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生日篇：你喜歡我（五
下午的拍攝就這樣因故取消，唐堇薇在搞清楚事情的始末之後，第一次對馮戚感到不解和失望，他們禮貌地給了彼此冷靜的時間，就像多年來形成的默契一樣。但是這一次，唐堇薇隐隐意識到，自己和馮戚不可能回到過去了。
散場後的玫瑰園在雨中安靜又冷清，雨水驅散了絡繹不絕的情侶，讓這裏沉浸在安靜的夢幻中。
唐堇薇在藤蔓月季的花牆下找到了她忽悠陸越種的土豆玫瑰。
這株扡插在土豆上，被種進了土裏的月季花只有一根光禿禿的枝幹，看起來并沒有要發芽的跡象。
有一把撐開的傘為它擋着雨，而這把傘唐堇薇見過。
這是陸越的傘。
她想象得到，他臨走前把傘留給了玫瑰花，自己只身走入了雨幕中。
他對這株玫瑰花充滿了期盼，經常來這裏小心地照顧它，期待它早日生根發芽，開出漂亮的花。
但是……
唐堇薇小心地将它取了出來，果然，扡插失敗了，莖幹的根部已經腐爛了。她早就告訴過陸越，雖然用土豆種玫瑰聽起來很有趣，但其實成功率很低。當時陸越自信滿滿地表示願意試一試，也許就成功了呢。
很可惜，他的嘗試沒有成功。
唐堇薇喜歡農業的一點在于，種下種子就會有收獲，努力就會有回報。但其實農業并不永遠如此樂于回饋。種植會遭遇旱澇，畜牧會遭遇疫病，在人類漫長的農業嘗試中，失敗遠多于成功。但如果不去嘗試，就永遠不會成功。
更換方法，不斷嘗試，直到成功，僅此而已。
唐堇薇回到玫瑰園中，挑了一株莖幹最相似的。她熟練地處理好了枝葉，剪掉了花朵，重新扡插了一次，當然，不用土豆作為噱頭的那種。
被重新扡插的玫瑰回到了原來的位置，套上了保持濕度用的塑料瓶，看起來和之前別無兩樣。
完成了這個秘密工作的唐堇薇站了起來，感覺複雜的心情被逐漸理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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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想起和陸越在玫瑰園的那一天，他小心翼翼地剪下了藤蔓月季花牆上的一朵月季花，假裝随意地送給她，還硬要搪塞這只是她幫忙補課的謝禮。
如果那時候她多看陸越一眼，也許就會發現他故作鎮定的神情下掩飾不住的忐忑慌張。
那個有一雙被無數人稱贊過的漂亮眼睛的男孩子，可能、的确、真的是個非常可愛的人。
………………
大雨傾盆而下，轟隆隆地宣洩着夏末的躁動，落荒而逃的陸越把傘留給玫瑰花，好像它會保護它盛開一樣。
現在，陸越站在由他出資打造的戀愛聖地中，等待一場遲早會停、又也許永遠不會停的雨。
他聞到了空氣裏泥土淡淡的腥味，似有若無間，還有水滴清冽的味道——這讓他不禁想到了唐堇薇。
他已經想不起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周遭的一切都讓他想起唐堇薇——路邊的狗尾巴草，他想起唐堇薇；課本上劃好的重點線，他想起唐堇薇；食堂裏排隊買酸奶的人群，他又想起唐堇薇……
就連擡頭看着這場雨，他都情不自禁地想起唐堇薇。
也是在這樣的大雨中，他們坐車前往郊外的山林，颠簸中她不小心親到了他的嘴角，那個小小的意外無數次在他腦海中浮現，每一次都讓他旁若無人地露出笑容。
