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死物和活命到底哪個更重要一點,難道想用力的活下去,也是一種錯誤嗎?
楚君瑞無法和她弟弟分辨這些,她做她覺得正确的事情。可就算是用上好的貢品耳環,換來的食物,只不過支撐一個月罷了,接下來若再尋不到吃食,他們主仆四個,必定要挨餓。
楚君瑞站在夕暮巷口,呆呆的看着蔚藍的天色。要是換在之前,她或許會掩着嘴角一笑,然後接過蓮香遞過來的冰鎮烏梅湯喝一口。而此時她唯一的想法卻是,還好,天氣尚熱,若是在冬天,只怕他們還要尋柴火過冬。
她這一個月裏,一直伏在父皇上下朝的路上,可總是遇不上,更談不上求情。最近才得知,池貴妃專寵,父皇已經不歇在他自己的雲龍殿,而是住在池貴妃的紫蕰宮裏,同進同出猶如民間夫妻。
罷了,只能再去求求莊妃。楚君瑞深吸口氣,邁步就往夕暮巷走去。堪堪手碰觸到大門,門就吱呀打開,她不覺有異,直接就跨進門檻。
可不過這麽眨眼功夫,立時臉上傳來火辣辣的疼痛。片刻間,就聽身後大門被“哐當”大力甩上。瞪大眼睛,不知所措的看着四周,耳邊卻傳來一陣陣尖利的笑聲。
猛然轉身,就看到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正舔着手指,嘴裏嘎嘎怪笑:“皇上,您賞給臣妾的血燕,真是好吃,好吃的很呢。”
“你是誰?”
“哪裏來的,不懂規矩的奴婢!見着本宮竟不下跪行禮!”瘋女人神色嚴厲,指甲黑長,就往楚君瑞臉上劃來,楚君瑞往後跌跌撞撞退了幾步,等到碰到背後的大門,立時驚醒,轉身就想打開大門逃出去。
可那瘋女人動作極快,手一抓,就把她的頭發給拽住了。這一下,楚君瑞捂着頭痛極,大喊:“救命救命!”
只是她的叫聲卻被瘋女人凄厲的笑聲給遮掩下去。頭發被反拉住,失去了全部的抵抗力,那瘋子力氣又大的很,一下子将她給拖曳到地上,一路拽着也不曉得要拖到哪裏去。
正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時候,一道熟悉的身影,從回廊上慢吞吞的走了過來。
“溫貴人。”齊昭語氣溫和,輕輕喚了一聲。
這一聲,像是讓那瘋子聽到什麽喜訊,一下子愣住了。停下步子,身子像生鏽了般,一下一下,極慢極慢轉了過去,嘴裏嘀嘀咕咕:“是皇上要叫臣妾去伴駕麽?”
“嗯,是呢。”齊昭眼神溫柔,卻在瞥到狼狽不堪的楚君瑞時,嘴角微不可見的往上翹了翹,語氣似乎也帶了些輕快,“溫貴人,皇上最喜歡您端莊秀麗的模樣了。”
“啊,是呢是呢。”溫貴人癡癡的放開楚君瑞的頭發,黑漆漆的手指扒拉了幾下頭發,又拉了拉衣裳,再回頭時,突然露出溫柔的神情,“阿寶,乖。母妃去求你父皇,快些給你封號,可以讓你同你那些皇兄皇姐,平起平坐。”
楚君瑞捂着胸口,好像這樣能夠控制快要跳出的心平靜下來。而溫貴人在說完話後,突然又哭又笑,尖叫着:“阿寶,我的阿寶!都是你們殺了她,殺了她!”
楚君瑞害怕的手腳并用往後爬了幾步,好在溫貴人哭哭笑笑倒不再注意她,反倒是往巷子深處跑走。
“能站起來麽?”齊昭俯下身子,眼神中居然流露出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笑意,手掌攤平在楚君瑞眼前,“三殿下看上去很容易摔倒呢。”
也不知道是什麽情緒在楚君瑞心底裏蔓延,但卻有種羞憤的心思先一步冒出來。為什麽她狼狽時,總會讓齊昭看見!
憤憤拍掉齊昭的手:“世子殿下看上去,總在夕暮巷出現呢。”
齊昭溫柔的笑着搖頭,看向楚君瑞的眼神,似乎在看一個鬧脾氣的孩子:“齊昭同殿下說過,這兒的莊妃同我有舊。我能來夕暮巷照料她,也是得了大殿下的特許。”
“大皇兄麽?哼,他什麽時候有善心了。”
說着,楚君瑞用力撐地,試圖站起來,大概是剛才掙紮時,扭到腳踝,剛一用力,劇痛便随之襲來,人撲通跪跌在地上。
“嗯?”齊昭雙手負後,悠閑的看着楚君瑞跌倒,卻沒有想動手扶她的意思。只是淺笑着,像是眼前的楚君瑞,根本就沒有狼狽的撐着地,咬牙切齒抽吸着冷氣。“三殿下,大殿下喚齊昭快去跑馬場商議避暑之事。好像皇上也在那裏,齊昭不敢晚去,先告辭了。”
齊昭嘴角帶着笑,錯步從楚君瑞身邊走過,嘴裏低低說了聲:“三殿下小心,那溫貴人就是夕暮巷吃人的瘋子。”眼簾垂下,在楚君瑞吃驚的臉上轉了一圈,收回眼神,匆匆離去。
楚君瑞用力撐着地,她也要去跑馬場!不管剛才齊昭有意無意說的訊息是真是假,但直覺告訴她,去跑馬場是唯一能夠面見父皇的機會。
一瘸一拐走出夕暮巷,走了沒多少久,聽身後一聲“阿姐”,側首看去,楚君德在她身後,雙手握拳,臉漲的通紅,連眼眶都紅的厲害。
“你終于肯叫我了?”楚君瑞笑了笑,自從耳環換了糧食,楚君德就沒再理睬過她。
“阿姐,我,我,”楚君德咬着牙,說了半天,連句完整的句子都說不出來,最後才憋了一句,“你要去哪?”
