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溫殊途
這世上的好事總是不能遂人心願。未緩本是頭天晚上恭恭敬敬向神君說明了原委,告了假的。
一大清早的,她又被那二公子盯上纏住了,未緩真心覺得自己這腦子不大夠用,明明瞧着他同青羊姐姐好到一處去了,她成人之美忙了半天,橫是落得一場空。這會子他仍舊跟在身後“妹妹”、“妹妹”的叫着。
未緩別有深意的提醒他:你不去找找“姐姐”去?
暮執深明大義的笑着露出兩顆白牙,道:“姐姐要緊,妹妹也要緊!”
未緩看着,忍不住要皺眉,嫌他這副嘴臉。扭頭走了。
她知道暮執在身後跟着呢,使了個心眼,專往神君的東書房跑,她昨晚去告假時,神君也說起他這日有事,不在殿裏,還叮囑她早去早回呢。這時候她便故意推門進書房去,躲在房門後面。
暮執嫌這神君大哥嘴碎,管東管西,輕易不打他眼前過,省得被絆住。他此時眼看着未緩閃進書房去,他知難而退,佯裝看景兒,繞到後殿竹林,一旋身也不見了。
未緩這裏貼着門板,探頭探腦的往門縫裏窺探着,冷不防被立在帳幔旁的神君吓了一跳,她一臉驚駭的看着他,看見他說:“已經走了,不用躲了!”
真是唐突,她早兩年和竹栖手拉着手來空拂殿轉悠,恰撞上過大師父,被狠狠教訓了一通,說書房是神君的公務重地,嚴禁閑逛。她如今跑進來躲人事,實在汗顏。大師父若知道,定是要罵她越大越不懂規矩了。
所以也來不及問,你不是要出門麽?怎麽還在書房裏?!未緩只着緊的低頭行禮退了出去。又謹慎的貼着牆根,一路小跑着到兩歧殿找竹栖會和。
才跨進兩歧殿偏殿的門檻,暮執突然打未緩身後冒出來,哈哈笑着趕上前一步,得意道:“妹妹的腳蹤不行啊,瞧我的追影術如何?”
未緩立在那兒,無語。遠遠看見竹游走過來,她趕緊向他使了使眼色,告訴他:快來幫忙,把這個尾巴給我弄走!
竹游會意,呵呵笑着走近前,一伸手攬着暮執的肩頭,搭話說:“二公子是吧?來來來,咱倆聊會兒天!”
暮執被竹游扯得一個趔趄,不滿道:“聊什麽天,你不是那個,那個看獸籠的麽?我和你無甚可聊。”說罷嫌棄的瞟了竹游一眼。
這一眼登時惹毛了“六哥哥”,“誰是看獸籠的?你才是看獸籠的呢!你全家都是看獸籠的!”竹游亮開嗓子,要吵架。
“诶!你怎麽罵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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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緩吸着氣在旁看着,這竹游倒是入戲挺快,發揮超常啊。她悄悄摸到窗邊,找竹栖去了。
內房裏竹栖正臨窗對鏡挽頭發,未緩看着要笑,竹栖偏過頭來,先橫她一眼:“不許笑!”話音還沒落,自己先裂開了嘴。未緩歡快的湊過來幫她,抿着嘴角。
窗外是一簇紅豔豔的石榴花,顫巍巍的探進頭來。
“用這個珊瑚攢珠的,好麽?”未緩把一支珠釵拿在手裏亮給竹栖看。
“好!”
她們掐着時辰,下山穿過桃林,竹栖收了雲頭,兩人整整衣衫,沿着鄉道的槐樹蔭,一路往鎮上去。
未緩邊走邊提醒小七:一會兒先看看熱鬧,千萬不準抓尖要強,一腦袋紮進去。若是丢了臉我就裝作不認得你,悄悄躲了,叫你找不着!
竹栖看着,撇撇嘴,說:“我才不找你呢,你也別吓唬我,我找不着你,就回山門找你師父告狀去,叫他老人家親自來找你,哼!”
哎喲,這想瞎了心的小丫頭,未緩一瞪眼珠,上手來撕她的嘴,看你還敢拿師父轄制我!