只有愛情，會讓周圍熟悉的一切都烙上另一個人的痕跡。
他相信，無論多少年後，他看到玫瑰花的時候仍然會想起在玫瑰園中唐堇薇告訴他的，那關于月季和玫瑰的一切。他會記得扡插的知識，記得用土豆種的玫瑰花，還有盲目摘下罰款一百的那朵紅色月季……那是她在他的生命中留下的，永恒的，與愛情有關的記憶。
但他盲目的表白還是失敗了，在他落荒而逃之後，唐堇薇既沒有給他打電話，也沒有給他發信息，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這是一種冷靜的拒絕。
沮喪的陸越獨自站在被玫瑰包圍的亭閣中，他的衣服濕透了，就算冒雨回寝室也不會讓他的衣服有新的淋濕空間，但他就是莫名不想走。
也許，他是在等一個不可能的奇跡。
奇跡在雨中發生了。
他的身後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像是雨。
“沒帶傘嗎？”她問道。
陸越心頭一跳，忍住回頭的沖動，故作鎮定地問道：“怎麽，你帶了？”
他那顆不受控制的腦袋立刻聯想到了曾經并肩撐傘的經歷，他小心翼翼地撐高了傘，卻屢屢不熟練地搞砸一切，苦苦哀求唐堇薇再給他一次撐傘的機會。
身後的腳步聲近了，在他身邊停下，唐堇薇溫柔地說道：“天氣預報沒有告訴我今天會下雨。”
因為她的靠近而渾身緊繃的陸越嘴上不饒人：“你竟然也會有失算的時候？”
唐堇薇看着亭檐外的雨，歪了歪頭說道：“人生怎麽可能沒有意料之外的事情？重要的是，怎麽去應對這件事。”
一種小動物一般的直覺讓陸越覺得她好像話裏有話，卻品不出內涵來，只得悶悶地別開了眼，假裝被不遠處花壇裏的紫色玫瑰花吸引了注意力，看得專心致志。
可是他視線的餘光卻總在追随着唐堇薇，和他并肩等雨的她懷裏抱着一籃紅色系的插花——這是他留在拍攝現場的練習作品。
她為什麽會帶着他的插花？陸越渾身一震，他忍不住多想，卻又不敢多想。
唐堇薇安靜地看着雨幕，似乎并不急着等到他的聲音。但是陸越發現了，她有心事。她修長的手指在另一只手的手腕上摩挲着，他經常在她思考的時候發現她的這個小動作。
她在想什麽呢？陸越不禁入了神，不知不覺地看向唐堇薇，她的側臉在昏暗的天幕下，在如注的暴雨聲浪中，靜匿得好似與世界相隔了一個維度。
她的睫毛微微顫動着，幾串飛濺在雨中的細絲不知道如何纏上了她的睫毛，盈盈得如同一片晶瑩的珠簾，而珠簾下她那雙永遠自信永遠堅定永遠智慧的眼睛，不知在何時對上了他的視線。
傾盆大雨中，她凝視着他的雙眼，比雨聲更清冽的聲音響起——
那是自信的、堅定的、不容置喙的聲音：
“陸越，你喜歡我。”
她直白地陳述她剛剛知曉的事實，直白得讓人心跳如雷。
瓢潑大雨中，他和喜歡的女孩并肩站在戀愛聖地的亭檐下，等待大雨停下。這溫柔到暧昧的時刻中，被惱人的愛情折磨的他滿腹心事，這個可愛又心酸的小秘密在他的胃裏翻滾着，喋喋不休地催促他解釋。
他試圖解釋，可偏偏他說不出口，沖動表白時的勇氣突然間消失了，現在的他更像是一個等待判決的囚徒。
其實，他也沒比馮戚好到哪裏去，他自嘲地心想。
陸越幾乎讨厭起了這樣矯情的自己，他曾經以為自己是個坦蕩直接的人，如果喜歡一個人，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跑到她面前，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愛意，畢竟，愛情是那樣美好，他為什麽要苦苦隐瞞？
