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遇篇：偶像他不想養
原興平何許人也？
國內最頂尖的農業科學家，湘南農業大學的名譽教授這個頭銜，只是他衆多光彩熠熠的頭銜中不起眼的一個。這樣人物，哪怕陸行舟這樣的資本大鱷見到他都會恭恭敬敬地尊稱一聲“原老”，但實際上，陸行舟卻管他叫老師。
即使是陸越也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年輕時竟然是原興平教授的學生——他知不知道原興平教授是誰也許還是個問題。
這段師生緣分只持續了短短幾年，未來的商業大佬陸行舟悲慘地意識到：自己資質平平，耐心又差，搞研究救不了他的財務狀況，于是果斷拜別了老師，下海經商去了。
這無疑是個正确的決定，接下來的二十多年裏，陸行舟商海沉浮，事業家庭一帆風順。本着和農學的那點緣分，他偶爾也會投資一些農業前沿性的項目，有時候甚至是虧本賺吆喝。
但他不在乎，誰讓他不差錢呢？更何況，這個舉動顯然博得了老師的好感，原教授對這個半途被金錢迷住雙眼跑路經商的學生還算寬容，逢年過節也不排斥他帶着禮物上門問候。
現在，這一關系派上用場了，原教授欣然同意了他的請求：“陸越啊？哦，我聽說過，還在廣告裏見過他，不錯不錯，小朋友不錯的。你想讓他來農大念兩年書？那敢情好啊，順便宣傳宣傳我們農大嘛，後天就是開學典禮，讓他上臺發個言吧？”
挂了電話，陸行舟長長地舒了口氣。
這下應該穩了吧？陸行舟心想，他就不相信了，陸越這小子還能給他出什麽岔子！
………………
一輛寬敞舒适的轎車內，身穿格子襯衫、年逾古稀的原興平教授正眯着眼嚴肅打量坐在前排副駕駛座上的女生……的後腦勺。
人的後腦勺上是長不了眼睛的，所以副駕駛座上觀察路況的女生自然看不見後排的動靜。原教授放下心來，小心翼翼地從一旁的公文包裏掏出了一只放大鏡和一本《中國農學通報》雜志，在微微晃動的車廂裏閱讀了起來。
副駕駛座上女生從窗外收回了視線。她穿着一身簡單的白襯衫，襯衫的領口上有湘南農業大學的校徽圖案，顯然這是一件校服，但就是這樣簡單尋常到毫無設計感的白襯衫，穿在她身上都有一股別樣的氣質。她的胸前還挂着一張通行牌，牌上寫着“湘南農業大學2020屆開學典禮工作證”，下方的橫線上是三個手寫的鋼筆字，行楷的字體蒼勁有力、鐵畫銀鈎，不像尋常女孩子的字跡，反倒像是男生的筆跡，正是她的名字——唐堇薇。
唐堇薇有一張格外出衆的臉，五官溫婉端麗，有一股書香門第大家閨秀的氣質，一看就是從小到大鐵打的三好學生，學習優秀，品行良好，待人溫柔，從不出錯。
可她的神情卻不是那麽回事了，她的眼神幾乎可以說是認真中透着一股生動的狡黠，似乎随時都有無數個古怪的點子在她腦中游來游去，而她會笑眯眯地給人挖個坑，連哄帶騙地把人诓進坑裏。
這種奇怪的矛盾感，毫無違和感地糅合在了她的身上。至于究竟哪一面占據上風，就要看她面對的人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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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堇薇聽到了身後傳來的翻頁聲也不回頭，而是眼珠一轉，瞥向車上的後視鏡。
後視鏡裏倒映出老人的模樣，他皮膚黝黑，臉上還有常年日照留下的曬斑，但身體硬朗、精神矍铄。此時他似乎被雜志上的文字深深吸引，舉着放大鏡看得入神，絲毫沒有發現自己在車上看書的舉動已經被唐堇薇發現。
“老師，你是在偷偷看書嗎？”唐堇薇壓低了聲音問道。
明明是溫柔得能掐出水來的聲音，可是聽起來卻讓人背後一涼。
許是專心致志，又許是年老耳背，原教授對唐堇薇的勸說置若罔聞，觑眼盯着放大鏡，和白紙黑字較上了勁，認真得仿佛在水稻田裏檢查稻穗。
唐堇薇無聲地嘆了口氣，禮貌地對司機說道：“麻煩師傅先停一下車，我換個座位。”
司機依言将車停在了路邊，唐堇薇拉開後排的車門，坐在了原教授的身邊，提高了音量大聲說道：“老師，車上不能看書，太颠簸了，傷眼睛。”
原教授這才聽見，悻悻說道：“我就看兩眼，不礙事。”說着說着，他又突然重獲了為人師長的氣勢，理直氣壯了起來：“再說了，我什麽車上沒看過書啊，在農校教書的時候，我坐着牛車颠在土路上都能看書呢！”
