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老院長進來的時候,正看見蘇遠恒蕭索寂寥的身影,再順著他的視線望去,落在了那曾經他出現的地方。
老院長低低嘆了口氣。當年,她就是在那裏發現了已經凍僵的蘇遠恒。他小小的身子蜷縮在孤兒院大門的角落裏,雙手緊緊地握著身上的大圍巾。
她把他抱回孤兒院,用厚厚的棉被和溫熱的米粥喚醒他。可是高燒中的蘇遠恒,即使神智模糊不清,卻仍然用細細的、孩童微弱地聲音執著地叫著:「……我要等爸爸。讓我去大門……嗚嗚……我不離開……小離聽話,小離不離開……我要等爸爸……嗚嗚……這裏我看不見爸爸……我要等爸爸……」
他那麽執著,帶著孩子似的頑固,即使病中也掙鬧不休,甚至趁人不注意,悄悄地爬起來,只穿著睡衣昏昏沈沈地跑出大門。
若不是大家發現的及時,他差點在那個冬夜丢掉了小命。
老院長沒辦法,只好把他安置在二樓這間視野開闊,卻有些背陰的房間,告訴他從這裏可以看見大門,可以看見他爸爸。她和其它孩子可以幫他一起等爸爸,如果爸爸回來了,就在這裏招手,爸爸一定會看見他。
雖然她知道,他的爸爸很可能和其它那些無奈的父母一樣,再也不回來了……
那小小的孩子相信了,病稍微好了些後,便整天整天地趴在這窗口,一眨不眨地望著外面。
老院長這麽多年,從來沒有遇到過比他更頑固的孩子。很多四歲的孩子,只過幾個月,便會慢慢忘記那曾經抛棄他們的親人。而蘇遠恒,直到他十歲離開孤兒院,也從來沒有忘記過自己的承諾。
許多個寒冷的夜晚,老院長常常會發現他偷偷穿著厚重的大衣,翻過孤兒院的大門,在那陳舊斑駁的臺階上,一坐就是一個晚上。
「小離,哦不,是不是該叫你的新名字?遠恒,這次回來打算待多久?」
蘇遠恒回過神來,微笑說:「院長媽媽想叫我什麽就叫什麽好了。若是不嫌我煩,我想在這裏多住一段時間,您看方便嗎?」
他來之前打過電話給醫院,北堂敏謙果然影響很大,竟幫他請下了一個月的假期。看來作為醫院的大股東就是不一樣,他一年的假期加起來也沒有這麽長。
他想趁這個機會好好放松一下,仔細思考一下他和北堂敏謙的關系。而且他也有很多年沒有回來孤兒院了,很想在這裏多住一些日子。
老院長笑道:「方便,怎麽不方便。你捐助了孤兒院不少錢和東西這麽多年,大家都很感激你,每年孩子們寄給你的賀卡都收到了嗎?」
「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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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房間現在只有兩個最大的孩子住,一個十六歲,一個十七歲。十六的那個今年考上了美術學院,住校去了,院裏沒有空餘的房間,你願意在這裏和他們擠擠嗎?」
「沒問題。我原來不就是住在這裏的嗎?謝謝您,院長媽媽。」蘇遠恒微笑著說。
他就這樣在孤兒院裏住了下來。
白天院裏大點的孩子都去上課,蘇遠恒就和老院長還有幾個阿姨照顧幼小的孩子們。到了傍晚,大家都回來了,孤兒院裏頓時熱鬧嘈雜起來,蘇遠恒就陪著他們一起玩耍,做游戲,幫他們複習功課。
他是個醫生,有孩子病了也不用舍近求遠,都由他一手照顧了。他脾氣好,又容貌俊挺,和顏悅色,天生就有人緣,因此很快受到孤兒院上下的一致喜愛。
蘇遠恒很喜歡這種生活,也享受這種平靜,不知不覺就在這裏住了半個多月。剛開始他還為自己與北堂敏謙的事情煩惱憂郁,可過了不久,就慢慢淡忘了這些事,徹底地放松了下來。
