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五十六沈道來啦
趙有時想打電話給翟闵,手機剛拿起來又放下了,索性坐車來到翟闵的公司。
如今她上樓已經無需通報,大堂保安見到她,還叫她一聲“趙小姐”,趙有時點一下頭,拿上臨時卡片乘坐電梯,走出來的時候意外見到丁士磊,丁士磊驚喜:“你怎麽過來了!”
趙有時笑着打量他:“你要出去?我來找翟闵。”
“哦,翟闵好像不在公司。”丁士磊攔住一名員工,問,“小章,知不知道翟總去了哪裏?”
小章答:“翟總啊,翟總好像去時代那裏開會了。”
丁士磊看向趙有時,說:“對,我差點忘了這個,你午飯吃過了嗎?一起去吃點兒?”
趙有時和他許久沒見,這段時間,丁士磊偶爾會打來電話關心案情,不提任何其他的東西,兩人保持着一定的距離,更別提坐在一起吃飯。
丁士磊把她帶去公司附近的一間快餐店,買了六道菜,盤子太小,怕不夠,他又多加了三道菜,兩個人吃足足九道菜,趙有時喊停:“夠了夠了,這裏能打包嗎?”
丁士磊笑說:“你随意吃,吃剩下的我清場,保證不浪費。”
菜色不錯,看起來很幹淨,趙有時動起筷子,丁士磊說:“公司有食堂,不過現在已經過了飯點,食堂裏應該只有剩菜,平常沒飯吃,我們都會來這家快餐店,物美價廉。”
趙有時贊同:“味道确實不錯,還便宜。”
丁士磊說:“翟闵發現的店,他經常叫這裏的外賣去公司。”
趙有時笑笑,丁士磊看着她,說:“翟闵去時代,一般要下午才回來,你有事幹脆給他打電話。”頓了頓,他遲疑說,“你知道沈朗偉一直是我們集團最大的投資人……”
“知道。”趙有時打斷他,“新聞裏經常有播,媒體說沈朗偉是你們的伯樂。”
丁士磊“唔”一聲,算是默認。
店內喧嚣,他們兩人的話卻不多,丁士磊悄悄看她,趙有時的吃相一直很斯文,他一直沒研究出來,吃相這麽斯文的人,究竟是怎麽變成大胃王的,他笑說:“以前在公司,我們最初還不太熟的時候,你吃飯是不是控制了食量?後來大家混熟了,你沒一次留過剩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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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有時一愣,突然臉紅,好笑地說:“你怎麽記這種糗事,我那個時候在長身體,吃得多有什麽奇怪!”
丁士磊被飯嗆住,笑個不停:“十八歲長身體?你發育這麽晚,怎麽沒長個子!”
“我長過,長了一厘米不到。”
“你确定那是個子,不是頭發變厚?”
兩人笑笑鬧鬧争論起來,丁士磊忽然噤聲,看向趙有時身後,趙有時未察覺,自顧自笑說:“那水潑下來真的很冷,我是怕你跟喬喬姐去吵,才一直說沒關系,你試試站樓下被人澆冷水!”
“什麽澆冷水?”
趙有時愣愣轉頭,翟闵扶住她的椅背,問:“什麽澆冷水?”
他臉色不好,陰陰沉沉,眼神擺明質問,拿來一碗飯,坐到趙有時身邊,開始吃他們的菜。
九道菜不少,因為他出現,桌面像蝗蟲過境,盤子轉眼一掃而空,趙有時還沒吃飽,見他這樣,也沒什麽胃口了,丁士磊問翟闵:“開會開得怎麽樣,沈朗偉又有什麽事?”
翟闵睨一眼丁士磊,又看向趙有時,見她面無表情,他才再次将視線投向丁士磊,勾唇道:“沒多大事,商量撤資而已。”
“什麽?”
“什麽?”
趙有時和丁士磊異口同聲,翟闵悄悄握住趙有時擺在腿上的手,捏了捏她的手指頭,仿佛任何大事都不足為道,說:“他考慮撤資,還沒最終決定。”
居康集團早已不是當初的小公司,公司資産雄厚,翟闵的個人資産在趙有時看來已經是天文數字,但沈朗偉的投資,不是一般的投資,從公司創立之初的第一筆入駐資金開始,居康集團就已經無法擺脫沈朗偉的影子,到如今整整八年,趙有時無法想象沈朗偉撤資後的情形。
飯後出來,丁士磊先走,翟闵盯着他的背影沉默不語,趙有時問:“怎麽會這樣?”她想問是不是她把他連累了,正在醞釀措辭,翟闵突然冷冷地睨她一眼,一言不發地拿出一根香煙點燃。
趙有時蹙眉,把煙從他嘴裏抽走,“說話。”
翟闵一肚子火,猛地奪回香煙,厲聲道:“回去!”
