝室——幹淨、整潔,一如他給人的感覺般親切。
然而,為什麽此刻的他再也看不出從前那般的自然與随意?
江雪止不住臉上的淚水,就那樣傻傻地坐在他面前哭。學長也沒有講話,只是靜靜地坐在她對面,時不時遞上一張面紙。
那或許是記憶中最凄慘的一次哭泣,漫長得仿若沒有開頭和結尾,只有無盡的脆弱與恐懼。
直到哭得氣息都不在連貫,江雪才有勇氣擡頭看向他,斷斷續續地問道:“學,學長,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即刻湧上的淚水又一次彌漫雙眼,不斷用力,卻很難看得清他臉上的表情,只聽見那摯愛的溫潤嗓音,一字一句地說出将她心敲碎的話——“對不起。”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更得太晚了,對不住大家,嘿嘿……
不曉得介樣算不算二更……(衆人打~)
回顧一下江雪的從前,為後面的故事加個背景,親們踴躍留言啦~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