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十六推開學堂的門,就看到曹大少擡起一條腿坐在裏頭,坐姿大刀金馬的,身後跟着一串護衛小厮,闊氣得很。

見他進來,曹大少眼神一沉,轉了轉手腕,哼笑了聲:“小赤佬,可算把你等來了,怎麽樣,要是怕了,跪下來給小爺磕兩個頭,小爺心情一好,說不定就饒了你這回。”

曹大少原名曹正,卻是十裏八鄉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昨個他欺負老實巴交的楊東,十六看不過眼,給他使了個絆子,讓曹大少摔了個四仰八叉,這就結下了仇。

說好了今天在這堵他呢。

十六身後的小書童茂茂哪見過這場面,直要吓哭。

“好少爺,您怎麽也不跟我說一聲這事兒?”早知道,他也把府裏的人都叫上啊。

十六用下颔點了點自己的位置:“把東西放那,自己走吧。”

茂茂哭喪着臉:“您要是出個好歹,太太還不得扒了我的皮啊。少爺您別怕,我保護您。”

十六沒搭理他口不對心的那一套,給了曹大少一個正眼,險些沒把曹大少氣得仰倒:“難得今日來這麽早,曹大少也一起溫書?”

“少在那裝模作樣!”曹大少可不是一般纨绔,有錢有勢,想怎麽霸道怎麽來,手一招,陰沉沉一笑,“都給我上!小爺還收拾不了你了?”

一群人就這麽撲了上來。茂茂傻乎乎地站着,連個表忠心的機會都沒有,就眼睜睜看着自家少爺閑庭信步似的,慢悠悠地從這群人中間晃了過去,漫不經心地拂過幾個人的肩膀,便聽到幾聲慘叫,幾個人掙紮都沒掙紮就撲通倒地了。

曹大少沒跟上十六的拍子,傻不愣登地眨了眨眼睛,可算反應過來怎麽回事,想逃卻沒了機會。旁邊的人忠心護主,用身體擋着曹大少。十六輕輕跳起來,拍在那人肩上,衣袂微微飛起打了個旋,輕輕巧巧地落在了曹大少身後,伸出手,将曹大少的兩個膀子擒住了。

這一下,學堂裏頓時殺了頭豬似的,曹大少的嚎聲太凄厲了,躺地上的護衛們打了個哆嗦,本來想爬起來的都默契地重新躺倒在地上。

看人家細胳膊細腿的,還以為好收拾呢,現在可好……少爺您得拎得清啊,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嘛。

十六等曹大少嚎了一會,松了松力氣:“你要收拾誰?哪部聖賢書裏教你這些罵人的話了?”

曹大少緩過勁來,梗着脖子犟頭犟腦地說:“說的就是你,有娘生沒爹養的……”他中途打了個寒噤,忽然不敢說下去,悄悄回頭看了看十六,又是一哆嗦,終于知道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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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面無表情,聲音驀地冷了許多:“有句話叫言不及父母,懂得嗎?”

曹大少什麽人,跋扈歸跋扈,最拎得清的,見勢不妙立刻服軟:“是是,你看我這個豬頭三,怎麽說話呢?真格勿好意思,給你賠不是,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別往心裏去啊。”一面說一面去偷偷瞧自己的爪牙。

都躺地上起不來,只知道哼唧着。

曹大少暗罵,死樣怪氣!

十六不管他心裏怎麽罵娘,一巴掌下去,給人一個痛快的耳光,擡腳一踹,順勢松手,曹大少就鼻青臉腫地摔了出去。

“小逼樣子!”曹大少大怒,趕緊有人爬起來兜住他,低聲勸,“少爺,別說了。”

曹大少正要罵這吃裏扒外的東西,一擡頭,看到一張漂亮的臉離他距離不到三寸,疼得厲害的臉一下子扭曲了。

他可沒罵這人啊!

十六一笑,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要不要再給你個耳光嘗嘗?”

曹大少囫囵爬起來,飛快地往後退了好幾步,牙齒松了幾顆,讨饒的話都說不清楚,卻還恨不得再給自己一記巴掌:“我真個是豬頭三,成天瞎七八搭的不知道說什麽……哥!以後我叫你哥!哥哥就饒過弟弟這回吧!”

“我比你小。”十六直起身子,掴了一耳光教訓了人,心裏的火氣下去了,卻平白多了個弟弟,“也不喜歡認弟弟。以後管好你的嘴,別再讓我聽到那話。”

“曉得了,曉得了。”見十六坐到了自己位置上,曹大少連忙屁颠颠地跟上,“琛哥,你那兩下……”他比劃了幾下,“是怎麽弄的?”

