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沈十六猝不及防,被楚君逸抱了個滿懷,嗅到那熟悉體味,忽然覺得膝下磚石并不冰涼了,待醒過神來,不知是對自己咬牙切齒,還是對楚君逸咬牙切齒地低聲道:“兩位長輩面前,成何體統?”

楚君逸松開手,深深望着沈十六,想起回來之時沈十六說過的那一席話,轉過膝蓋,在掌門腳下俯身道:“掌門師叔,我與師兄榮辱一體,師叔一定要罰,就連我一起罰,是去思過峰也好,入飛鳥澗也罷,我都願與師兄同往。”

“你胡說什麽?”沈十六打斷他,低聲道。他故意只說認錯,不提責罰,還不是因為不想受罰?楚君逸倒好,已經替掌門想好了責罰辦法了。

若說方才還有幾分動容,現下,沈十六已是看透了楚君逸的險惡用心了。

而落在簫崇眼裏,卻是沈十六不願楚君逸與自己一同受罰。他心中微動,正要開口,門外來了一名弟子,語氣匆忙,說是有要事禀告。

叫他進來一聽,才知道是幾個門派遣了人來,說是自家弟子竟看到那勾結魔道的沈十六在外面出現,特來昆侖讨個說法。

沈十六心中暗恨,知道定是那幾個老頑固追究不休。但他并不聲辯,只是跪在地上,眼睑微垂,一副任人處置的模樣。

文耀懊悔道:“是我思慮不周,不該讓沈師侄露面的。”

簫崇沉吟片刻,起身道:“文師弟,你随我一起前去見客罷。”

沈十六直起身看向簫崇,簫崇卻并不看他,只對楚君逸道:“帶你師兄回去,再領一顆補靈丹。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要出來,和你師兄待在一塊。”說罷,便和文耀一道匆匆走了。

沈十六愣怔地看着簫崇離去,直到楚君逸将他扶起來,才恍然一驚,道:“師尊……他……”

“他原諒師兄你了。”楚君逸道,小心翼翼扶着沈十六向外走去,欣喜道,“有掌門師叔在,諒那些人也不敢多說什麽。師兄,我先扶你回去休息。師叔還叫我領一顆補靈丹,給你服用,我待會便去領回來。”

沈十六道:“給……我的?”

“師兄也是太高興了罷。”楚君逸攬着他一邊走,一邊道,“師叔和師尊都一樣,表面上冷冷清清的,其實最心軟不過。”

沈十六猶在夢裏,任楚君逸将他扶回自己寝室,又服了補靈丹。楚君逸将他安置在床上,為他蓋好被子,這時掌門過來傳喚,他便交代了幾句,離開了這裏。

直到身上寒意漸除,生起暖意時,沈十六才終于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他躺在床上,想起自己玩弄的那些見不得人的心思,不由無地自容……不管掌門如何評價自己,他總是自己的師尊。師尊對自己的好,難道還不夠嗎?是他自己奢求太多,又怎麽能起了怨恨師尊的心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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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十六渾渾噩噩地睡着了。他腦中充斥着各種光怪陸離的景象,那些破碎的記憶片段時不時在他腦中閃現,一忽兒是幼年時流浪遭到的暴打,一忽兒是小師妹伸出柔軟的小手,一忽兒是掌門失望的面龐……他掙紮着想要醒過來,卻仿佛溺水之人一般,怎麽也抓不住那遙遠光明中的浮木。

忽然,他面前出現了一道萬丈深淵,他想往回退,卻被身後一只手用力一推,掉下去前,他竭力扭過頭,發現那張臉赫然是楚君逸……

沈十六猛地驚醒了。他倏地睜開眼睛,尚未來得及感受身下被汗水浸濕的衾被,便看到眼前一張放大的面龐。

“你怎麽會在這裏?!”沈十六強自按捺住夢中的驚魂不定,冷冷瞪着這忽然出現在床上的人。只見此人皮膚極白,仿佛常年不見光一般,卻帶着一種病态的美感,就連露出來的腕子,也顯得軟弱無力。

然而這病弱美人一般的男子,卻讓沈十六後背緊繃,如臨大敵——

此人便是沈十六勾結魔道之時的聯系之人,魔道幻月宮宮主的貼身侍衛,冷無心。

冷無心微微一笑,道:“做噩夢啦?”說着,仿佛在自家床上一般,挨在床頭躺了下來。

“你來做什麽?”沈十六恢複了冷靜,披起床邊挂着的外套,冷漠道。

“宮主吩咐我來看看你……死了沒有。”冷無心道,“聽說你被你那個小師弟救了?今天昆侖山可不清淨啊。”

沈十六道:“既然知道昆侖山來了多少正道修士,你還敢在今天過來?”