“哦,我聽說父皇在跑馬場,我想去看看能不能跟他求情。”君瑞輕描淡寫的說了聲,露出笑容,“你回去等着,我想那麽久了,父皇氣也該消了吧。”
“我,我去!”
“父皇在,想必池貴妃也會在。”君瑞眯眯眼睛,“她恨母後,恨原本是皇嫡子的你,你去是火上澆油呢。我去吧,而且我如今狼狽模樣,讓她笑一笑,說不定對我們有益處。”
“哼!”楚君德根本不聽她的分析,憤憤丢了一句,“阿姐,我不是小孩子了!”放開步子,飛快從她身邊跑過,而奔跑的方向,正是跑馬場。
楚君瑞一愣,萬分懊悔她居然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楚君德。嘆了口氣,撐住傷疼的腳,拖着步伐,腳步一深一淺的往前趕。
等到了跑馬場,離君德跑開已經過了好一會兒。她站在入口處,見兩邊的奴才臉上都挂着怪異的笑容,一陣不安不由自主的襲來。
“喲,三殿下。”那兩個奴才對視一笑,屈膝行禮,“您來的正巧,剛才四殿下也來了呢。”
楚君瑞“嗯”了聲,端着架子:“煩請通禀父皇,君瑞求見。”
“哎喲,三殿下,皇上娘娘正等着您呢。”其中一個嘴角裂開,像是尋到什麽樂子,手往前指着,“您快去吧。”
君瑞一聽,曉得不妙。池貴妃在場,毛毛躁躁的君德能得什麽好處。也不管那兩人笑的多麽讓人讨厭,手搭在大腿上,一翹一翹往前走。
走進馬場,就聽到大皇兄嚣張的笑聲傳來,心裏越發害怕,雙手握緊,指甲深深的掐住掌心,感受到刺疼,才讓慌張的情緒稍微穩妥下來。
“君德給父皇請安,給池貴妃娘娘請安。”楚君瑞不顧周圍人的目光,上前跪倒磕頭,自然聽到父皇的冷哼。眼角微微往後,瞥到君德正趴在一匹烈馬身上。那馬沒有安馬鞍,赤紅的鬃毛随風飄起,正仰着脖子蹬着蹄,兇狠的直立起來,想将背上的人,甩到地上。
“皇上,瞧,君德性子可真烈呢。”池貴妃輕飄飄的說了聲,似乎都沒有看到君瑞跪在地上,“呀,這麽個倔脾氣,等将來長大了,可怎麽得了。”
楚君瑞心都要跳出腔子,父皇不置可否的哼了一聲,倒是說了聲:“你來做什麽?”
“君瑞聽說父皇在此處,心裏念叨好久沒見到父皇了,便匆匆過來,給父皇磕頭。祝父皇千秋萬代。”
“哈哈,君瑞的嘴真是甜呢。”池貴妃掩嘴笑了幾聲,總算将眼神投到君瑞身上,停留片刻後,又遠遠看着在馬背上拼命的君德,“君瑞和君德是同胞姐弟,想必脾氣也相同的很。要是你在馬背上,你待如何?”
“回娘娘的話,君瑞只會騎在馬上慢走。這場上的馬性子烈,毛色通紅,想必是九域進貢來的熾烈寶馬,君瑞怎敢駕馭。”頓了頓,回過頭看了眼君德,“君德他年紀小,不知輕重。小孩子心性好勝罷了。大皇兄舉手投足間,已頗有父皇當年的風采,想必駕馭這匹烈馬不在話下。”
池貴妃小心翼翼看了眼皇帝的神色,見他神情淡淡,忙轉了話題:“哎呀,你這次可猜錯了。這不是那幫蠻子進貢的,反倒是吳國的五皇子前來,送給皇上的禮物。”
“是嗎。”楚君瑞嘴裏敷衍着,眼神卻始終不離場上的君德,擔憂至極,卻不能顯露出來,只能低下頭笑了兩聲,“娘娘,君瑞求娘娘個恩典。君德鬧了半晌,不如交給君瑞帶回去教訓。”
“啊,瞧你說的,是君德自己要騎的。說是若能駕馭這匹熾烈馬,就請皇上讓你們回原先的宮裏居住。”
“朕允了的。但,若是給朕丢臉......”皇帝冷冷一笑,眼風往四周一轉,楚君瑞随着皇帝的眼神看了過去,果然場邊有幾個陌生的面孔,騎在馬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楚君德的樣子,而齊昭則駕馬候在大皇兄的馬匹後。
“可是,父皇,”楚君瑞還想求情,皇帝一揮手:“無須再說。”
池貴妃笑眯眯的拿着帕子擦擦嘴角,過了小會兒才淡淡說出口:“你若不放心,自可以替他上場。”轉過身面對皇帝,小聲說道,“皇上,臣妾看君德撐不了多久,怕是和吳國五皇子的打賭會輸呢。要是換君瑞上場,就算輸也不怕丢臉。”
“你要不要去呢?”見皇帝微不可見的點點頭,池貴妃指着拽着紅色鬃毛,幾乎要掉下來的君德,“但若你撐不了一炷香的功夫,等你們回來呀,”她壓低着聲音,“明年,就要拜祭你們兩個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世道永遠是活着比死了要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