孤兒院所在的小鎮樸素寧靜,沒有大城市的喧嚣繁華,同樣也少了很多風波和緋聞。蘇遠恒沒有特別去注意過北堂敏謙的動向,原本最初幾天還隐隐有些期待,不知他是否會來找自己。可後來見這麽多天沒有動靜,也漸漸死了心。
果然……那個無情人啊……
蘇遠恒知道北堂敏謙一向說一不二,最不喜別人違背他的意思,總是高高在上的大少爺脾氣。這次本來他一心想著和自己久別重逢,好好聚聚,自己卻不辭而別,只怕他已氣壞了,又怎能指望他來找自己。
也許,真的到了該分手的時候了……
想到這裏,蘇遠恒覺得自己的心抖了抖,針紮一樣的痛著。
算了。長痛不如短痛了,不要像父親那樣……
蘇遠恒近些日子住在孤兒院,總是回想起從前和父親在一起的日子。
那時他還不到四歲,時常看見父親喝得酩酊大醉,然後将自己的畫撕得粉碎,倒在沙發上放聲大哭,情緒極不穩定。然後清醒後又會後悔,抱著那些碎屑發呆,想拼又拼不起來,便瘋狂地拿起畫板不停地再畫。
那時他年紀小,很多事都不懂。長大後漸漸明白,知道父親在為一個男人傷心。因為父親的畫冊裏,除了小小的自己,滿滿的都是另外一個男人的身影。
那是一個高大的男子背影,有時穿著長長的風衣,有時穿著俊挺的西服。都是一些背面和側面的影像,從沒有一張正面的面容,總是一副好像要離開的樣子。
現在他當然明白,那個人是父親的戀人,說不定還是自己的……
他不願想,也不敢想。父親那糟糕到一塌糊塗的生活和對自己的遺棄,是他一生的夢魇。但是奇怪的是他并不怨恨他。
畢竟當初爸爸是真心的疼愛他,即使醉到不省人事,亂發酒瘋,也從來沒有打過他罵過他。即使落魄潦倒到一張畫也賣不出去,整整一個月靠吃泡面過活,也從沒有忘記幫他的碗裏加一顆蛋,早上給他喝一杯牛奶。
那樣清苦混亂的生活,蘇遠恒年紀小,并沒有感到多麽艱辛。只要和爸爸在一起,他就很開心。偶而周末的時候爸爸還會帶他去公園,自己無憂無慮地在草地上瘋跑、玩耍,回頭看見爸爸清瘦的身影站在畫板前,擡頭對他微笑,他便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孩子。
現在,那一切都已遠去了。成為蘇遠恒今生最珍貴,也最痛苦的回憶。
他不想象他父親那樣,為了一個男人失魂落魄,最後不得不丢下幼子,遠走他鄉。
蘇遠恒很聰明,從小讀書就是最用功的,好幾次有好人家來領養他,卻都被他逃過了。因為那時他還在固執地等他爸爸。可是後來他也知道了,爸爸不會來接他了,即使他在寒冷的冬夜,在那冰冷的臺階上再等多久,爸爸也不會回來了。
然後十歲那年,有一個男人來收養他。那個男人是個外科醫生,他的妻子得了絕症,他們十年前曾經有一個孩子,卻不幸夭折了。他的妻子再不能生育,他想給妻子一份最後的禮物。
他說他很像他,說他的兒子如果還活著,也許和他長得一般模樣。
這句話讓蘇遠恒心軟。
那個男人很高大,氣質溫和,離開孤兒院的時候,長長的風衣被秋風吹起,帶起一片蕭瑟。
他的背影很像父親畫冊上經常出現的那個男人。這也讓蘇遠恒心動。雖然失去了一個父親,但也許他還能再得到另外一個父親。
整整半年,那個男人一直來孤兒院看他,希望他能心甘情願的和自己走。雖然蘇遠恒也知道,他對自己這麽執著,只是因為他找了這麽久,自己是最像他、也最像他兒子的人。
然後院長媽媽一句話,徹底動搖了他。她說:「小離,你應該和他走。你應該有個幸福的家,有個美好的未來,跟著蘇先生,這些都能實現。這樣等你長大,也許有一天你有能力找到你爸爸。」
蘇遠恒覺得自己一夜之間突然長大了。他放棄了等待和守候,和那個男人走了。他告訴自己他再也不會那麽傻,把所有的情感都放在一個遺棄了他的人身上。
可是他就是那麽傻,現在,他把所有情感,都放在了十年前那個一見锺情的男孩身上。
