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柔情胭閣,美人如禍(下)
紹遠城鎮的早晨,薄霧散去,小營始生,油條豆花攤子前六七張桌凳上湊滿了人,只有最角落的一張桌子上,翩翩一抹白衣,靜默獨坐。
但見那人束發而冠,英氣凜然,人面桃花眉如墨,星眸剔透炯含光。恰時白衣身旁一爐高屜蒸包蓋子一掀,空中騰起一片熱霧,白衣微微側目,那景卻如仙境中神來一目,仿若天神臨世,讓人不敢直窺。
“嘶~”周圍一陣低低的倒吸聲,偶聽幾陣液體被吸回的聲音。
白衣緩緩落下手中的一只茶杯,垂目淡淡嘆出一氣,随着若有若無那輕聲一嘆,周圍一片晨食之人皆是眉頭微皺,心肝兒也随着微微一揪。
“白兄!白兄——!”一聲低沉的呼喚由遠及近,在這空曠的大街上清晰地傳入了每個人的耳中。
只見那獨坐一桌的白衣聞聲而起,周圍的衆人更是停下手中碗筷,齊目看去。
“白兄,有、有線索了!”喊話那人終于跑到了油條攤子附近,喘着粗氣,壯實的身子卻被汗水沾了個半濕。那人一身黑衣紅帶,武生打扮,與這衆人窺探已久的白衣男子身上的淡雅如仙之風截然不同。話說這陸禹一路疾跑快敢可沒心思留意身邊這群紹遠城裏的花癡老少,幾步跨進這油條攤子,一屁股就坐在了衆人望眼欲穿的那空桌的一角,幹掉了一壺的茶水,清着嗓子又道:
“白兄,這兩天你跑遍了那陳府舊院方圓百裏也沒尋得個蛛絲馬跡,原來,竟是我們小看了這幫歹人。其實啊,是我們尋錯路子了……”
白風眉頭微蹙,命那攤子的老板再填上一壺水,接着又道:“陸兄可是查到我師弟的下落?究竟是何人下的手,他人如今可還安全?”
陸禹四下一掃,周圍一幫老少食客趕緊縮回了腦袋,手裏的油條一把塞進那早已涼透的豆漿碗裏,七嘴八舌聊起城中八卦新聞……
“咳咳……”陸禹這才湊上半個腦袋,小聲說道:“你走了這幾天,開始我也是在城中四處打聽,後來幾乎放棄,可我又想起地道裏那假心魔教的事,于是立即着手命紹遠府衙去辦,可……你猜怎的?要不是我把他們一幫酒足飯飽暈暈沉沉的宵小們帶回衙門,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裏呢。”
“陸兄所指究竟為何?”
“你那師弟的下落,如果沒猜錯的話……”說着,陸禹從懷中掏出那前時記錄案情的一本冊子,如今又添了新抓回的那幫假心魔教的供詞,白風照着陸禹的指劃,認真地翻看了幾頁。
“白兄啊,咱早說啥來?這群江湖宵小怎敢對我這官府之人動手呢?那天在心魔神袛的地道裏我不是探得了那個新教主有意迎娶虹玉樓花魁思绫姑娘的消息嗎?當時我以為這假教主四處追殺白雷,目的就是給他那沒過門就冤死的小媳婦報仇呢?如今深思,就算是他娶妻未遂來尋仇吧,何苦要對官府查案的人下手呢?”陸禹一面說的津津有道,一面沉思狀地繼續分析。
“我昨夜連番三次大刑伺候半夜把那假教主從牢裏拖出來問了四五回,終于,算是讓他吐了實話。原來,這假心魔教的背後,還有個更大的主子撐腰呢!”
白風點了點頭,似乎并不意外。一邊合上了手裏的書冊,讓陸禹好生收回,一面又道:“那夜與他們交手時我已發現,這群人功夫不差,手腳下力十足,但輕功卻皆是略遜,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這群人本是北邊陲荒蠻野派之人,應是有中原之人為他們鋪路這才占了那心魔教的舊袛,挂上了心魔的名號。如果陸兄你說這群人之所以追殺白雷是奉了這個中原暗主的命令,我想……他們背後的這股勢力,絕非中原武林等閑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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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兄果真心思缜密,沒錯,如果這假教主所言非虛,那麽……這個背後的真正操作者,就是江湖第一暗殺門派——胭閣。”
白風手中所持的瓷杯一頓,眉頭微蹙。“胭閣?怎會是它?”