唐堇薇淡淡地掃了他一眼，語氣禮貌：“哦，厲害厲害，佩服佩服，那敢問您當年貴庚？”
原教授揚起嘴角，意氣奮發道：“時年三十三歲是也。”
唐堇薇的眼中浮現出了一絲笑意，又正色問道：“那您如今年歲幾何？”
原教授抿了抿嘴，用鼻孔出氣，拒不回答。這一舉動引得司機和唐堇薇都不禁在心中暗笑，卻又不好表露出來，以免他惱羞成怒。
唐堇薇甜甜一笑，給了個折中方案：“您要是真的想看，我可以念給您聽。”
說着，她主動拿過了雜志，就着原教授翻開的那一頁，提高了音量朗讀了起來，原教授臉上的表情這才轉嗔為喜，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地聽了起來。
原教授今天這趟出行是應邀參加農大新一屆的開學儀式。按理說原教授的莅臨，應該由校方委派一幹領導前來接待，但都被不講究排場的原教授推拒了，只留下了自己的侄外孫女唐堇薇。
說是侄外孫女，其實和親孫女也沒什麽區別了，唐堇薇的父親在西北搞核物理研究，工作保密，一年也回不來兩次。她的母親是原興平教授的侄女，又是他的學生，早年在湘南農大教書，卻因病去世，年僅十歲的唐堇薇就被托付給了長輩兼老師原興平，那時候她什麽也不懂，只知道他是她媽媽的老師，于是也跟着喊老師，喊着喊着就真的成了他的學生。當時原教授還在湘南農大親自帶博士生，她幾乎是在這所大學裏度過了自己的整個童年，對這裏的一草一木都無比熟悉。
聽完了一整篇《一種仿植物工廠數據系統的智能生态箱概述》的文章後，原教授考校了唐堇薇幾個問題，見她對答如流，言談間頗有自己的思考，不覺滿意地點了點頭。
“論專業知識，你現在比一般的研究生還強些。”原教授用那雙沉澱了歲月智慧的眼眸看着唐堇薇，“你知道，我為什麽壓着不讓你跳級嗎？”
唐堇薇微微一愣。
這個問題困擾了她很久，她自小就非常聰明，學習對她來說只是吃飯喝水一樣簡單的事情，她輕松地保證自己年級第一的成績，還有大量空閑時間去做一些“聽起來不那麽好學生的事情”。
唐堇薇一直覺得自己不該在課堂裏浪費時間聽老師講她完全掌握的知識，也沒必要和畢業後多半不會再聯系的同學保持融洽的關系，她現在就應該結束本科的學業，以規定允許的最快速度念完研究生和博士，然後去實現她的個人夢想——去做農業類節目，把她所學到的一切傳播給更多人。
但是，每當她提及自己想要跳級的心思的時候，卻總是被原教授輕描淡寫地打回來。“還不是時候。”他每次都這樣說，但卻從來不說原因。
“我不知道，請您務必告訴我。”唐堇薇微微蹙着眉，露出了少女憂愁困擾的神色。
“我可以給你一個提示：你的學生生涯，不只是學習而已。”原教授笑眯眯地說道。
唐堇薇的呼吸一滞，心跳驟增，她差點以為自己前兩年痛毆到處收保護費的小混混的事情被原教授知道了。可轉念一想，這不可能，要是原教授知道自己私底下做的那些“出格”的事情，此時的态度應該不會如此平靜。
可學生生涯，如果不只是學習，還能是什麽呢？
唐堇薇抿着嘴唇苦思冥想，只覺得這種問題可比考校她專業知識難多了。
見她這副困擾的模樣，原教授嘆了口氣：“你這個年紀，總該有其他事情可做吧。比如約同學出去吃吃飯、逛逛街、談談朋友、聊聊心事，發展發展個人愛好，哪怕你去追星我都沒有意見，現在的小姑娘不都迷這個嗎？說到這個，堇薇知道陸越嗎？唱歌的那個，還演過電影。”
這一刻，唐堇薇差點沒繃住自己的表情。
別的明星她十有八九不知道，畢竟她對追星毫無興趣，但唯獨這個陸越，她可太清楚了。
這個世界上唯有兩種人會對某個明星的一切了如指掌，一是喜歡他的粉絲，二是讨厭他的黑粉，而唐堇薇恰好是後者。
起初，他們之間毫無瓜葛。唐堇薇并不關心娛樂圈的八卦，她對明星的了解來自于她的竹馬馮戚。馮戚的父母是圈內人，他因為從小長得高挑俊美，被懂行的父母安排了模特兼職，也算是半個圈內人了。
馮戚和剛出道的陸越一起拍過雜志廣告，兩人根本不熟，但這并不妨礙馮戚讨厭陸越——因為他的圈內好友恰好是陸越的隊友兼死對頭鄭太。因此他對陸越的種種裝逼行徑都十分看不順眼，在他的吐槽裏，唐堇薇建立起了一個對陸越的初步印象：裝酷、嚣張、學渣除了一張臉之外一無是處的偶像。
而她真正讨厭陸越，是從他在湘南農大拍真人秀開始。唐堇薇被幾個朋友拉着圍觀了第一期節目的錄制，将他吐槽農大的所有話都用小本本記在了心裏。