蘇遠恒心中苦笑。他知道自己這一生,恐怕都無法改變了。
他的養父對他很好,為了幫妻子治病,不久就帶著全家去了美國。
過了一年半,蘇遠恒的養母過世了。那段時間裏,他對醫學産生了興趣。
他的養母是個可愛的女人,優雅聰慧,性格善良,還時常喜歡開些小玩笑。蘇遠恒和他的養父一樣愛她,希望她活下去。可是腦癌最終奪去了她的生命。
蘇遠恒因此決定走上腦科醫生的道路。這讓他的養父很欣慰。
那個男人在太太過世後一下子頹廢蒼老了許多,專心致志地培養蘇遠恒,送他去最好的學校,将自己一生醫學上的心得都傳授給他。
蘇遠恒也很争氣,十七歲就取得了醫學界的天才稱號,十九歲取得博士學位,在他養父的推薦下,回國後正式進了現在的綜合醫院,直到第二年遇到北堂敏謙。
現在,他的養父也已在七年前過世。他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北堂敏謙,又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了。可是他知道,其實連北堂敏謙,也不是他的。
「嘔……咳咳……」
蘇遠恒用涼水沖了沖臉,漱去嘴裏的餘腥。最近總是有點反胃,精神狀态也不是很好。本來以為一個悠長假期可以讓自己放松,誰知卻不如從前了。
蘇遠恒對著鏡子苦笑。
難道離開他自己就不行了嗎?
孤兒院的生活雖然簡單,卻并不輕松。由於孩子多,又缺少贊助和幫手,一個人往往要做很多事。蘇遠恒的到來,給了孤兒院很大的幫助。
孩子們都很喜歡他,尤其和他同一個寝室的那個十七歲的大男孩,名叫秦肅,十分崇拜他。聽說他是一名腦科專家,眼睛都亮了,立志往後以他為榜樣。
不過想到孤兒院的處境,他黯然地低聲道:「可惜我沒錢,上不了醫科大學。我不想給院長媽媽再增加負擔,等高中畢業後,我就去找工作。」
蘇遠恒見過他的成績單,和他的相處中也知道他很有天賦,不由微笑道:「沒關系,我可以供你上大學。」
「真的嗎?」秦肅睜大眼睛望著他。
「我問過院長媽媽,你的成績很好,她對你的期待也很高。你不應該埋沒了自己的才華。」
「可是、可是……」秦肅嗫嚅道:「上醫學院很貴的。」
蘇遠恒拍拍他的頭,笑道:「這點錢我還出得起。我已經和院長媽媽商量過了,你不要為學費的事情擔心。我知道你現在在到處打工,這會影響你的學習,對身體也不好。你明年就要考試了,現在開始好好準備,不要讓我們失望。」
秦肅驚喜過度,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他直愣愣地瞪了蘇遠恒半天,忽然一躍而起,在房間裏翻了個跟頭,然後撲上去一把抱住他,叫道:「蘇大哥你真好!你真好!你真是我的活菩薩!我愛你!我太愛你啦!哈哈哈……」
蘇遠恒看著他開心的樣子,也不由輕輕一笑。
他十分喜歡這個率直而善良的孩子。他希望這個孩子将來有一天,也能成為一名救死扶傷的好醫生。
孤兒院裏的日子,就這樣一眨眼的過去了。
到了該離開的時候,蘇遠恒收拾好東西,提著行李準備返家。
老院長和小朋友們站在大門外送他。看著孩子們那天真可愛、戀戀不舍的神情,蘇遠恒心中一片溫暖。
「院長媽媽,大家,我會回來看你們的。」
蘇遠恒把孩子們一個個都抱了一下,最後用力抱了抱老院長,輕聲說:「院長媽媽,注意身體。您的高血壓一定要按時吃藥,身體不舒服要趕緊去醫院。還有……」
「好了好了。你這孩子,念過好幾遍了。」老院長慈愛地拍拍他,不舍地道:「你自己也是。回去後不要太勞累,工作不要太辛苦,好好照顧你自己,知道嗎?」
「知道。」