陸禹搖頭兩三接着沉沉嘆出一氣:“唉,是啊,都說這‘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怎的偏偏是這胭閣呢?這群以美貌和殺人不眨眼出名的娘們兒,連我們六扇門都常是避之惟恐不及啊。總之就是兩字,難纏,難纏啊!”
“這消息,可是準确?”白風臉色,略顯陰暗。
倒是那陸禹一臉苦悶地點了點頭,又從腰間取出一紙,拍在桌上。白風看了看他那不甚明朗的臉色一眼,接着展開桌上一紙,只見上面赫然四行小字:
‘江湖傳言正盛,崇華叛徒白雷,為淩胭塔所收,江湖各路趨之。’
“這時何時的事?”白風猛然擡頭問道,兩眼急光微盛。
陸禹探頭上前,輕聲道:“今早,剛剛。我審出這假心魔教背後是這胭閣在作亂,心中也是疑惑,畢竟是真假難辨啊。誰料沒多久六扇門那邊就送來了消息,就是說這白雷人正被鎖在那淩胭塔裏。”陸禹看出白風一臉的陰郁,于是提醒道:“白兄,這淩胭塔正是胭閣在京城外所立的總壇,這麽多年了她胭閣之所以在外挂着那麽多命案還能在京城外建塔立足正是因為仗着賢世王的庇護啊,你也知道這賢世王乃先帝同母親弟,當今聖上都要給他幾分面子的,京城半大土地都是他賢王的,而我們又都是朝廷的人,我看……”
陸禹幾句話下來,果真引得那白風一陣眉頭深鎖,許久,才淡淡吐出幾字:“陸兄身份确不便露面,我已無官銜,又是戴罪之身,自是無妨。”
陸禹不傻,當然聽出他有意要去那胭閣赴會,企圖再勸。“白兄,說什麽戴罪之身,聖上如何待你你怎會不知,若他真有怒于你又怎會派下官來協你破此案。就算那賢世王爺真能顧你一面吧!可是那胭閣當真不是好惹的呀。這群女人,心狠手辣、心如蛇蠍、不擇手段不說,江湖上最最出名的就是記仇啊。還有,還有,白兄你細想想……若真是她們把白雷兄弟捉去的,又怎會放出消息在外?這當中的疑點還未明朗啊!”
白風微躊躇一番,就連那陸禹似也以為白風已有些被說動了,可不待他再說些什麽,白風竟持劍起了身,一個垂首抱拳,說道:“陸兄,連日來害你奔波勞累,白某實在感激不盡,今後若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盡管開口。然,今日還請恕在下禮數不周,就此別過,待此案水落石出之日,你我再相見之時,定當重謝。陸兄,保重……”
“哎你……”陸禹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作動晃了神,正欲再勸,誰知白衣一個躬身,衣擺已是翩然而逝。
“唉——”未完的話,終成一句嘆息,久久,陸禹在那原地未動一分。“若我朝中官員能有一半,如白風這般重情重義,受人點滴報以湧泉,國,寧矣。”
“唉……”周圍一衆,老少男女皆有,雖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遠遠看着那将逝于晨霧缭繞之中的一抹潔白,唯有微憾的一嘆。
而那時正專心輕功掠步,凝力足下的白風,晨風微拂,額發輕飄,心中,卻始終纏繞着剛剛陸禹随口的幾字,糾葛思亂:
‘這群女人,心狠手辣,心如蛇蠍,不擇手段……’
眉角一糾,腳下運力一縱,一抹白衣,瞬逝與那空曠的紹遠大街之上……
…………
【京城】
城內的宣武大街上鮮有人跡,官道上亦是人煙稀少,路旁幾家鋪子早早地關上了門,便是開着門的幾個鋪子也是空堂落客,乏人問津。待問何事?還不是那城外五裏的淩胭塔害的,搞個什麽‘奪雷大會’出來,弄的江湖各路前去探究,城裏的人本就好看個熱鬧,這下可是有機會讓他們看個夠了,老的帶着少的,少的領着小的,搬凳子的搬凳子,拎馬紮的拎馬紮,城裏七成以上的人都跑到那淩胭塔湊熱鬧去了。
問,有啥好看的?
