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陰沉沉的天空在眼前轉了一圈,那雨水四濺滴滴落落。等腳踏實地,人又被快速擁進胸膛,聽到頭頂那人高聲說話:“哈哈,好在世子願意幫我呢。不然的話,我還真不曉得,該怎麽去跟圖格慶交涉,把你救回來。”
“多謝五皇子搭救。”
楚君瑞雙手抵住吳圖南的胸膛,用力撐開。只來得及道謝,她便被吳圖南橫抱起,人一騰空,心裏便開始驚慌起來,卻聽吳圖南低笑幾聲:“這雨下得實在讨厭,別弄濕了你的鞋襪。”
雖然心裏早有預計,但依然心惶惶不知如何是好。在吳圖南懷抱中,她揪着他的衣襟,往後看尋找齊昭的身影。卻見齊昭他雙手環臂,似笑非笑地站在一邊,眼神冷冷直看着她。那竹傘落在地上,傘面上畫的萬裏河山,恰像是在齊昭腳下。
“五皇子啊!”吳圖南的內侍秦五,像是被驚吓似地,發出尖利叫聲,“您,您怎麽淋雨!”
“秦五噤聲。”吳圖南置若未聞,轉過身對齊昭點頭,“多謝世子仗義。”
齊昭淺淺一笑:“你我兄弟,何必說這些客套話。你和公主必定有許多話要說,今日咱們就此別過。明日再來痛飲。”頓了頓,對秦五笑道,“你要取什麽,做什麽,盡管對江文講,他會幫你辦到。”
直到聽見身後大門發出吱呀沉重的關門聲,齊昭才回轉頭,看了眼空白牌匾。這可是他小時候住過的地方,怎會是外宅。只是那時候,他母妃名不正言不順被父皇給圈養在這裏。說起來有趣,那時候的日子,反倒是最快活的。他微微閉眼,将腦中不合時宜的幼時回憶趕走。罷了,過去便過去了吧。
車輪轱辘轱辘碾過青石板地,車輪碾過積水,水星四濺。齊昭學着楚君瑞的樣子,稍稍掀開一點車簾,順着縫隙看了出去。
嗯,這裏就是齊國的京都。沒有大楚繁華,鋪天蓋地的磚屋是為了禦寒和雨季。就算是皇城也是如此。唯一的區別,皇城學了大楚的樣子,能工巧匠在石塊上刻出龍紋,鑲嵌宮頂。
“世子,北門到了。”車夫低低說了句。
“嗯。”齊昭緩緩下車,一連幾日的雨,此時居然停了下來。遠遠看去,宣文殿的天空上,橫架起一道紫虹橋,直至北門天空。
“給世子請安!”北門守衛谄媚笑着行禮。
齊昭收回眼神,臉上挂上溫和的笑,“快起了。”剛剛踏進北門,就見到安插在他身邊的內侍四喜,在門邊打轉,“咦,你是怎麽了,慌慌張張的。”
四喜見他出現,驚呼一聲:“哎喲,主子。您上哪裏去了。”
“自然是去求藥了。”齊昭掩藏住厭惡的神情,笑着搖頭,邊走邊問,“皇上怎麽樣了?”
“您不在的時候,暈厥了幾次。皇後娘娘懿旨,不準其他嫔妃去探視,她獨個兒守着呢。”
“皇後和皇帝真是伉俪情深啊。”齊昭仰起頭,嘴角抑制不住的挂上冷笑,等再低下頭時,卻是滿臉的擔憂,“皇後娘娘剛失了胎兒,此時還要辛苦照顧皇帝。她自個兒也要擔心聖體啊。”
“皇後娘娘還說,等您回來,請您快些去見她。”四喜嘆了口氣,“皇上病重,不讓王爺,皇子探視,已經惹得朝野議論紛紛了。”
兩人趕到惠安殿,見殿門外,已安了侍衛把守。四喜上前說了兩句,等回禀的人回來,只讓齊昭一人進了惠安殿。
殿裏燈火昏黃,四處站着的侍女,像是木偶一般,毫無聲息。隔絕着大殿和內室的屋門外,架着龍虎争鬥的屏風,似乎在屏風後的世界裏和外頭全然不同。屏風後的空氣裏,甚至都彌漫着死亡腐朽的氣息。
一陣低低的抽泣聲,似有若無的從屏風裏傳了出來。齊昭站定腳步耐心等了一會,才壓低聲音說道:“慶王世子齊昭,給皇後娘娘請安。”
那抽泣聲漸漸隐去,從屋裏飄出嬌嫩的聲音:“齊昭快些進來。”
“給皇後娘娘請安,齊昭幸不辱命,将續命藥丸帶了回來。”齊昭低着頭,木然着表情,從袖袋裏取出瓷瓶遞了過去。
玉蔥般的手指,接過時從他手背上撫過,甜得膩人的香氣襲來:“要是吃完了,那皇上他可怎麽辦。”
齊昭快速擡起頭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嘆了口氣:“就擔心齊昭和五皇子的私下交易,讓吳國皇帝知道。他必定會利用續命的藥,來要挾我們。到時候,若是不同意便是不忠不孝,若是應了苛刻的條件,只怕會讓大楚百姓受苦。哎,進退維谷啊。”
