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一樣很好】 (1)
欣然撫着肚子,她還是懷孕了,和前世一樣,肚子奇大無比。
大夫把脈也診不出個所以然,只讓她少吃一點,佟姑姑擔心極了,她卻照常吃喝不誤,因為她很清楚不是孩子太大,而是裏面裝了兩個。
能把旭兒、暄兒生回來,她很高興,她要把前世對他們的疏忽全補齊。
“寶貝兒,今天感覺怎樣?”打開門,阮阮端着水果往屋裏鑽。
因着欣然開口閉口喊她阮阮,她索性也放下舊名阮湘,象征着和前世的人生道別,要好好在此重新落地生根。
“又來炫耀新品?”
欣然沒開小食堂,而是先張羅着把酒樓飯館給開起來。
過去她手中無擅長廚藝者,現在她有兩個陪嫁禦廚呢,光是禦廚這名號就夠吸引人,再加上與衆不同的擺盤,聚緣樓開張短短幾個月,生意好到不行。
當初選擇冀州,除民生富裕之外,還有一個很大的原因——這裏出産的陶瓷是舉朝上下最有名的。
她們還沒到地界,秦公公已經買下一間經營不善的窯廠。
她和阮阮畫出形狀各異的盤子,連上頭的彩釉都是她們設計的,燒出來的盤子與外頭大不相同。
另一方面,欣然召集陪嫁宮女,讓她們從賬房掌櫃、蔬果雕花、廚藝甜點、營銷企劃當中擇其一,分別學習,在學習過程當中不斷淘汰進級,挑選可用之才。
原是服侍人的奴仆,現在能習得手藝養活自己,誰不是卯足勁兒學?
何況打一開始欣然就把月銀和紅利制度說得清清楚楚,財帛動人心,誰能不削尖腦袋想進酒樓當差?
白天一夥人在聚緣樓當差,晚上回來繼續續學習,他們正為第二、第三家酒樓做準備。
看着雕成一盤小烏龜的蘋果,欣然樂了。
聚緣樓規定,凡訂十兩以上的席面便附一盤果雕,每五天會換一新款,上次是西瓜小鳥,上上次是香蕉狗……每推出新款都會引得顧客上門。
現在學習果雕的學生,天天想破腦袋想弄出新鮮造型。
“猜猜,是誰雕的?”
“詠蘭?”
“錯,是詠梅,看不出來吧,那丫頭看起來傻傻鈍鈍的,也能折騰出這個。”
學習果雕的宮女在經過三次篩選之後,便以詠字命名。
被淘汰的可以改選別組,如果在四組當中都遭受淘汰,對不起,只能再回來幹伺人的活兒。
“是你教得好。”
“當然,名師出高徒。”
到冀州大半年,阮阮白一點、瘦一點了,其它的沒有太大改變,但怯懦的性子卻是翻天翻地的變化。
她說那是過去的她遮遮掩掩,現在這才是她的本性。
欣然倒是清楚得很,若不是太了解,這一聲聲寶貝兒的喊,哪家主子受得了?
欣然叉起一塊蘋果,問:“你想想,我們要不要買塊地種果子,蔬果用量這麽大,不劃算。”
“你啊,省省腦子,什麽錢都要賺,留一些绐別人賺吧,你可知道買地、養人、種果子都不是三天兩頭的事,管理更是大麻煩,咱們是門外漢,就別和那些懂門道的搶飯碗。認真把酒樓經營好再說。”
“這倒是,孩子生下來後,我也得在他們身上多花點時間。”
“能想通最好。有件事跟你商量一下。”
“說說。”
“席姑姑送來的巧克力越做越好了,我打算下個月開始,訂席五兩的就送巧克力。”
欣然把席姑姑留在京城,收孫家送來的可可豆。
買下阮阮當天,她親自送阮阮到席姑姑那裏,看見可可豆和欣然打造的機械,她手癢極了,當場就做出第一爐巧克力。
她本想讓孫家把可可送到冀州,但阮阮反對,她說不必多此一舉,早晚她會讓巧克力攻回京城。
阮阮沒說錯,這種稀有的昂貴點心,京城才是大市場。
于是席姑姑留守,阮阮把制作巧克力的功夫教給席姑姑,再由席姑姑買丫頭、小厮,将制好的巧克力往冀州送。
起初,欣然不想把任何人留在京城,如今看來反倒是好事。
因為大皇兄沒堅持住,父皇知道她還活着,于是得經常寫信回京,有席姑姑和往來車馬,恰巧解決這件事。
“五兩席面就送?你也太大方,我打算一顆賣一兩銀子的那。”過去她們就是這麽做的,雖然剛開始門可羅雀,但後來也慢慢打開銷路。
“小氣啥,就是要讓他們吃着好,帶一盒、兩盒回去,而且一開始我沒打算做高單價的,我想從一顆兩顆三顆的做起,慢慢把人胃口養大,再賣高價位的。”
這個……以前怎麽沒想過?想着獨門獨戶,除此一家別無意争對手,一開始就搶下高端客人。
欣然妥協。“好,你說了算。”
“這才是我的好寶貝兒。”阮阮摟上她的肩,挑挑眉悄悄在她耳邊說:“寶貝兒,有件事可不可以跟我透點訊兒?”