這裏面道道可就多了。
其看點一:淩胭塔何許地界?江湖美言贊道:江南虹玉風不盡,莫道無情留胭閣。話說這淩胭塔中的胭閣啊,那可是江湖上第一的暗殺門派,常以神秘著稱,江湖上唯一關于這胭閣的準确傳言,就是說當中的子弟各個都是絕色美人,随便拎出一個來都是和江南虹玉樓裏的姑娘姿色相當的。眼下虹玉樓滅了門,又是令江湖上多少才俊斷腸心碎啊!如今,也只有這胭閣裏的傾城絕色才能讓他們一睹償願了。
其看點二:胭閣何許背景?啧啧啧,關于這個外界的傳言實在太多了,但大多都是未得到任何證實的。因為這胭閣作為江湖第一暗殺大派,多年來保密工作做得實在完美,非但連這胭閣幕後老大的真身蓋的嚴嚴實實,連這浩然氣派的淩胭塔目前也是寥寥無幾人可入。多年前,有消息靈通的江湖中人曾曝出賢世王爺多次出入淩胭塔,一下子,關于胭閣後臺是賢王的傳聞更是在江湖煮了個沸沸揚揚……
其看點三:江湖糾紛向來都是以門派高低定輸贏的。而這胭閣在江湖中卻是亦正亦邪,雖是殺人無數可大多都是大奸大惡之人,在江湖中亦是很少與別派樹敵,此次大張旗鼓的慫恿江湖各派前來争奪一罪人,這還真是破天荒的頭一次。
其看點四:最近江湖上有個人名算是火了,那就是‘白雷’。話說這人還真是随了他的名字,傳聞此人是名門第一大派崇華的入室弟子,偏從小就是貪錢好色、不學無術的敗類一只,前些日裏犯下殺人放火的罪名不說,還手刃了十五年前的大魔頭莫孤恒奪了江湖至寶——心思神鉸。這麽大名氣的人,正在那淩煙閣裏壓着呢,還不趁這機會來睹睹傳聞中江湖頭號敗類的風采?這機會可是不多。
最後,也是最重的看點:胭閣這次真是玩得夠大。公開在城中放榜:欲得白雷身上心思神鉸者,須前來淩胭塔挑戰,勝者得;欲為虹玉樓伸冤手刃兇手白雷者,歡迎來淩煙塔挑戰,欣然将人頭獻上;欲通過此一役名揚江湖萬古流芳者,更甚歡迎前往淩胭塔挑戰,必一夜間聲名大噪。
向來低調又神秘的胭閣,誰知道這是打起了什麽算盤,竟走起了高調的路線。百姓們雖猜不出個所以然,可看熱鬧的心卻在此刻期盼着能得到最大限度的滿足。一時間,人擁着人,人潮朝着那城外五裏的淩胭塔,浩浩而去……
說罷了這邊摩拳擦掌、激情澎湃的一衆湊熱鬧分子,就不得不關注一下我們此番正被江湖各門派一心搶奪的大戲主角——白雷了。
縱觀那高塔之上,淩雲深處,塔檐單邊長為七尺,塔身共十七層,塔頂八棱七邊,片片紅瓦紫堯,無論遠觀近看,都是氣派非凡,望而生畏。
塔頂處,微探出一支細手,風中顫顫,瞬地又急抽而回。
"嗚嗚……救命,救命啊!天神、王母,土地、月老,天皇老子、地府小妖,甭管各路神仙小鬼了,來個主兒救救俺吧!傾家蕩産,賣身賣腎,來世再報,以身相許随你挑啊!我就快小心髒嗚呼了,天天兒的腳軟、骨酥、心慌、肝疼,天知道俺還能撐到個啥時候啊?"
白雷心中默念一番,蹲在桌下的腦袋微微探出幾寸,只見那窗外景色依然,半只鳥身都未見,嘴角一撇,一臉哀默地閉了窗子。
屋門被推開,一副已不再陌生的嬌容出現在白雷面前,又是那如臨春風的感覺,莞爾一笑:“既然怕,就不要看了嘛!”說罷,笑着落下那手中端着的果盤,熟絡的坐在桌邊削起了蘋果。
白雷實在是搞不懂,搞不懂這軟禁着自己的姑娘怎麽會對自己這般的和顏悅色,熱情開放。可探出一手摸了摸鼻下,那顆烏黑滲人的大痣還在,側目再看看一旁的鏡子裏,兩條粗如海帶的濃眉,一臉麻斑。白雷忍不住一番搖頭,沒錯,橫看豎看這姑娘也不像個瞎子,上看下看,更不像個缺心眼的。所以,看上咱,是斷然不可能了……
“我說姑奶奶,您這天天兒的往我這兒跑,又是送飯送水送水果的,多委屈您啊!我,我瞧這塔下面人群好不熱鬧,我看我還是別擱這兒給你們添亂了,要不和你們主子商量商量……把我放了?”