兩人笑鬧着,不一時走到鎮上的書院。今日這裏人多,不大的院子裏圍得裏三層外三層,全不像往日書聲琅琅。
她們其實來遲了,賽詩會已進行了一半。前面衆人的聯詩環節已過,此時是限韻做桂花詩。院中正坐是這鎮上的老學究朱夫子,旁邊坐着本鎮一等一的富戶梁員外,未緩隔着人群,看到那油光滿面的員外老爺正依着官帽椅,和朱夫子說話,歪着嘴角露出幾顆大黃牙。
竹栖着急忙慌的往前擠,有幾張條案放在院中央,置了紙筆在那兒供參賽的人使用。那位溫先生就站在幾位青年後生邊上,看着他們舔筆蘸墨,有幾個人已開始落筆。他不慌不忙,饒有興致的看着,并不着急。
未緩被竹栖扯着手臂,擠過人牆,擠到條案前來。她悄悄提醒小七:那邊員外爺在說招婿的事兒,說今日賽詩會的頭名,他要請到家裏去相看。這麽說,這詩會的目的只怕就是為了選婿了。
“嗯?那可怎麽好?”竹栖變了臉色,湊在未緩耳邊:“溫先生最有文采的,随便寫寫也能奪魁,豈不是要成了他家女婿了?”
她們說話間,那邊已經寫成的桂花詩陸續貼了出來;溫先生也正俯身提筆。竹栖看着着急,把未緩的手指攥得咯咯作響。
未緩推她,讓她悄悄過去告訴他一聲,只說“藏拙不可露”,他便懂了;未緩這裏忙忙的就近提筆,潦草寫一首,替換給他。
等竹栖把這裏寫就的一首詩混在人群裏,遞給他,他展開來看:
瑟瑟金風露,十裏得清香。
疑是蕊宮仙,微吟讓芬芳。
竹栖眨了眨眼睛,咂摸着,悄悄問未緩:“你這詩,似乎不怎麽出色吧?”她覺得就這水平,在溫先生面前,沒掙到顏面。
未緩剜她一眼,指指院子中央,提醒她:你還想奪個狀元不成?接着去梁家做個便宜女婿?
竹栖馬上清醒過來,鄭重的向含笑的溫先生點了點頭,就是這樣,去交吧。
溫殊途是聰明人,本來也沒想賣弄學問,是拗不過朱夫子的面子罷了。他提筆綴了自己的名諱,抖抖竹布長衫,起身挂到院中。
接着便是大家站在院中賞評一回,夫子親自下場,一一看過。最後評了魁首出來,果然不是溫殊途。
竹栖當然很高興,這算逃過一劫,然而她也只是小姑娘性子,心眼兒淺,盛不下二兩大事。只為着眼前這溫先生,芝蘭玉樹般立在身旁,便滿意得很。同他站在書院外的桑梓樹下說話。
未緩雖然聾啞,眼色卻好,她貓着腰,混在書院的幾個小門生群裏,在屋檐下猜燈謎。不去給竹栖搗亂,她想她真是個知情知趣的好姐姐。
臨走時,溫殊途在書院的路口牽袖相送,當風立在柳樹下,向竹栖笑盈盈道:“今日多謝姑娘及時相告,免去一樁麻煩事。在下離家在外,無甚相送,”他說着自袖中取出一樣東西來,接着道:“這件小玩意兒,贈給姑娘取個樂吧!”他把一只團寶大小的銅鈴遞到竹栖手裏。
未緩本是站在小七身後,一步開外,不遠不近。正好看得清,這小銅鈴是個經年的物件兒,镌着寫意的虎頭紋,幾處磨平了,圓滑的泛着溫潤的光,嗯,是個有意思的好玩意兒。
竹栖捧在手心裏,一臉欣喜的笑,“先生客氣了,我們舉手之勞……”
溫殊途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收好,眼神向竹栖身後看了看,問她說:“你姐姐與你同來,我也送她一樣,望她不嫌棄才好。”說着偏過身來,向路邊看景兒的未緩點了點頭,送她一葉幹楓葉做的蝴蝶書簽。
唔,這溫先生真是個愛屋及烏的好性格,見者有份啊。未緩想。
回程的路上,竹栖帶着未緩站在雲頭上迎着風,瞟了眼她手裏捏着的書簽,耷着嘴角嘟囔:“我怎麽覺得,你這個紅豔豔的,比我那個銅物什好看啊!”
未緩自己拿起來又看了看,推到小七面前,意思:那跟你換,你願意麽?!
竹栖忙不疊的搖頭:“我不換,我可不換。”
未緩橫她一眼,就知道你不願意。她把手縮回來,又瞄一眼,這楓葉蝴蝶的模樣還挺特別,是有意做得不像麽?還是這種蝴蝶她沒見過?
興許是溫先生手工活不好,做醜了!未緩在心裏呵呵一笑,偷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