“是啊,這事情,咱們可得早作打算。”皇後語氣熟稔,又嘆了口氣,眼神滴溜溜轉到他臉上,“唉,那麽多的皇子,到頭來,只能靠你了。”皇後站起身,拉着他坐下,斟茶後親手遞給他。
齊昭接茶盞時,終是擡頭直視皇後,見她除了妝容,頭上只插了一支透白玉簪。整個人看上去,純純淨淨,倒是有點像之前在碧波池邊偶遇時的模樣。
“如今可怎麽辦?本宮一個婦道人家,入宮不過三年,根基不穩。又沒了孩子。”皇後眼眶一紅,看上去要哭出來似的,“就怕,就怕皇上一走,本宮,本宮也活不過天明。”
“皇後娘娘多慮了。這宮裏的皇子,各個都要稱您母後呢。”
“哼,那些皇子,哪個是孝順的!都以為本宮年紀小,又新入宮,哪裏把本宮放在眼裏!本宮突然滑胎,必定也是他們做的好事。”皇後擦擦眼角,眼神飛到齊昭臉上兜了一圈,“要不是世子相助,皇帝哪裏能熬那麽久。本宮哪裏能活那麽久。”
齊昭站起身,深深行禮:“齊昭所為,不過是因忠孝二字。三年前齊昭被過繼給慶王一脈,封為世子。再之後,便遠赴楚國,為齊國質子。至此之後,這宮裏的事情,齊昭便不再牽挂。”
“你難道在怨恨你的父皇嗎。你都不曉得你父皇的心意麽!”皇後掩嘴驚呼,“本宮無意中聽皇上提起過,等你回來,便将你封為太子。”
“皇後娘娘,”齊昭連連往後退步,擺手,“這些千萬不要再提,齊昭此時身份只為世子,怎麽能成為太子。何況父皇沒有诏書,光憑娘娘口中所言,齊昭擔心,反倒會給娘娘惹禍上身。”
“怎麽會沒有诏書!本宮口中說的,便是皇上說的!”
齊昭淡淡牽起一絲笑,眨眼功夫卻是驚恐至極的神色,結結巴巴的連連後退:“娘娘,娘娘,齊昭不敢,齊昭不敢。齊昭改日再給娘娘請安。”似是害怕極了,倒退時撞翻放在一邊的紫金熏爐,不及扶起,慌慌忙忙沖了出去。
“娘娘,依臣所見,齊昭倒是不足為患。”人影在厚重的淡黃帏布後影現,“萬一他不願成為傀儡,那可如何是好?”
“人只要活着,便會有野心。要拉攏他,無非投其所好。去查查,他有否心愛之人,或是未了心事?”皇後低着頭看了看指甲上塗得豆蔻,輕描淡寫地說了句,“沒想到三年前沒殺了他,此時倒會被本宮所用。這命啊,真是有趣。”
齊昭一路快走,四喜在他身後大呼小叫。齊昭停住腳步,回頭時,倒是四喜驚呼一聲:“哎喲,主子,您的臉怎麽那麽白,出什麽事了?”
“啊,”齊昭搖搖頭,“無礙的。天色晚了,要是北門落鎖,可出不去了。”
“世子不用擔心。奴才之前,便特意關照了北門守衛,替世子留門呢。”四喜谄媚笑着,“世子是坐車還是駕馬?”
慶王府前兩個石獅子,在屋檐下黃色燈籠照射下,神情猙獰。齊昭的馬車剛剛停下,大門便往裏拉開。申用,章公從裏匆匆小跑出來。又是幾個侍從跑了出來,拉馬的拉馬,掀簾子的掀簾子。
“給世子請安。”
“都起了吧。”齊昭笑了笑,見章公申用給他使了個眼色,微不可見的點點頭,“四喜,去備酒食。”
兩人見支開四喜,縱擁着齊昭往樂堂走,“世子,有人給你送禮!”申用就算壓低嗓門,但依然是大嗓門地吆喝一聲,“就在您房裏呢。”
“嗯?”齊昭挑眉看了申用一眼,見申用黑着臉,又瞥向章公。章公隐約皺了皺眉,欲言又止:“是皇後娘娘派人送的,下官無法阻攔。”
“哦,那就先放着罷。”齊昭笑着拍拍章公的肩膀,“許久不見,咱們可要好好喝一場。”回頭對申用一揮手,“快些申用,我要看看你的酒量是不是還那麽差。”
等看着章公和申用醉倒,齊昭慢慢站起,踏着月色走在回廊上。風一吹,酒意上頭。他停下腳步,手撐在牆上,過了小會,才稍稍回神。
仔細想想,這一天過得混混沌沌。在皇後那裏時,本想将關系推進一步,卻在臨頭改了主意。原本想問問申用他們,事态進展如何,可卻不明白為什麽,只字半語都不提及,甚至在章公想說的時候,故意将話題岔開。
到底是怎麽了。
拳頭輕輕敲擊額頭,擡起頭時,看那清月當空,似有人影站在其中。他深深吸了口氣,甩掉奇怪的想法,踏進屋子卻聞到一股似曾相識的香味。
“世子回來了。”
一聲嬌弱的聲音響起,燈被點亮。纖細的人影在燈火中出現,她玉雕般的手,持着燭臺,緩緩走近,甜膩膩的香味圍繞着她,像是在她身上加了件披風。
“你是誰?”
