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卻說楚君逸入江後,凝神一望,只見江底某處有一漩渦,仿佛沸騰般向外瘋狂湧出五人合抱粗的巨大水柱。想來這便是靖江無緣無故泛濫的來由了。
他從納虛袋中取出水珠“鲛人淚”,往那漩渦中一擲,同時催動靈力,那水柱噴湧之勢乍然一停,緊接着直往水珠內灌去,這源源不斷的水柱,竟是被“鲛人淚”盡數吸了進去。
原來這“鲛人淚”不光能“埋之泉湧”,還能“海納百川”,倒也确實是件不凡的寶貝——
若是沈十六在此,必定會冷冷一笑,暗道,楚君逸身上的東西,哪一樣不是寶貝!
江底湍急水勢停了下來,楚君逸緩緩下沉,這才看到,那水柱源頭,竟是一只巨龜和一方石碑。石碑上刻着兩個鮮紅大字靖江,巨龜半眯着眼,老神在在地搖擺腳蹼,時不時拍打一下石碑,親昵地撫摸石碑上的鮮紅大字。
楚君逸詫異地走向那巨龜,端詳一陣,發現每每巨龜撫上石碑,噴湧出的水柱便會驀地高漲幾分。
當下,楚君逸高聲斥道:“你是哪裏來的妖獸,在此興風作浪,危害一方?”
巨龜驀地一驚,睜開半眯雙眼,松開手中寶貝似的石碑,匍匐在江底,顫巍巍道:“不知上仙來訪,小仙有失遠迎。”
水柱登時消失了。
楚君逸一怔,不知他為何稱自己為上仙。他也不問,不動聲色道:“我問你,你叫甚麽,靖江水患可是因你而起?”
“小仙名叫灌彡,是靖江河伯。”巨龜忙道,“水、水患一事,小仙并不知情啊。”
“休得狡辯。”楚君逸擰眉道,“你既然是靖江河伯,哪裏有不知此間水災的道理?分明是你疏忽職守,推诿責任。那石碑上的水柱,可是你使的手段?”
灌彡一驚,伏首道:“上仙明鑒,這真的不幹小仙的事,是這石碑……”
不等他說完,楚君逸抓起他的手往石碑上一放,果然,消失了的水柱重新出現。灌彡趕緊住了口,不敢再說。
“說實話罷。”楚君逸執靈劍在手,“也好少吃些苦頭。”
灌彡卻瞧着那靈劍,眼睛一亮:“好啊,原來只是個人間修士,跑到我河神面前裝起上仙來了。你……”他本想大聲呵斥對方名字,忽然意識到自己并不知曉,便愈發不痛快道,“你好大的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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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君逸道:“我并未自稱上仙,你要拜我,我還攔你不成?”
灌彡氣了個四仰八叉:“你、你這是對神不敬!看我如何炮制你!”
楚君逸揚起長劍,冷冷道:“你是神仙又如何?非但不能造福一方,反倒危害鄉裏,我看你這神仙,今日是做到頭了。”說罷,掐了個劍訣,螭龍驀地出現,怒吼數聲,攪起江底一陣天翻地覆。
灌彡大驚失色,只覺四面八方都是蜂擁而來的淩厲劍意,當下不敢再留,向江面沖去。
楚君逸緊跟其後,暗道,不曾想到這神仙法力如此不堪,還以為要惡戰一番,現下看來卻是輕松得很。
他正這般想着,灌彡已然沖到了江面上,後頭的螭龍逆卷而上,鋒芒劍意直追灌彡的尾巴。
灌彡左右四顧,惶急中看到江邊站着個修長青年,頓時甚麽都顧不得地便朝那青年直撲了過去。
“大仙救我!”灌彡心知那青年至多是修行人,但為了求人救命,也顧不得其他,什麽好聽便說什麽了。
沈十六正拿着一只匕首把玩,忽然聽到巨大的風浪聲,擡頭一看,竟是一頭巨龜直沖而來,後頭跟着那螭龍劍意。沈十六知道那一定就是靖江水怪,立刻向後急退,然而巨龜和螭龍速度極快,數息間便沖至他的面前,眼看就要撞了上來。
“師兄——!”楚君逸大駭,不顧螭龍出鞘覆水難收之勢,急掐劍訣,強行将螭龍喚回,同時飛身上前,在巨龜即将撞上沈十六之前,猛地一腿掃過去,将巨龜重重踢落在岸邊十丈開外。
楚君逸旋身而下,仔細看了看沈十六,急道:“師兄沒事罷。”
沈十六沉默地望着楚君逸,面色複雜地伸出手,抹了下楚君逸的嘴角。楚君逸見到沈十六手上血跡,怔了怔,嘴角又流下一縷鮮血。
沈十六道:“你……調息罷。”
楚君逸不在意地搖搖頭,轉身朝巨龜走去,心裏卻是高興得很。雖然內息受了傷,但師兄心疼了,他怎麽能不高興呢?