趙有時一愣,有些不敢置信,翟闵陰戾道:“馬上回去!”
趙有時轉身就走,翟闵夾着香煙,孤獨地立于人行道。
趙有時一夜未眠,坐在沙發上發呆,也不去質問翟闵手機的事情。她想了很多,思緒有些混亂,淩晨的時候她打開電腦搜索居康集團最近的新聞,一條一條看過去,觸目驚心,整個人好似跌落谷底。
她放下電腦,倚在沙發扶手上,左手握拳抵着臉,眼眶泛紅,不自覺地緊張忐忑,她已經想到了什麽,卻不願意再去深入,只是情緒無法控制,這種感受就像黑夜迷失在叢林中的人,原本看到了炊煙火光,正在努力朝那裏奔去,告訴自己加把勁就能看到人、嘗到食物,可是突然間,又來了一場大霧,方向再難辨識,炊煙和火光一并消失,她倉惶地站在其中,迷茫不知去處。
樓外,一地煙蒂。
廚房隐隐透着燈光,翟闵頭一次在這個時間,見到裏面亮着燈,這幾晚明明一直漆黑一片,今晚為什麽會開燈?趙有時還沒睡,她為什麽睡不着?
煙蒂燙到了手,翟闵猛然驚醒,松開煙蒂,推開車門,他大步朝單元樓邁去,急急忙忙掏出鑰匙找鎖孔,好像再遲一些,裏面的人就會消失,慌亂中鑰匙掉到地上,萬籁俱寂之下,聲音格外憷人,他慌忙撿起來,立刻插|入鎖孔,撞開大門。
趙有時穿着白天的衣服,靜靜的看着大門,神情平淡,不言不語,翟闵站在門口,沒有往裏邁進,兩人對視,千言萬語無法說出口,他只是突然有點疼,疼痛讓他邁出第一步,接着邁出第二步、第三步,一直走到趙有時面前,他把她打橫抱起,大步走入卧室。
客廳的燈光溢進來,趙有時低哼着,逃不開,翟闵單手握住她的雙腕,趙有時咬住嘴唇,疼的閉上雙眼。似乎在虔誠膜拜,猶如他們的第一次,翟闵揮汗如雨,難以自持,兩人互相叫着彼此的名字,天微亮時,才重歸風平浪靜,翟闵抱着她沉沉睡去,醒來後再次糾纏,下午翟闵要離開,沖完澡回到床上,狠狠親她一下,說:“再睡一會兒。”
趙有時無力回應,嘟囔一句,氣惱地推開他的臉,翟闵放聲大笑。
一周後,趙有時獨自來到法院,站在法庭外不停地深呼吸,翟母、王阿姨、羅羅佳、舅媽和大嫂悉數趕到,連舅舅都來了,沒多久,連李解和蔣方瑤都出現在法院裏,兩人姿态親密,李解說:“不介意我們來吧?”
趙有時笑看兩人:“謝謝你們過來!”
等待開庭的時間格外漫長,趙有時手軟腳軟,好像回到讀書時等待老師念成績,既期盼又惶恐,她習慣性地用大拇指的指甲去摳食指,摳得疼了,即将摳破之際,手上突然一緊,有人握住她,坐了下來。
趙有時驚異轉頭,旁聽席上媒體記者一片嘩然,假如他們手頭有相機,閃光燈一定會“噼裏啪啦”照瞎人眼。
翟闵沉聲道:“要摳就摳我的手。”舉起她的手,放在嘴邊親了一下。
旁聽席上的記者們險些昏厥,只恨不能拍照錄像。
書記員、審判員、審判長、公訴人、辯護人全部到場,法警帶着周翊茜走來,趙有時用力摳手,摳得不是她自己的,而是翟闵的,翟闵面不改色,摳疼了連哼都不哼。
冗長的開場白,一堆聽得長耳繭的話,結束之後,公訴人說:“審判長,今天我們有新的證據需要呈庭。”
趙有時屏住呼吸,張了張嘴,說:“我一直沒看過。”
翟闵說:“嗯。”
趙有時問:“為什麽不讓我看?”
翟闵不說話,可是很快,趙有時就知道原因了。
新證據是一段視頻,公放出來,在場人員都能看見。
畫面拍攝的并不算清晰,雨聲雷聲蓋過一切聲音,偶爾有一道閃電劃過,畫面中的光線會亮一下。
鏡頭慢慢拉近,背景是樓梯,趙有為穿着居家服,手上似乎拿着手機,對面站着一個女人。
那女人的打扮不同于平日裏的張揚,那晚格外低調普通,她站在臺階上說着什麽,視頻中根本聽不清,說了幾句,她慢慢往樓上走,高昂着下巴瞟一眼敞開的屋子,又慢慢轉過身,臉終于對準了鏡頭。
“啊——”
“是她——”
“周翊茜,真的是她!”