秦肅在旁眼含熱淚,也戀戀不舍地道:「蘇大哥,你等我的好消息!等我考上大學,我一定去找你!」
「好!我等著你!加油!」
蘇遠恒用力拍了拍他的肩。
透過眼前的男孩,他彷佛看到了十幾年前堅定走上醫學道路的自己。
他終於上了車。車子發動的時候,身後傳來孩子們不舍的哭聲。
蘇遠恒最後回頭望了一眼斑駁的舊庭院,和依依不舍的老院長和孩子們,眼眶一酸,微笑著揮了揮手。
他知道,這裏是他的家。是一個他可以随時回來的地方。
在返城的途中,蘇遠恒一直思緒不安。
不知道北堂敏謙還在不在家?他的工作那麽多,也許又跑到什麽地方出外景去了。
一個月來二人沒有任何聯絡,從前都是他離開,自己守候。這還是第一次自己離開他,不曾回頭。
蘇遠恒覺得心裏沈沈的。
北堂敏謙沒有來找他,似乎又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明知道以他的性格不會尋來,可心底卻還是忍不住有一絲期待。現在這絲期待徹底破滅了,心頭并沒有輕松,反而越發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蘇遠恒心裏有些忐忑,不知道再面對北堂敏謙時該說什麽。其實那天的事仔細說來,也是自己情緒激動了。北堂敏謙還沒有放棄,自己卻怯步了。
他并不想分手!
這是一個月來蘇遠恒得到的唯一結論。他對北堂敏謙的思念,并沒有随著時間的流逝而冷卻下來,反而越發炙熱了。
蘇遠恒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他将車子停在地下停車場,拎起行李,上了電梯。
将鑰匙插進門鎖,慢慢旋轉,他的心不由提了起來。
喀──
門開了。
蘇遠恒深吸口氣,緩緩推開大門。
一切如舊。空蕩蕩的大廳,冷冷清清的氣息……
蘇遠恒站立了半晌,慢慢将鑰匙抛到茶幾上,打開燈,有些疲憊地走進卧室。
還是他離開時的樣子。
蘇遠恒坐在床上發了會兒呆,才想起要整理行李。他打開皮箱,拿出衣物,拉開衣櫃,想放進去,卻剎那間愣住。
衣櫃裏的另一邊,本來擺著北堂敏謙的衣服,現在卻都不見了。
蘇遠恒面色煞白,僵硬地望著衣櫃,連手裏的衣服掉下去了都不知道。
這和北堂敏謙另外的那個衣櫃不一樣。其實北堂敏謙并不喜歡Siva幫他準備的那些華麗新潮的衣物。與他外表的俊美冷傲恰恰相反,北堂敏謙出人意料地更喜歡那些簡單高雅的服裝,尤其是白色和黑色。所以他把Siva為他買的衣服都扔在旁邊的衣櫃,只把自己喜歡并常穿的休閑服挂在蘇遠恒的衣櫃裏。
曾經這是他們親密的一種表現。可是現在,衣服不見了。
蘇遠恒僵硬著手,拉開下面的抽屜,內衣也不見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跌坐在床上的。腦袋裏空空的,什麽都沒有。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客廳裏的燈光流瀉進來,卧室裏更顯得陰暗清冷。
不知過了多久,蘇遠恒耳邊忽然傳來門鈴的聲音。他心中一動,跳了起來,幾步奔到門廊,一下子打開大門。
「哇!蘇醫生,果然是你回來啦!」Siva戴著誇張的大黑框眼鏡,蹭地一下竄了進來,興奮地叫著:「我看見窗口亮著燈,就知道你們回來了。哇靠!這幾天真是急死我了,你們倆這樣子,是想玩死我嗎!」
他大大咧咧地闖進來,沒有注意到蘇遠恒失望黯然的神色,嘴巴裏叽哩呱啦地說著:「Werner是在哪裏找到你的?這家夥真不夠意思,我手機都快打爆了也不和我聯系!我知道你們都在放假,可也該可憐可憐我這經紀人的心情啊。這麽多工作等著安排,至少也回我一個電話嘛!