沈十六默默跟在楚君逸身後,楚君逸忽然回過頭,執起沈十六的手,施了個潔淨術,将他手上血跡除淨了。沈十六抽回手,望着手中匕首,挽了個刀花,重新握緊了。
楚君逸現在巨龜面前,見他頭頂血淋淋的,這才想起自己先前用劍意畫了個圈,還留了個白玉镯子給沈十六。剛剛要是巨龜和螭龍當真撞上去,那白玉镯子自然會用結界擋住。這就是所謂關心則亂罷。
巨龜趴在地上哀哀嚎叫,楚君逸問道:“灌彡,現在你可願意說了?”
“我……”灌彡道,“我有甚麽可說的,我只是摸了摸石碑,什麽都沒做。”
“你若不摸,靖江便不會水災泛濫。”楚君逸道,“灌彡,你可願立誓,從此再也不碰那方石碑?”
灌彡瞅了眼沈十六,哼唧道:“我……”
沈十六微微一笑:“這有何難,挑斷他的經脈,将他鎖起來,不就好了?”
灌彡大吃一驚,原以為這秀美公子能替他說句話,哪裏料到,這才是真正煞星?
他見楚君逸對沈十六言聽計從的,忙俯下身道:“小仙願立下誓言,再也不碰那石碑,否則神魂俱滅,仙籍永除。”
楚君逸見他發了毒誓,便不再多說,将一道印記打入他體內,告誡幾句,便讓他回去了。
灌彡離去後,沈十六見楚君逸欲言又止,道:“想說甚麽?”
楚君逸讪讪道:“前幾日掌門師叔正和師尊商量,一道為師兄修複經脈。”
“師尊與我說了此事,我拒絕了。”沈十六道。
楚君逸道:“這是……為何?!”
沈十六冷冷道:“我曾與魔道勾結,要是讓別人知道,師尊不僅饒我一命,還要替我修複經脈,師尊的清譽,還要不要了?”
“師兄怎能如此想?”楚君逸焦急道,“掌門師叔是甚麽人,由得了那些不相幹的人胡說麽?”
“你不知三人成虎的道理?”沈十六堅決道,“此事不必再提……師弟,我帶你去個地方可好?”
楚君逸顯然沒跟上他的拍子,愣了愣,方道:“去哪裏?”
沈十六向前走去,道:“跟我走罷。”
***
夜晚,月色如霜。
沈十六仰頭望着即将升至頂空的明月,把玩着手中匕首,道:“楚君逸,說起來,你救了我很多次,我還沒有答謝過你。”
楚君逸側頭,看着他覆上寒霜的側面,只覺他在月下愈發顯得俊逸秀美,心中卻不像往日砰砰直跳,反而滑過一絲不安。
“師兄怎麽與我這麽見外。”楚君逸道,“我們還是先去找百裏一度罷,賞月也不急在這一時。”
沈十六轉身注視楚君逸,微笑道:“師弟不喜歡這裏的月色麽?這可是我靜心挑選的賞月之地。”
楚君逸不知怎的,心頭一跳:“……喜歡的。”
“喜歡就好。”沈十六手指抹過匕首的刃口,指間劃出一抹寒光,“畢竟,你要在這裏待很久。”
楚君逸不明所以,正要詢問,忽然面色微變,一閃身,飛快地伸出手向沈十六身後按去。沈十六目光一閃,擡起匕首,忽然察覺到身後傳來一陣冰寒,手腕一翻,将匕首朝後刺去。
沈十六身後緩緩浮現出一個蒼白男子,正伸出手按在沈十六肩上。沈十六袖口白芒一閃,忽地彈開了他屈起成爪的手。
冷無心“咦”了一聲。
沈十六趁勢矮身,向前一滾,重新站了起來。
楚君逸執了長劍,瞬息間,與冷無心過了數招。冷無心接了幾下,微微一笑:“楚道友是受傷了不成?今日攻勢,大不如前啊。”
楚君逸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內息滞礙,竟只能發揮出五成修為,且仿佛随着時間推移,愈發不堪。
他心中焦慮起來,一邊牢牢守在沈十六前面,一邊暗暗搖了搖自己的鈴铛。
許是方才強行召回螭龍時受的傷所致罷,他想,希望師尊能盡快趕來。
沈十六望着楚君逸勉力支撐的背影,咬了咬牙,握住匕首走上前去。
冷無心目光流轉,見到這一幕一愣,忽然哈哈大笑:“枉我跟了一路,以為是郎情妾意,沒想到……竟是落花無情,流水有意。”
楚君逸眉頭一皺,仿佛意識到什麽,猛地轉過身去。
一只泛着毒光的匕首,筆直地沖他眉心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