回望阮阮,她又露出那種賊精目光,欣然一笑,她喜歡。“什麽事?”
“你是穿越來的,對吧?要不,你怎麽會做烤盤、烤爐、模具、雕刻刀?又怎麽會做盤飾雕刻?”
這個疑問在心中太久,與其天天琢磨不如問出口,依她們的交情,欣然應該不至于拿她當妖怪看待吧?
是前世阮阮教的呀!欣然沒回答卻定定眼望着她,疑問在心底發酵,穿越是什麽?阮阮這麽問,代表她是穿越人?凡穿越過的人都像阮阮這樣多才多藝、聰明機敏?
“嘿嘿,不說話,被我猜到了哦!我就知道,經營營銷的概念,一個足不出戶的古代人怎麽會知道?果然果然,你的命比我好,你穿越成公主,我卻穿越成奴仆,你長得那麽美、我卻長成這副德性,穿越大神實在太不公平,我一定要跟他抗議……”
阮玩嘟嘟囊囊說老半天才發現欣然半句話都沒接,忍不住翻白眼。
“好了啦,都懂、都懂,從幾百年後穿越過來的靈魂,怕被人當巫婆架上火堆、燒成渣?唉,我何嘗沒有這種憂慮,放心,我嘴巴緊得很,何況我們是同路人,真高興遇見來自家鄉的你……”
“幾百年後……是什麽光景?”欣然問。
這句疑問,讓阮阮的聲音踩住煞車,手抖起來。“你、你、你……不是?”
欣然好笑地搖搖頭,不是她沒同情心,實在是阮阮的表情太可愛,橫眉豎目、嘴巴大張,鼻孔瞠得大大的,那模樣好像她是比穿越更可怕的怪物。
“那、那你怎麽知道雕刻刀怎麽做?還還有可可樹和……”阮阮吓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我從一本古籍上看到的,恰好看見孫家種的可可樹,這才想試過是不是真的能夠做出被稱作療愈美食的巧克力。”
天哪,阮阮後悔極了,她怎會這麽理所當然?原來是穿越前輩留來的典籍,這會兒……短短三秒內,她開始考慮逃跑的可能性。
“嗯……我今天要教學生雕菊大根,蘿蔔應該送來了,我先過去。”
看着阮阮心虛的模樣,欣然失笑,幾百年後的靈魂很可怕嗎?死過一次的前世靈魂更吓人吧?
“停,阮阮,你給我回來。”在阮阮一只腳跨出大門時,欣然叉腰朝她勾勾手指。
阮阮站定腳,本來就不夠白的臉龐現在皺成一顆黑包子,勉強轉身,她一臉無奈道:“寶貝兒,你饒了我吧,可不可以當我剛才神經病發作,胡說八道。”
她不肯動,欣然只好走上前握住她的手,認真說:“阮阮,聽清楚啦,我不管你是幾百年還是幾千年後的靈魂,你都是我最好的親人朋友,如果穿越是不能說的秘密,放心,我一句都不會對外說。”
欣然鄭重的回答,頓時,黑子樂開花,轉瞬勾出笑靥,無僞又真心的,她蹦蹦跳跳地在欣然身邊彈一圈,最後給她一個超級大擁抱。
“我就知道寶貝兒最好,沒錯,我是你的朋友親人,以後有啥事,阮阮給你靠。”
欣然失笑問:“幾百年後的靈魂,應該很聰明吧?”
“對,我們那裏的女人不輸男人,男人能做的事,女人都能做,我們講究男女平等,不像你們這裏,有令人難以接受的男尊女卑。”
“我也覺得這觀念不好。”
“是吧,我就說呗,為啥與你特別談得來,因為你有一樓未來靈魂啊!”
欣然問:“既然數百年後的女人那麽聰明,你幹麽不精明一點兒?”
“我哪裏不精明了?”會做生意、會教學,會營銷還會做甜點,她只差掐指能算了。
“既然精明,怎會拿錢供男人呢?”
“你說劉玉啊?”她怎會不曉是那是個花花架子,不過喜歡這種事就是沒道理啊。
穿越過來,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他,是他溫柔地問她還好嗎,是他給她送吃的來,安慰她驚恐的靈魂,他是她在這世間遇見的第一抹溫情。于是,瞧上了,放不下。
挑選這樣的男人确實不聰明,可是二十一世紀孤獨的女人來到古代依舊孤獨,就算他給的很少,頂多是一個笑容、一分陪伴,可他的給予卻能讓她享受到被寵愛的甜蜜。
對于男人她要求不多,能夠為她掃除寂寞就足夠。
因為已經孤獨太久,她讨厭一個人吃飯旅行、到處走走停停的生活,她惶恐一個人看書寫信、自己對話談心的光陰。
摟住欣然,阮阮嘆長氣。“寶貝兒我說過,我們那裏的女人聰明能幹,強悍不輸男人,精明不輸男人,站在朝堂上的女人表現得比男人更亮眼。”
“我們不靠男人養,養男人也不算什麽,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這種話在我們那裏是笑話,男人女人碰在一起,重點是愛沒愛上,是有沒有撞出火花,是能不能抽身。”
阮阮的說法很奇怪,但欣然能理解,因為她也曾為一個男人付出一切卻求不來他的回眸。
“真有意思,不管是幾百年前或幾百年後的女人,都會在愛情面前蠢,所以你愛上了?撞出水花了?再也抽不出身了?”
