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二天,領主府收到了亞特裏夏·霍恩的回複,正式答應做戈爾多·莫蘭的老師。

正在和伯裏恩一起聽柯羅·西奧多老先生繼續講解《創世錄》的秦放,聽到這個消息之後,不禁勾起了一絲微笑。

出乎意料的是,柯羅·西奧多聽見這件事之後,驚訝之餘完全沒有半點憤怒的神情,仿佛被亞特裏夏從手下搶走一個學生是沒什麽大不了的事,連連眉頭也沒有多皺一下。

“既然領主大人為您尋找了這麽一位老師,您就跟着他用心學習吧。”這位雙鬓斑白、一身黑袍的老牧師這麽說着,握住一柄銀質十字架在自己胸前畫了個十字,“跟随他,你一定能學習到更多東西。“

秦放:“……”您知道亞特裏夏·霍恩是怎麽評價您的嗎,您就這樣為他說話?

秦放縱然對老者珍而重之的囑咐感到有些好笑,但還是得體地謝過了他的建議。

他後知後覺地發現一件事。

亞特裏夏·霍恩是教廷中的異類,那柯羅·西奧多這個看起來古板而又嚴正的牧師為什麽會對他贊不絕口?秦放還以為,像西奧多這樣的教會老者都會指着亞特裏夏罵他“異端分子”才對。

等他把這個疑問帶到領主面前,領主才有些好笑地回答了他:

“西奧多先生即使不再是你的老師,他将來也要繼續教授伯裏恩。你認為我們莫蘭家會聘用一個受教廷思想鉗制的牧師嗎?”

秦放:“……所以?”

領主:“他也算是屬于我們派別的牧師,教廷對亞特裏夏的抵制在他那裏是沒什麽影響的。況且你知道亞特裏夏為何被稱作‘天才’嗎?不僅僅是因為他在治愈魔法方面的造詣,他在殘卷典籍上的破譯天賦也是無人能及。他發現、翻譯并且整理了很多古時遺留下來的殘卷,這些殘卷對于教會和所有牧師而言都非常有價值,能加深他們對聖主的理解,提高他們在光明魔法上的造詣……”

秦放:“翻譯殘卷和提升魔法造詣有什麽關系?難道他翻譯的是魔法書的殘卷?”

領主:“有一部分是……但大部分還是和聖主有關的文字。牧師們相信,念誦這些與聖主有關的文字可以積攢他們的功德,增強他們光明魔法的力量。”

秦放:“……”簡直就像是和尚念多了經,就覺得自己可以功德加身、破邪除魍一樣。

但是,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從幾百年後穿越到這個時代的秦放卻明白,能否使用魔法只取決于天賦,能否加強魔法力量只取決于練習和鑽研。如果不按照對的方法勤加練習,每天背個一百遍的《創世錄》都沒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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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種傳說也有一定的道理。

別的職業秦放不清楚,反正他們法系職業多半是要吟唱的,而吟唱時能集中多少意念,直接影響着魔法的成功率——然而這世上相信自身力量的人不多,相信神的力量的人卻不少。對神明的盲目信任更能使牧師們快速地進入心無芥蒂的障礙。就像《創世錄》的結語一樣,“相信聖主的威能,一切的安排自有其道理。萬物的順從是種聰慧,能使聖主彰顯出他的慈悲和智慧”。

聽伯裏恩形容,牧師在對他使用治愈魔法的時候是閉着眼睛摸他的額頭的,為的就是向聖主顯示自己的信任、虔誠和順從。

不過秦放覺得,亞特裏夏肯定不會教導他這麽去做。

“……亞特裏夏的理論基礎基本來源于這些典籍和殘卷。”領主最後總結道,“因此他絕對稱不上是離經叛道。相反,他只是在對抗俗世罷了。西奧多沒有瞧不上亞特裏夏·霍恩的理由。”

秦放:“……”被您這麽一形容,亞特裏夏好像還是個很有情操的人啊。

“對了。既然你确定要做亞特裏夏·霍恩先生的學生,那這些東西就由你帶給他吧。”領主拍了拍手,他的随從自房間的櫃子裏拿出了一個精美的盒子,放在了桌面上。

秦放看着木盒子上精美細致的花紋,一邊說道“這是什麽東西”,一邊打開了盒子上的銅鎖——

盒子裏居然堆滿了各種顏色的寶石。這些寶石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光彩盈盈,澄澈剔透,有一瞬間幾乎把整個房間給照亮了。

“你的老師喜歡這些。”領主端起黃金制成的葡萄酒杯,冰藍色的雙眸裏透出了然的笑意,“這是我們送過去的禮物之中效果最好的。能讓他來幫你治病、讓他擔任你的教師,都是托這些寶石的福。”

秦放:“……”

他有些不可思議地挑眉:“他喜歡寶石?……那個亞特裏夏·霍恩?”