“奴婢是芙蓉,奉皇後娘娘懿旨,前來伺候世子。”
“哦?”齊昭淡淡笑了笑,從她身邊擦身而過,坐在床榻上,微微努嘴,“給本世子脫鞋。”
芙蓉跪在地上,頭低下時露出一截白皙修長的脖頸。齊昭揉揉眉間:“皇後娘娘還說什麽了麽?”
“娘娘就讓奴婢來伺候您,旁的沒有交代。”
“嗯。”齊昭脫下衣裳丢到她身上,“今晚本世子累了。你先退下罷。”
芙蓉擡起頭一怔,片刻後低下頭似松了口氣般應聲,後退出門。齊昭冷冷看着芙蓉的身影,暗暗心道,一個四喜不夠,還想安插一個芙蓉在他身邊。也好,任她的人在身邊,可以先穩住她。
清晨早起,便出發去早朝。朝上依然吵吵嚷嚷着,為什麽皇上病重,都不允許王爺們,皇子們探視。皇後的爹爹,兵部尚書葉舉,只冷冷笑着,抄着手什麽話都不争辯。他依然做出一副老好人的表情,站在一邊神游天外。
等退了朝,齊昭一個人駕馬甩開左右,卻不經意間,來到那個宅子。猶豫許久,他落了馬,拿馬鞭敲敲門。在門口靜靜候了一會,門裏才傳來聲音。
“呀,是世子您啊。”開門的秦五,笑眯眯地請安,“給世子請安。主子和公主正說起您呢,可不是巧,您就來了。”
“謝了,還想着會不會打擾他們。”
秦五躬身往前帶路,“哪裏的話。主子一直把世子您仗義相助的事,挂在嘴邊呢。”往前引過幾條回廊,“哎,主子們都在晨風閣用早膳。”
“是麽。”齊昭站定步子,還想是不是幹脆用這個借口走了,就聽吳圖南高聲招呼:“昭兄,昭兄。”
“南兄。”齊昭打消念頭,笑着快步走了過去,胳膊被吳圖南拉着進晨風閣,吳圖南沖秦五嚷了聲:“快給世子備碗筷。”轉過眼神,“瑞兒,瞧誰來了?”
君瑞緩緩站起身,欠身行禮。紫绡翠紋裙擺因行走微微擺動,露出那雙尖角小小翹起的繡花鞋。眼神似水波流動,轉到齊昭臉上,片刻後,仿若順着光線移動,滑到吳圖南臉上,兩人眼神在空中膠着。先是君瑞低頭淺淺一笑,再是吳圖南快步走近,也不顧忌齊昭,手便緊緊握住她的手。
突然有股煩躁的情緒從齊昭心底冒出,他轉過眼神,輕咳一聲“如何,住的還好麽。”快速掃了君瑞一眼,收回神情,便拉着吳圖南說話,“這兒的氣候不比吳國,寒冬要到二月底才會散盡。不曉得你住的慣麽?”
“無礙。”吳圖南和君瑞相視而笑,“我同瑞兒說了,再等我些時日,我便将她接回吳國去。”他突然緊張地對着齊昭連連說道,“哎呀呀,我明天就得先回去一趟,瑞兒可怎麽辦。昭兄,你可得幫我好好照顧她,別委屈她。”
齊昭“嗯”了聲,看着君瑞點頭,“你且放心吧。”
楚君瑞掩嘴巧笑,輕輕說了句:“多謝世子相助。”轉頭看向吳圖南露出為難的神色,“我父皇病重,聽說你有藥可以續命呢。能不能幫幫我?”
吳圖南伸手摸摸她的臉頰,連連點頭:“我當然有。只是最後一瓶給了昭兄。”見楚君瑞眼眶一紅,急忙安撫,“你別急,我讓秦五先行去拿藥,一旦拿到便送回來。從吳國到這兒來回也不過十幾日,來得及。”
楚君瑞咬咬唇,轉過頭卻看到齊昭高深莫測的神情,心裏不由揪了起來。齊昭到底是什麽意思,是想拿着藥要挾她和君德麽?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三次元好忙啊~給水壺留言啦,好歹用二次元來安撫下我啦。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