“你那師尊和幾位師叔為了應付那些人焦頭爛額,我不趁這個時機過來看望你,就沒機會了。”冷無心微笑道,仿佛并沒有感受到沈十六若有若無的殺意一般,“有沒有話要帶給宮主?我倒可以給你傳個消息。”

“不用了。”沈十六頓了頓,道,“以後你也不用來了,我不會再給你們提供任何消息。”

他一句話便要輕輕巧巧地解除兩方的關系,冷無心卻只“哦”了一聲,毫無異色。

“這麽突然?莫非你是要知恩圖報?”冷無心道,又是微微一笑,“你是對你的小師妹死了心,心甘情願地讓給楚君逸了嗎?”

沈十六眼神一寒,忽然暴起,伸出手掐住了冷無心的脖頸,将他按倒在床上:“你調查我?”

以冷無心的法力,一個手指便能将現在的沈十六掀翻過去。但他卻動也不動,任由沈十六掐着自己的要害,道:“我猜的。”

“不可能。”沈十六沉聲道,手上微微用力,那蒼白的脖頸在他手心顯得尤其脆弱纖細,仿佛稍稍用力,便能折斷了似的。

“你看那小師妹的眼神,什麽都告訴我了,哪裏用查?”冷無心道。

沈十六正要再說什麽,忽然門口傳來了敲門聲。冷無心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看着沈十六緩緩松開了手。

“師兄,我進來了。”竟是楚君逸的聲音。

“等一下!”沈十六道,飛快地将帳子放下,俯下身壓低聲音道,“你最好別出聲,不然我可救不了你。”

冷無心點點頭,道:“我自然不會連累沈兄。”

沈十六冷冷看了他一眼,并不把他的花言巧語放在心上,只是輕輕蓋好被子,從床上下來。

而這時,門外等着的楚君逸嗅了嗅鼻子,忽然面色一變,用力敲了敲門,高聲道:“師兄,你在做什麽?”

沈十六眉頭一皺,回頭看了一眼,見帳子将冷無心遮蓋得嚴嚴實實,便走過去開了門,道:“我剛睡醒。這麽晚了,你來幹什麽?”

楚君逸打量了他一番,似是松了口氣,極為自然地走進了屋,道:“掌門師叔把那些人都打發了,我來跟師兄說一聲。”

沈十六原在惱他行徑随意,聽到他提起掌門,卻是忘了這茬,心中重新湧起羞愧來,低聲道:“我給師尊添了麻煩。”

“師兄。”楚君逸不動聲色地環顧了一下房間內,聞言轉身,抓住沈十六雙手,柔聲道,“師兄以前不是跟我說過,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嗎?事情都過去了,師兄寬下心來,把身體養好,才是正事。”

沈十六心道,我這副身體還有甚麽可以調養的。但他自然不會說出來,只是看了看外頭黑漆漆的夜色,道:“現在也不早了,你回去罷。”

楚君逸狀似無意地伸出手,向帳子摸去,沈十六一把抓住楚君逸的手,道:“裏面很亂,別撩了。”

“師兄一直在睡覺?”楚君逸若無其事地收回手,目光在床腳打了個轉,落在某處時,驀地一緊。

“我一個人待着,除了睡覺,也沒什麽可做的。”沈十六哂然,心跳卻漸漸加快,不免有些緊張,抓着楚君逸的手向門口走去,道,“這幾天你也受了不少累,應當休息一下。”

楚君逸被他抓着走到了門口,聞言眉心一動,雙瞳染上深色,幽深得勾出一抹暧昧的光影。

沈十六見他面色不對,這才發現自己話中歧義,臉驀地通紅,那刻意遺忘的羞辱感登時湧上心頭。楚君逸低頭看他,見他微微垂首,露出一小截淡粉色脖頸,更是動情,上前一步,輕輕摟住沈十六,喚了他一聲:“師兄……”

沈十六仿佛被觸到一般,猛地将他推了出去。楚君逸愣愣地看着沈十六,後背撞上了身後的房門,發出一聲巨大的聲響。

現在還不是和他翻臉的時候……沈十六忍耐道:“我實在……不舒服。”

楚君逸醒過神來,關切道:“是腰疼,還是那裏……”

“沒有。”沈十六飛快地打斷他,心頭恨得癢癢,“我只是想歇會。”

楚君逸見他面上大為羞窘,心知自家師兄面皮薄,恐怕再說下去要生氣了,忙走了出去。沈十六忍氣看着他離開,等他背影不見,便重重關上了門。

楚君逸!

他心中咬牙,剛要回頭,腰間纏上了一雙冰涼的蒼白臂膀。那臂膀主人在他耳邊輕聲問道:“那裏……是哪裏?”

這聲音與從前一樣帶着一絲笑意,卻不知怎麽的,在沈十六心頭驚起一陣寒意。

而那廂,走到一半的楚君逸忽然停下腳步,疑惑地看向身後。

師兄床下的那雙靴子,果然十分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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