“農大是真的土，誰會來這裏念大學啊”陸越旁若無人地對一旁的助理說道。
站在人群裏的唐堇薇淑女的笑容出現了一絲裂紋：誰準許你這樣诋毀湘南農大？！
當時唐堇薇還在湘南農大的附屬高中念高三，校區距離農大不遠，而原教授的公寓卻遠在市區，通勤不便。所以她每天放學之後都是回湘南農大，在那裏的圖書館裏做作業，這個習慣從她小學一直持續到了高中，那裏甚至已經有了她的專屬座位。
至于住宿，她更是從小住在湘南農大教職工區屬于原教授的那一間裏，三餐都是拿着教授的卡在食堂吃飯，只有周末會回原教授家。
平日裏各位老師教授也樂于照顧她，特別是原教授的幾個學生，都是她母親生前的同事，在農大教書育人搞研究，清楚這孩子的情況，特別樂意幫老師帶孩子，教授有事外出參加交流會議等活動時，還會邀請唐堇薇周末到他們家中做客。而唐堇薇也總是表現出讨人喜歡的乖寶寶的一面，格外受到長輩們的歡迎。
可想而知，從唐堇薇有記憶以來就生活在湘南農大，這裏就是她的家。她在這裏長大，在這裏成年，在這裏度過了自己人生中的前二十年，她熟悉這裏的每一塊磚瓦，知道每一年學校的變化，她見證它越來越好，也見證了越來越多的學生走進這所校園，她對這所學校的感情是如此深厚，哪裏忍得了一個陌生人的诋毀。
于是她成為了陸越的黑粉。
好友馮戚聽聞此事，也義憤填膺，他很篤定地表示，陸越這樣的大少爺，絕對堅持不到第二期，他肯定會中途退出。
之後也正如他所言，陸越毫無職業道德地退出了節目組，第一期節目播出後還連累湘南農大也上了熱搜，不少不明真相的網友調侃起了農大就是土，絕對不會報考的，唐堇薇因此生了好幾天的悶氣——她趴在床上一邊刷微博一邊恨恨地咬起了被角，恨不得把陸越綁起來逼他對農大道歉——你随口一黑，影響的是農大的招生計劃啊！
準備和唐堇薇一起報考湘南農大的馮戚當即決定：他要聯合未來的校友們，建立一個ANTI陸越的黑粉大本營，他也确實做到了。
當時唐堇薇正在為附近校區裏越來越多的小混混頭疼，她認為治安問題決定了湘南農大的形象，絕不能讓這群人影響學校的口碑。于是她下了一番苦功夫，總算搞定了這個問題。
但這一切唐堇薇是絕對不會讓最尊敬的原教授知曉的，畢竟，她在原教授面前可是個乖得不能再乖的好孩子呢。
唐堇薇露出一個乖巧的微笑，飛快地來了個否定三連：“陸越？不認識，沒聽說過，肯定不紅吧。”
原教授疑惑地嘀咕：“我記得挺紅的啊……”
唐堇薇假裝好奇：“哦，是嗎？”
原教授也沒發現她的裝傻，繼續道：“是這樣的。陸越的爸爸是我以前的一個學生，說起來，和你媽媽還是同屆的呢。後來下海經商去了，聽說過得不錯。唯獨有一個煩惱，就是兒子陸越不好好念書，本來在美國留學，課也不好好上，跑去娛樂圈了。聽他說，這孩子從小養尊處優沒吃過什麽苦頭，現在突然栽了個大跟頭，他爸想磨一磨他的性子，所以求到了我面前。我琢磨着，要不就安排到你在的實驗班裏，你看你這個當班長的，要不就多關照一下？”
唐堇薇的第一反應是拒絕，她的理由很充分，她所在的興平實驗班不同于同系的其他普通班級，所有學生都是入學後通過了額外的考試才抽選到一起，他們學習的內容更廣泛，涉及到農學、畜牧、獸醫、園藝等等專業，還有大量實踐課程和社團活動，現在已經是大三了，臨時來一個插班生是很難跟上進度的。
但是，那又怎麽樣呢？
陸越掉進這個黑粉大本營裏，還跟不上進度，這不是更好嗎？他們有那麽多實踐課，有那麽多農學社團，要下田要養殖要野外露營地折騰，這完全是陸越當年中途退出的那一期真人秀節目的究極加強難度升級PLUS版。
腦補着陸越會因此崩潰抓狂哭着喊着要退學的畫面，唐堇薇的臉上不禁浮現出了黑粉的微笑，像極了一個拿着小叉子長出了犄角的壞心眼小惡魔：“沒問題，我會‘好好關照’他的。”
原教授對唐堇薇心中的彎彎繞繞一無所知，他欣慰地說道：“那等陸越轉過來之後，就拜托你多關照他了，務必讓他了解我們農學的魅力呀。”
唐堇薇幾乎控制不住表情了，這一刻她身後看不見的小惡魔尾巴也嘩啦嘩啦地搖晃了起來，可偏偏她笑得像個散發着聖光的天使：“您就放心吧。我們學校有那麽多有趣的實踐課和社團，不如讓陸越同學先從養豬開始了解農學吧？我相信他一定會愛上農學的。”
原教授：“……”
那倒也不必！
作者有話要說：
陸越：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