美人手下小刀快的不見蹤影,不過幾句話之間,一行細細的果皮整齊地落地,滑溜溜細嫩嫩的無皮蘋果被她纖指巧捏着遞了過來。“公子,說過多少回了,喚我青寧就好。還有,公子啊,我們這裏好吃好住可是缺過你一頓啊?總比你在外面東躲西藏,被人四處追殺的好吧?說道這塔下熱鬧的景象啊,呵呵,青寧來了這些年還是第一回見胭閣如此熱鬧呢,這都是虧了公子你啊!”
“我?”白雷似有所悟,雙肩猛地一縮,顫巍巍道:“你不會跟咱說,這幫人都是沖着俺來得吧?”
青寧見手中捏着的蘋果白雷絲毫沒有接的意思,微一聳肩,索性自己拿着吃了起來。“就是沖白雷公子你來得啊。不然還能是為啥啊?”
“俺滴個親爹啊?”白雷二話不說,湊到那窗前,壯着膽子地又向下方忘了幾眼,可惜距離實在太遠,辨不清那紅紅綠綠黑黑白白中,是否有幾個熟悉的身影,略顯了焦急。“你們這主子到底是要唱哪出啊?總不是要把我關在這塔頂養肥了,然後開市賣了吧?”
“呵?賣?倒是個好提議,不過我們主子眼裏不屑的金銀,偏是喜愛江湖各路的英才俊傑,所以啊,不過是拿你做個幌子,然後尋個人才罷了?”
白雷不懂,搖了搖腦袋,眼珠子骨碌兩圈,猛然一定。不知怎的,提到這‘江湖英才’四字,又來個‘俊傑’,小腦袋瓜中偏偏就是浮現了一個人的身影……
缥缈白衣,顧盼神飛,猶如嫡仙降世……
“那個,你的意思是你們主子已經告訴江湖上的人,我……白雷,在你們手上,也就是……心思神鉸也在你們手上,然後……願者上鈎啊!”白雷頓如醍醐灌頂,又是一驚,隐忍間只敢小聲詢問道:“姑奶,便是被你們尋到了絕世人才,又當如何?”
青寧朱唇微彎,斜出狡黠一弧,一口咬在那手中的水嫩蘋果之上,痛快地咀嚼道:“姐妹們都盼了這麽多年了,既然尋得……當然是先活剝,再生生吞掉了!”
“咕咚!”白雷重重地咽下一口,一滴冷汗,緩緩滑下,臉色陣陣蒼白襲來,心中已是就地磕頭連連:
阿彌陀佛,天神佛祖在上,昨天、前天、還有大前天俺說過地話通通收回啊!老天爺,保佑俺大師兄千萬不要來啊!他、他、他他他要是為了救俺,一個萬一或者不小心……在這狐貍窩裏失了身,尼瑪呀!額滴個親爹哎……
那場面,那鬼哭神嚎、驚天動地、天翻地覆、萬劫不複的場面……真真,要變世界末日了呀!
…………
…………
“咳、咳咳……”
“仙人,哦不,客官!您沒事吧?”小童提着涼茶的鐵壺又往那被濺出半杯的水杯中填了一些,笑着朝那被嗆到的客觀,好是殷勤地笑道:“客官,您定是第一次來這這兒吧?這些天江湖上的各式人物小的倒是見了不少,他們天天都在這店裏徘徊呢,您,咱倒是頭回見。”
“嗯,是初次到此。”前時被嗆到的咳嗽,漸漸緩下。
小童見客人回了話,小臉瞬間笑開了花,兩腮紅撲撲地又近了一步:“聽說這塔頂就是江湖上人人得而誅之,又趨之若鹜的江湖敗類——白雷呢!”紅嫩小臉,一副谄媚狀。
“……”
“哎!客官您是有所不知啊,聽說這白雷是崇華派曾經的入室弟子之一呢!我原是不信,啧啧,可是喲,打從他來了啊,我天天兒早上一開攤兒天色蒙蒙亮的,就能聽見那塔頂一陣陣殺豬般的尖叫,哎喲喲,我尋思,這白雷定是功力不凡啊……”
“……”英眉蹙起,薄唇晗白,指尖捏着瓷杯那處,隐隐傳來幾聲脆響。
小童見那白衣仙人一臉沉思,已不再理自己,只好有些失望的忙去了別處。
杯中自是水滿,人卻再無心飲它。
白衣擡頭又望,只見那塔頂處,兩窗緊閉,空中風過雲移,天藍光燦,只是……心中陰霾漸盛,點點思緒,只與天色無關。
幽幽間,只是淺淺的一句:“這家夥,可是懼高的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