旁聽席上傳出一陣陣議論聲,審判長讓衆人安靜,畫面繼續播放,兩人仍舊在說話,說着說着,似乎起了争執,雙方表情都不太對,周翊茜逼近趙有為,趙有為往後退了一步,突然間,周翊茜表情猙獰,提高音量,大喝道:“賤|貨!”雙手一推,緊接着,趙有為向後倒去,尖叫:“啊——”
雷雨聲蓋過了她的驚呼,她的手有碰到欄杆,可能想要去扶,可是慣性讓她不停地滾,畫面中,她的假肢露了出來,随即畫面輕晃,鏡頭跟着挪移,趙有為倒在樓梯底下,後腦朝下,臉被欄杆遮擋着,隐約能看到她的側臉,她睜着眼睛,假肢斜斜地挂在一側,畫面晃了晃,突然變成了牆壁,緊接着,畫面消失。
趙有時呆呆地看着,眼淚模糊了雙眼。
她趕到醫院的時候,姐姐已經送進搶救室搶救,她沒能見到姐姐最後一眼,不知道她當時睜着眼睛,也不知道她的假肢就這麽露了出來,挂在樓梯上。她整個人躺在樓梯口,周翊茜是怎麽離開的?周翊茜一定會跨過姐姐的身體,那個時候姐姐還有呼吸嗎,她是否眼睜睜的看着一雙腳從自己的眼前跨過去?姐姐是否曾經求救?可是雷雨聲将一切的聲音都淹沒了。
她在最後掙紮的時候,在想些什麽,她孤零零地躺在那裏,在看些什麽,她在生命的最後,什麽都來不及留下。
周翊茜當場跌倒,法警去扶她,旁聽席上的騷動已經無法控制,沈太太站了起來想要往法庭中沖去,趙有時什麽都感受不到。
她渾身顫抖,冷極了,由不得她控制,嗓子被堵住,一個音節也發不出,她似乎在感受着死亡,她的腿在疼,後腦勺在流血,她的眼前一片昏暗,耳邊沒有安慰和關切,只有狂風暴雨的呼嘯。
翟闵沒有給她看過錄像,方律師和華山也對此諱莫如深,所有人都不告訴她,她昨天甚至在想,錄像會不會憑空消失。原來不是這樣的,這種疼痛,她承受唯一的一次就好,法庭上避不開,那就在法庭上忍受這一次,是開始也是結束,從此以後錄像再也不會出現在她的面前。
可是她無法忍受,趙有時的眼前只有一個模糊的身影,那道身影是黃色的,跌在地上,她朝那身影沖去,大聲叫嚣着辱罵着,有人緊緊抱住她,大聲在她耳邊說話,趙有時不想去聽,她大恸:“周翊茜,你不得好死,你連畜生都不如,你不得好死——”
她暈過去,法庭一片混亂。
醒來,房間陌生,風從落地窗外飄來,她認得這是翟闵的卧室。
“醒了?”翟闵掀開她的被子,躺了進去,刮刮她的臉,小聲說,“你睡了很久,想吃什麽,我讓阿姨去給你做。”
趙有時聲音沙啞,視線找不到焦距,“我剛才怎麽了?”
翟闵沉默。
趙有時在法庭上昏倒,翟闵把她抱出來,沒多久趙有時就有了意識,卻又像是在夢游,咬牙切齒想往法庭裏沖,狀态很吓人,用翟母的話說,那是“鬼上身”的症狀,她甚至不記得後來是怎麽被翟闵帶去醫院的,送院後打了一針鎮定劑,翟闵不管她是否昏睡,就這樣又把她抱了回來。
趙有時發了一會兒呆,意識慢慢清醒,但她仍然沉浸在法庭中,不動也不說話,看起來很癡呆,翟闵喂她喝粥,她張嘴咽下,第二口的時候她把粥推開,扭頭看向窗外,那片夕陽很美,只有她獨自在看。
直到天黑,翟闵仍陪在她身邊,晚上兩人相擁而眠,第二天趙有時先醒,可能是昨天睡得太多,她一點都不困。
翟闵有胡渣,沒有換下襯衫,睡着的時候也皺着眉,湊近聞,煙味嗆人,還有一些淡淡的汗臭。
他最近一定很累也很掙紮,趙有時悄悄問過華山,翟闵是什麽時候把手機送來的,華山說在一周前,也就是翟闵留宿的第二天,那之前的兩天,他拿着手機,想要做什麽?