十六煩他,向自己看傻了的小書童招招手,示意他過來,一邊敷衍道:“說了你也不懂。”

“你就跟我說說呀。”曹大少說,“琛哥,你教我幾招好不好?你看我身邊這些人,死樣怪氣的,遇到什麽事也沒用的。”

“你不去惹事就行了,還遇到事。”十六從正小書童拿過來的包裏取出書來,聞言嗤笑,抛出一個小瓶子,“給他們擦擦藥,別在我這礙眼。”

曹大少笑眯眯地接過,給那幾個人,那些人忙不疊接過,得到大少爺指示,一溜煙跑了。

“你也回去吧。”十六對茂茂揮揮手,茂茂想問,可看到有這麽多人到底沒說什麽,聽從十六的吩咐便往外走,結果差點撞上一個人。

“勿好意思,勿好意思。”來人連連道歉,十六看了一眼,正是老實人楊東。

曹大少磨了磨牙,楊東走過來看見曹大少的臉,愣住了。

“這是……”楊東支支吾吾地說。曹大少臉上腫得很高,這一會功夫巴掌印已經變成了青紫色,可見那耳光的力道之大。他千不該萬不該侮辱別人的父母,尤其十六最珍視骨肉親情。今日念在他不過十四歲,才小懲大誡,換了個成年的,約摸已經讓十六一巴掌扇去地府了。

不過曹大少向來是個奇葩的,他要怕了誰,那就打心底裏服他認他,挨了這麽一下狠的,想通了也不惱,踏踏實實地認下了哥哥。不過現在他顧不上巴結“哥哥”,只不自在地看着楊東巴巴兒地等了半晌。

老實人吭吭哧哧地漲紅了臉,什麽也沒說出來。

曹大少不耐煩了,一時怒從心頭起:“看什麽看,想吃生活伐?”

楊東搖了搖頭,讷讷地問:“疼不疼?”

“要你管?”曹大少嘴上說,心裏猛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哎呀!想說的哪裏是這個?

真格要死快了!

楊東為難地看着曹大少,又看了看十六,小聲說:“琛哥,有沒有藥?看着可疼呢。”

“沒有。”十六一手撐着下颔,一手閑閑地翻書,“帶他去醫館看去吧,他得罪我了,剛剛下手沒輕重,讓大夫瞧瞧。”

“……啊?!”楊東很是呆了一下,再看曹大少的眼神就微微變了,“小正,我們趕緊去吧,聽琛哥的沒錯。”

曹大少的眼睛格外黑亮,看着十六嘀咕了一句:“剛剛才給了一瓶藥……”

“只有那一瓶。”十六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有意見怎的?”

楊東一把拉住曹大少的手腕,把人拉了起來:“找大夫去,別說話了。”

“勿要你管!”曹大少甩開楊東的手,扭頭向外走,“琛哥讓我去,我就去!”

楊東趕緊說:“我也去了,待會夫子來了,幫我們同夫子講一聲好伐?”

“嗯。”十六答道,聽到身後腳步聲遠去,才回頭看了一眼,笑了笑。

只見後面的瘦高個匆匆追上,拉住前面藍衣少年的手,藍衣少年輕輕甩了甩手,瘦高個不知說了什麽,藍衣少年哼了一聲,別過頭去了。但最後到底是兩個人一塊往醫館的方向走去。

十六搖搖頭,回過頭繼續讀書,許是要翻書了,伸出手按在書角,怔了怔,書頁卻遲遲沒有再翻動。

過了一會,陸陸續續有學生走了進來,學堂裏漸漸熱鬧起來。

“夫子來了!”忽然不知什麽人叫了一聲。

十六心中一跳,書頁的頁腳凹進去一個淺淺的坑。他平擡起頭,看到那人一走進來,學堂裏便立刻靜了下來,說得上鴉雀無聲。

倒不是因為來人長得兇神惡煞。學生們口中的夫子,其實眉眼十分周正,十裏八鄉的大姑娘都知道他的英俊。但看這人已經過了弱冠之年了,卻遲遲不曾娶妻,原因就出在這人全身的冷冽氣質上。鄉人想不通的是,一個教書先生,怎麽就能把一身儒雅的月白長袍,穿出了一副玄衣鐵甲的冰冷無情?

“楚先生早呀。”膽子最大的那個學生乖巧地問了聲好。

“早。”夫子說,目光掃過教室,經過十六身上的時候不經意地頓了頓。

十六站起來:“曹正受傷了,楊東陪他一起去醫館,晚些時候就來。”

“知道了。”夫子說,拿出書開始講今天的課。和往常一樣,他只是站在前方,一板一眼地講書本的內容,然後讓大家讀了會書,之後便是寫字。

十六落筆的時候不知在想什麽,醒過神時,已經寫了三個字。

楚君逸。

“你寫了楚先生的名字呀?”旁邊人湊上來瞧了一眼,笑嘻嘻地說了一句,餘光瞥到夫子走過來,吓了一跳,趕忙直起身子,端正地寫起字來。

十六手一抖,鼻尖的墨暈染開來,将才寫的字染污了。

夫子走到十六桌前低頭看了一眼,十六提着筆抿了抿唇,夫子擡腳,十六落筆,夫子慢吞吞地走了幾步,走到了書桌的另一邊,站在十六身後。

“……”旁邊偷偷注意的學生冷汗直流。

十六感到那人的視線如芒在背,想放下筆,剛一動,那人的手就握住了他的手,把着他的手寫了兩個字。

“仲謹,這是我的字。”夫子的聲音沉郁有力,“希望自己能做到謹言慎行,不再犯錯。”

十六看着交握的手,後背和那人的胸膛貼着,沉默了一會,輕輕抽回手,點了點頭。

手上的溫度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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