可當他真的墜入愛河，他卻發現自己也不過是一個小心翼翼地抱着浮木載沉載浮的溺水人，是丢開承載着他生命的浮木，掙紮着向岸邊游去？還是繼續抱着它，祈禱湍急的水流将他帶往未知的盡頭？那裏也許是一片靜流的彼岸，又也許是飛流直下的瀑布懸崖。
然而生活裏就是這樣充滿了意外，他原本精心準備的表白被破壞，他在最狼狽的時候孤注一擲地說出了他的秘密。
雨還在下，他從未覺得有一場雨能夠這樣暗潮洶湧，下得他心如潮水，又下得他欲言又止。
陸越不敢再看唐堇薇的眼神，他只敢沉默地等待一個審判的結果，無論是好是壞，至少，不要再讓他受煎熬。
這就是先愛上的代價？理智那輕嘲的聲音在陸越的腦中回蕩着。
無聲之中，他聽見自己的心在回答：可我不後悔。
于是他從唐堇薇的懷裏拿回了那捧插花，拿在自己的手中，卻遞向她：“是，我喜歡你。打造戀愛聖地是因為喜歡你，學習插花是因為喜歡你，學習廚藝、請你填詞、送你情書，都是因為我喜歡你。”
這一番話幾乎耗盡了他全部的勇氣，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勇氣去聽一個答案了。
唐堇薇靜靜地看着陸越的側臉，雨水一般的聲音恍然溫柔：“其實，我不确定我的想法，我從來沒有跟人讨論過戀愛的話題，也沒想過自己會有戀愛的可能……”
她很少用如此溫柔的語氣，可這罕見的溫柔為什麽如此殘酷呢？殘酷得好像漫漫長夜裏即将熄滅的蠟燭那最後一瞬的光。心酸的委屈溢滿了陸越的胸膛，他的眼眶濕潤了。
“但……”
陸越猛然哆嗦了一下，他再也克制不住大喜大悲，扭頭看向唐堇薇。
水霧、大雨、近在咫尺的距離，他看見了，聽見了，也感覺到了，唐堇薇微笑着，從他手中接過了那捧插花，用輕柔而堅定的聲音對他說：“但我對你，有不一樣的感覺。”
世界突然明亮了，可這份明亮太耀眼了，也太虛幻了，他好像輕飄飄地游蕩在一場夢裏，生怕下一秒就會醒來。
“所以，你願意給我一點時間，等我想清楚嗎？”唐堇薇鄭重問道，眼瞳中隐約有着忐忑的期待，那些璀璨的光點宛如一閃閃跳動着的小星星。
陸越突然醒來了，這世間最美好的事情，莫過于美夢醒來，卻發現一切都是真的。
他一把抓住了唐堇薇的手，差點撞掉了那籃插花。
他的聲音都在顫抖：“我願意！我當然願意！”
話一出口，他恍然發現這個回答仿佛是婚禮現場的證詞，而戀愛聖地裏精心布置過的一切，也恰好宛如婚禮現場，他因此紅了臉，可怎麽也無法撫平自己臉上越來越燦爛的笑容。
看起來有點傻，唐堇薇心想，可是，那也是傻的可愛。
于是她也笑了起來，并不張揚的笑容裏，她原本的忐忑和不确定逐漸隐去了，一切的不确定都變成了确定。其實她沒有完全的把握，就像她自己說的，人生怎麽可能沒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幸好，還在意料之中。
唐堇薇輕輕抽回了自己的手，陸越愣神之際，她從包裏拿出了一柄折傘，對他嫣然一笑：“雨小了，走吧。”
陸越愕然道：“你不是沒帶傘嗎？”
不然她怎麽會淋濕了外衣，和他一起在涼亭躲雨？
唐堇薇的笑容裏充斥着捉弄人時的狡黠：“你問我的時候，我只說天氣預報沒有告訴我今天會下雨，卻沒有說我沒帶傘。”