「喂,你們什麽時候回來的?要不是我每天來報到,還真逮不著你們。」
他說了半天,忽然發現有些不對,奇道:「咦?Werner呢?怎麽就你一個人?」
蘇遠恒腦袋脹脹的,揉著額角低聲問:「你剛才說什麽?敏謙去找我了?」
「是呀。」Siva更加奇怪。「我那天親眼看見他收拾好行李出門的啊。怎麽回事?他沒找到你嗎?你是一個人回來的?」
蘇遠恒覺得有些頭暈目眩,眼前陣陣發黑,Siva誇張的大黑框眼鏡在眼前不停地晃動。
「不……他沒來……他沒來找過我……」蘇遠恒的聲音低低的,各種思緒紛紛疊疊,腦子裏一片混亂。
「這不可能!」Siva叫道:「那天我親耳聽他說的。他說……咦?蘇醫生,你怎麽了?臉色怎麽這麽難看?喂!蘇醫生?蘇醫生……」
蘇遠恒的視線漸漸模糊,身子一陣虛軟,慢慢軟倒在沙發,什麽也不知道了。
連續開了近九個小時的車回家,沒吃晚飯,又受刺激呆坐了一個傍晚,心累加上身累,蘇遠恒終於昏倒了。
他醒來的時候已經快十二點了,Siva正睜大了眼睛坐在他身邊,看見他醒來,激動地道:「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
蘇遠恒揉揉頭,發現手背上紮著針,打著點滴,有些疲倦地說:「我昏過去了?」
「嗯。整整兩個小時,吓死我了。你是不是中暑了?醫生說你體質不好,要你明天做個檢查。」
蘇遠恒看了看周圍,道:「這是什麽地方?」
「小區醫院。就在你們家樓下,你不認識?」
「我從沒來過。」蘇遠恒拔掉針頭,坐了起來,道:「我要回家。」
「唉,等等,點滴還沒打完呢。剛才那個值班醫生說要你做檢查。」
「我就是醫生。這個是葡萄糖,打不打沒關系。」
蘇遠恒站起來向外走,Siva急忙跟在後面。小區醫院不大,只是座二層小樓,就在住宅區後面,蘇遠恒以前注意過,不過從沒進來過。
一個穿著醫師服的值班醫生一邊看著手裏的東西,一邊晃晃悠悠地走過來,看見他出來,咧嘴一笑:「你醒了?」
這醫生很年輕,一張娃娃臉,挂著個大眼鏡,笑起來嘴邊還有兩個大酒窩。
蘇遠恒對他微笑:「是。我沒事了,謝謝您。費用在哪裏付?」
「你朋友付過了。你住在前面一區T2座吧?以前見過你,你是醫生?」
蘇遠恒一愣:「你怎麽知道?」
那醫生不好意思地搔搔頭,道:「以前在哪個講座上見過你,想不起來了。在小區碰到過你晨跑,才有點印象。看你的手是外科醫生?拿手術刀的?」
「嗯。」蘇遠恒低頭看了看右手,常常握刀的手指部分有明顯的繭子。
那醫生熱情地拍了拍他的肩:「這可不行啊。醫生更要注意身體,如果倒在手術臺上怎麽辦。」
蘇遠恒有些窘,道:「今天是沒吃晚飯的緣故。我朋友小題大做了。」
「是你朋友關心你。我剛才幫你抽了點血,做了簡單檢查。小區醫院設備不齊,檢查報告過兩天你再來拿吧。我覺得你還是應該注意一下身體,好像不是沒吃晚飯那麽簡單。」
「好的,我知道了。謝謝。」蘇遠恒急著回家,和他又寒暄了兩句,急匆匆地離開了。