”是的。”領主舉杯,對着秦放微笑了一下,“他來自神院,但他并不是聖人。你認為教皇為什麽會擁有插手王政的權力?除了我們的信仰外,教廷還擁有最多的供奉、布施、募捐和大量稅款,他們以金錢來打通上下關竅——聖職者們最擅長的就是斂財。教廷如此,亞特裏夏·霍恩也一樣。”

“……畢竟誰不希望自己過得好一點呢?”卡薩爾·莫蘭低低地笑道,言語裏卻沒有太多的恥笑。

秦放沉默着合上了木盒的蓋子,輕輕嘆息道:“我知道了。”

然後,在當天下午,他帶着這盒寶石和上課要用的工具,和馬肖再次踏上了前往司铎府的路途。

敲開司铎府的大門,來開門的依舊是那個穿着亞麻長袍的少年。

“戈爾多少爺,請進。”

對方用正處于少年和青年之間的嗓音低聲說道。他的身型不算是健美,卻也不像戈爾多·莫蘭那麽單薄,在寒風中穿着并不那麽厚實的衣服卻沒有病倒,可見身體素質相當不錯。他的五官雖然還透着一點稚氣,但是線條英挺流暢,雙眸明亮有神,笑起來臉頰上還有兩個淺淺的酒窩——可以窺見成年時會是個怎樣俊美而讨人喜歡的青年。

秦放忽然意識到,自己還沒有問他的名字。于是他自然而然地發問之後,少年愣了愣,以超乎秦放預料的熱情回答道:“伊桑——我的名字是伊桑,戈爾多少爺。”

秦放點了點頭,卻見伊桑頓時如連珠炮般發問道:“您今天的下午茶打算吃些什麽點心?榛果餡兒餅可以嗎……不,您大概不會喜歡這些粗俗的食物。還是我為您去面包坊買一些奶油點心回來?”

秦放:“……不了,謝謝,我下午一般不吃東西。”

“喝什麽下午茶。”一道有些清冷傲慢的聲音傳了過來,“他是來這兒學習的——換句話說,就是來這兒吃苦的,不是來我們司铎府參觀的。”

“是,先生。”伊桑瞬間低眉順眼地俯身行禮,恭恭敬敬地回答了一聲,“是伊桑失禮了。”

秦放擡頭,果然看見了亞特裏夏,那人秦放帶着熟悉的寡淡而薄涼的神态走過來,金色的長發斜綁在肩頭,那雙翠綠色的眼睛望過來,讓人如浸入了冰冷的霜雪一般忍不住打激靈。

“老師。”秦放神态自若地也跟着行禮。

自從想明白了亞特裏夏是他希望争取的合作對象之後,他對亞特裏夏的忍耐度也直線提升。要不怎麽說,利益是捆綁兩個人的最牢固的紐帶呢。

“還有你。你也就裝裝樣子的時候最讓人順眼。”亞特裏夏對秦放說。

秦放:“……”這家夥今天又是怎麽了,火藥味這麽重,感覺比上次見面還要難搞。

秦放下意識地擡頭仔細打量亞特裏夏的面容。或許是他的錯覺,他覺得亞特裏夏今天的臉色比昨天稍稍蒼白了一些,嘴唇上的紅色也褪得淺了一些……他嘲諷人或者取笑人的時候用的大多數都是似笑非笑的語氣,今天卻微皺着眉頭,神色帶着些許說不出的疲倦。

“昨天不是休息日嗎。”秦放下意識開口問,“您沒休息好?”

“……”亞特裏夏瞬間抿了抿嘴唇,臉色看起來更臭了,但還是抽了抽眼角,轉身說道,“我沒事。只是昨天失眠了,因為你的那封信。”

秦放:“我明明只在信上寫了一句話。”

亞特裏夏:“但是你的個人意願我的确是了解到了。”

如果亞特裏夏是失眠了一個晚上……那八成是在考慮和莫蘭家族真正結盟所帶來的得失吧。秦放想道。

但無論如何,亞特裏夏看起來是有些精神不濟的樣子。

秦放被他一路領到書房。亞特裏夏走到書架前,挑挑揀揀,整理出一摞薄厚不一的書本和卷軸,把它們放置到了書桌的正中心,沖着站在一旁的秦放揮手:“過來。你先把這些——你手上拿的是什麽?”

在他身後捧着木質盒子的秦放,伸手把盒子往亞特裏夏的方向遞了遞:“送給您的禮物。”

亞特裏夏:“……”

秦放:“這還是我第一次送您東西呢。打開看看?”

雖然領主爹說亞特裏夏偏愛寶石是因為他也喜歡斂財——但是亞特裏夏不斂黃金,偏偏鐘意寶石,應該是真的喜愛寶石吧?他看見這些寶石心情應該會好一點。

秦放這麽想着。

卻見亞特裏夏拿起一本書敲了敲秦放的頭:“賄賂我是沒有用的。你這些書都得背,一本都不能少。”

秦放:“……我沒有這個意思。您不如先打開來看看?”

亞特裏夏挑眉瞟了他一眼,放下書,接過木盒打開——寶石的耀眼光華瞬間盈滿了半個房間。

亞特裏夏有些驚訝,從他的表情來看,他的确是驚喜的——但那驚喜,秦放總覺得和對財富的渴望沾不上邊。

亞特裏夏注視着這些寶石,更像是在注視着一個近在咫尺的奇跡。寶石的光華倒映在他的眼睛裏,卻沒有那雙翠綠色的眼眸來得更加震動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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