被套路了的陸越愣愣地看着她，從前唐堇薇的千層套路總是讓他頭疼不已，但是現在，在這場大雨中，他突然被甜蜜的雨水淹沒，完完全全忘記了那些煩惱。
“一起走吧，我送你回去。”唐堇薇撐開了傘，回頭對他說道。
雨中，她身姿挺拔，氣質澄淨，宛如水邊的蘭花，就連地面的積水裏的倒影都好似那一朵空谷幽蘭，可是她的笑容，她藏在笑容裏的小脾氣，讓她鮮活地回到了人間，出現在他的眼前，讓他滿心滿眼都是她。
陸越小聲抱怨了一句，一矮身鑽進了雨傘下：“你果然什麽都算到了。”
下雨也好，他的反應也好，她什麽都預料到了，幾乎聰明得讓人讨厭，可他就是舍不得讨厭。
“沒有。”唐堇薇舉高了傘，“我只是昨天看到了天空中有鈎卷雲，從傳統農業氣象經驗來看，近日很可能會下雨。雖然天氣預報沒說，但是帶一把傘也不是什麽麻煩事。”
“那你為什麽不多帶一把？”陸越小小地杠了她一句，又飛快地自封了身份，“聰明人應該要算到她愚蠢的未來男朋友很可能不會帶傘。”
這小脾氣和小心機幼稚得可愛，唐堇薇忍住了笑意，實話實說：“其實我帶了。”
陸越：“啊？”
唐堇薇擡起頭，看着傻乎乎的陸越：“包裏還有一把傘，是從一朵玫瑰花旁撿來的。如果你被我氣跑了的話，我會物歸原主。”
陸越漲紅了臉：“我怎麽可能會氣跑！”
畢竟，畢竟他是那麽喜歡她啊！
唐堇薇偏了偏頭，用可愛的語氣問道：“不會嗎？”
陸越：“不會！”
唐堇薇又問：“那需要那把傘嗎？”
陸越果斷拒絕：“不要！”
唐堇薇點了點頭：“我也覺得你不會想要的。畢竟，雨中并傘很浪漫。”
陸越誇張地“哇哦”了一聲：“你竟然懂得了浪漫，這一定是愛情的力量！”
唐堇薇對他笑得很甜：“也許是從你身上學到的？畢竟，某個浪漫細胞過剩的人，為了一次表白，可是給全校情侶們提供了一個戀愛聖地呢。”
陸越小聲說道：“結果某人根本沒發現，害我像一條倒黴的小美人魚一樣，眼睜睜看着你和居心不良的‘鄰國公主’去逛玫瑰園了。”
這語氣裏酸溜溜的小脾氣，讓唐堇薇忍俊不禁。
“要不，你現在陪我逛逛？現在這裏可是網紅景點了，也只有這樣的下雨天才有一點安靜的感覺。”唐堇薇笑眯眯地說道。
陸越根本無法拒絕。
雨水嘩啦啦地落在傘面上，沿着光滑的傘面彙聚成一串串的水珠落下，傘外的人只聽得到逐漸轉小的雨勢淅瀝瀝的聲音，而傘下的人聽來，卻是震耳欲聾的佳音。
和他并肩撐傘的這個人，是如此與衆不同。陸越幾乎不知道要如何去定義她，她既不天真，也不幼稚，心事藏得很深，還不會依賴人——除了被鬼故事吓壞的時候——她沒有同齡女孩子身上那份傻白甜的可愛，也不需要天降一個萬能的愛人去為她的人生保駕護航。
她聰明得過分，卻也狡猾得過分。比起軟弱逃避、被動接受，她更喜歡自己去争取，即使是面對一個她并不熟悉的領域——感情。
可這不代表她不會溫柔體諒。
她在嘗試着去理解他，感受他，滿足他內心的願望。
她在嘗試着喜歡他。
她真的，是一個非常非常特別的姑娘。
如果從前，掉在愛河裏爬不上來的陸越，內心深處還有一絲絲的怨憤不甘，此時此刻，他已經什麽都不在乎了。
他覺得自己喜歡上了一個全世界最好的人。
她什麽都值得。
“生日快樂，還有，我喜歡你。”雨中，他再一次說出了藏在心底的話。
她微笑着，把手中的漂亮花籃舉了起來：“禮物我收到了。現在，請耐心等我的回答。”
陸越突然對未來充滿了期待。
作者有話要說：
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