那醫生還在他身後喊:「有時間別忘了在正規醫院做個詳細檢查啊。檢查報告下來我會通知你的。」
Siva跟在蘇遠恒後面,拎著一大袋子晚餐和他回了家,直接進了廚房:「我剛才叫的外賣,有點涼了,幫你放微波爐裏熱熱,趕緊吃吧。」
蘇遠恒有些不好意思:「謝謝。給你添麻煩了。」
Siva擺擺手:「不用客氣。咱們認識也不是一年兩年了。」他還想說什麽,想了想,還是閉嘴。
熱好晚餐,擺上桌,Siva來叫蘇遠恒,看他正拿著手機坐在沙發上發呆。
「吃飯了。你這一個月手機一直關機?我都聯系不上你。」
蘇遠恒低頭道:「對不起。」
Siva嘆了口氣,嘀咕道:「這是怎麽回事?我還以為你們在一起……」
蘇遠恒忽然擡頭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能給我說說嗎?」
Siva在他對面坐下,敲敲筷子,道:「你先吃飯。一邊吃,我一邊告訴你。」
蘇遠恒沒有食欲,不過不好意思辜負他的好意,只好拿起筷子,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
Siva點了根煙,支著腮幫子琢磨道:「這事不對。你離開後三天,Werner就收拾了行李,說要去找你,還說到時會和我聯系。
「我親自送他出的門呢。誰知這家夥一走半個月,連個電話也沒有,我跟你也聯系不上。還以為這家夥心血來潮,要和你過二人世界,把我甩腦後了呢。」
他吐了口煙圈,往煙灰缸裏敲敲灰,眉宇微蹙,沈思道:「這事不對。Werner雖然行事乖張冷傲,但極有分寸。他很善於掌握一切,既然說了去找你,就不會脫離軌道。而且當時看他那意思,好像知道你在哪裏,怎麽會找不到你?再說,他也不會不和我聯系。」
蘇遠恒心下沈了一下,隐隐猜到發生了什麽。
能讓北堂敏謙人間蒸發了一般,除了北堂家,還能有誰?何況北堂雅枝不久前還找過他們。
Siva似乎也發覺了什麽。北堂這個姓氏十分少見,随便說出來一個,就是舉足輕重的角色。雖然Werner沒有告訴過他自己的身世,但Siva也不是傻瓜,他在道上混了這麽多年,很多事心裏也有數。
只是見這幾年一直沒有什麽麻煩,Werner又是棵賺錢的鑽石樹,他也就沒多問。
「唉……失策了失策了,到底哪裏不對?」Siva郁悶地抓著自己的頭發。他的發型十分新潮,打扮也是走在時代尖端,現在這副手足無措的樣子,倒有些像個高中生,看不出是個手腕強硬的經紀人。
「哎,蘇醫生,你有什麽想法沒有?」Siva喜歡叫蘇遠恒蘇醫生,據說是因為崇拜醫生,尊敬中帶著幾分朋友般的親昵。
「我……」蘇遠恒猶豫要不要把他的懷疑說出來,忽然胸口一陣憋悶,剛只吐出一個字,便忍不住臉色大變,捂著嘴巴沖進了洗手間。
Siva傻愣在那,煙灰掉到了桌子上。他看了一眼桌上的晚餐,喃喃地低罵一句:「靠!我買的晚餐不會這麽難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