他這樣的人,八年前就野心勃勃,不擇手段,他做出什麽事情,趙有時都不足為奇,所以他背着她和沈朗偉見面,見面後考慮數天,也許幾次下決心想把手機交給沈朗偉,趙有時都不會奇怪,她也不會怪他曾經猶豫,曾想背叛,翟闵就是這樣一個人,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嗎,幸好,一切都幸好,他明明有能力讓一切都不知不覺,手機修不好沒有人會奇怪,幸好,一切都幸好。
趙有時抱住翟闵,往他的懷裏鑽了鑽,翟闵被她吵醒,迷迷糊糊摟住她,說:“醒了?再睡一會兒。”
趙有時親親他的下巴,說:“嗯。”
再次醒來,已經日上三竿,翟母準備了一桌好菜,笑得像一朵太陽花:“來來來,小時快過來吃,闵闵你先去洗個澡,臭得我惡心!”
趙有時竊笑,飯後翟闵把她送去律師事務所,徑自去集團辦公室。趙有時找到方律師和華山,方律師和華山頭一次笑得如此輕松,勝利在望,他們都希望周翊茜能得到應有的審判。
方律師說:“等到第四次開庭,一切都會塵埃落定,辯方律師一定會把案子打成過失殺人。”
趙有時說:“我想到了幾個地方,能證明周翊茜是有預謀的。她當晚沒有開車,穿的衣服也……”
華山搶話說:“她的紅色車很招搖,所以她故意不開車,衣服也穿得一般般。從梧桐巷離開,轉彎就有一家銀行,其他地方監控少,也不一定能把人拍進去,但那家銀行離得近,她要去市區一定是往那個方向,不論是打車還是坐公車,也一定會經過,可是她故意避開了監控探頭。”
趙有時愣愣的,華山笑道:“你想的這些,昨天翟總已經和我們探讨過了。昨天他還聯絡過蘇主編,沈朗偉一定會想方設法把案子打成過失殺人,他提前做好了準備,等看到報道,你就會知道他乘機擺了沈朗偉一道。”
事實果然如華山所說,幾天後新的周刊上市,增加了不少猛料,連時代集團和居康集團的恩怨情仇都被描寫得繪聲繪色,報道中還稱居康集團發生狀況的時間和案子開始的時間剛好吻合,一切證明着什麽,全都不言而喻。
翟闵在公司裏精疲力盡,一直配合着政府部門的各種調查,幾天後物流總監劉世奇遞上辭呈,翟闵冷笑,不批準但也不拒絕,表面上仍有意挽留,助理彙報:“可能是我們的動作慢了一點,能證明這些的資料全都被人做過手腳了。”頓了頓,他說,“另外,我查到丁總在外面另有一家家裝公司,法人代表是他的父親,已經創辦了一年了,經營模式和我們類似。”
翟闵擰了擰眉,說:“知道了。”
等到法院第四次開庭,居康集團的狀況已經越來越緊張,只不過這些翟闵一直瞞着趙有時。
這次開庭應該能将一切結束,趙有時和翟闵早早來到法院,下車時被法院門口的情形驚到,幾十家媒體全都等候在門口,見到他們出現,一擁而上,各個像要吃人,舉着話筒和錄音設備,叽叽喳喳問着各種問題,趙有時注意到有幾家網絡媒體在做直播,她有些暈了,翟闵攔住她,伸手替她擋住臉,沉聲道:“麻煩各位讓一讓!”
實在是太擠了,好半天他們才沖破人群,翟闵後悔沒有帶幾個屬下來,進入法院後,他替趙有時理了理衣服,趙有時驚魂未定:“那些記者怎麽這麽恐怖!”
翟闵冷笑,瞥一眼外面,牽着趙有時的手走進了法庭。
庭審開始,控辯雙方争辯激烈,過失殺人和故意殺人的差距太大,雙方據理力争,吵得面紅耳赤,氣氛劍拔弩張,一樣樣的證據全都呈上法庭,辯護人說:“案發之後,我的當事人當晚高燒入院,這些是醫院的證明材料。她當晚錯手把被害人推下樓梯,驚慌失措之下,不知道如何處理接下來的事情,于是她跑回了家,可是受驚過度,晚上就發起了高燒,試問假如她有備而來,故意殺人,事後又怎麽會驚慌發燒!”
激辯現場臨近尾聲時,公訴人說:“審判長,我有新的證據,能夠證明被告人的行為是有預謀有計劃的。”
趙有時驚訝,側頭看了一眼翟闵,翟闵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
究竟是什麽證據,連他們都不知道?很快,趙有時就見到了所謂的新證據。
法庭的門打開,新的證人被帶進來,對方身量很高,長相俊朗,可是腿腳似乎不便,拄着拐杖前進,公訴人說:“我這裏有一份錄音,是由證人沈道,在兩天前提供的。”
趙有時怔怔地盯着拄着拐杖的沈道,心念: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