“嗯,愛上,抽不出身了。”
想着劉玉的笑,她就忍不住想笑,天底怎麽會有那麽好看的男人呢,就是說謊也那樣可愛。她不介意供養他、扶植他,她想總有一天他會長大,長成能夠承擔責任的好男人。
可不是嗎,才二十歲呢,在二十二世紀他連大學都沒畢業,對這樣一個小屁孩要求不能太高的,對不?
“阮阮,你愛劉玉什麽?”
“他說話有趣,能哄得我開心,他模樣生得好,和他在一起養眼睛。他很溫柔,每次被他深情望看,我的心就化成一灘水。”
“真有這麽喜歡?”
“嗯,很喜歡、超級喜歡,喜歡到不得了。”她承認自己有偶像迷戀心态,活生生的歐巴天天在身邊繞,對着自己說話、微笑,任何粉絲都會感到幸福的吧。
“了解,既然你喜歡,我就會全力維護你的幸福。”前世的事,她不允許再發生。
“這才是好姊妹。”
“嗯,好姊妹。”欣然用力點頭。
阮阮摟住她的肩膀。“你也一樣,有孩子算什麽,如果有喜歡的男人,照樣要猛追不舍,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什麽話?”
“拚命追來的才是好男人,主動貼上來的……”
“如何?”
“都是對你有所圖的壞咖。尤其是你,更要看仔細,你這麽有錢、這麽美麗,千千萬萬要提防有心人士的入侵。”
欣然哈咯笑開,這個論點有道理,霍霍骥是她追來的,他确是個有能耐的好男人,可是又如何?他的心不在她身上啊。
比較起霍骥,劉玉他……還能要求什麽?至少他願意花心思讨好阮阮,或許光是這點就足夠支持兩人過一輩子。
何況沒有夏荷的存在,阮阮的感情會順利無比,身為親人朋友,她願意為她掃除一切阻礙。
“好啦,我要去上課了,記得別吃太多烏龜,你的肚子再大下去,席姑姑會昏倒。”
“知道。”
所有人都在限制她吃食,就怕孩子卡在肚子裏下不來,就連欣然借口作夢說夢見自己生下雙生子,席姑姑都沒相信,說皇室多年來還沒這個例子。可……就不能允許她破例嗎?
阮阮一離開,欣然嘴饞,忍不住連吃兩盡小烏龜,這時肚子卻猛然抽痛,欣然心微顫,大夫不是說還有大半個月?是啊,她明明記得旭兒、暄兒的生日還沒到,怎麽會?
捧着肚子,咬緊牙根,她告訴自己別害怕。
怕什麽,她有經驗的,生孩子不會這麽快,而且她相當幸運,并沒有在生産過程中吃太多苦頭。
深吸氣、深吐氣,她回想阮阮教導的呼吸法,企圖忍過這陣痛。
玉雙捧着一碗蛋羹進屋時,就發現欣然趴在桌上,她急忙放下蛋羹,上前扶起欣然。
“公主,你怎麽了?”
“我想,我要生了。”
欣然勉強擡頭,勉強起身,她記得生産前要多走動才能順産,她記得生産……可她沒想到自己才出腳步,眼前一陣黑暗迅速竄上,她重心不穩,整個人往前栽去。
玉雙驚呼一聲,搶在她倒下去之前拉住她的手臂。
在暈過去之前,欣然還想着,為什麽?她的生産明明應該很順利……
攔截三艘船,抓到五十幾個倭寇,像肉串似的綁在一塊兒。
過去倭寇惡名遠揚,他們兇惡、殘暴、殺人不眨眼,駐軍光是聽到倭寇兩個字,別說作戰,吓都吓死。
未戰先怯,仗還有得打?
不過這幾個月下來,呂将軍、霍骥和燕歷鈞軍隊分成兩部分,一半守着海線,一半打海戰,雙方合作無間接連打過幾十場勝戰,擄獲倭寇三千多人。
呂将軍沒有第二種作法,只要抓到就串成一串砍頭。
砍頭的時候,不但讓駐守海軍觀看,還令他們極其羞辱對方,幾次下來,大燕的海軍看見倭寇再不心生膽寒,仗也就越打越順。
剛倒南方來的時候,除有經驗的呂将軍之外,霍骥和燕歷鈞吐得連膽汁都貢獻出來,而現在,就是風大雨大,他們在船上一樣睡得着。
黑了、瘦了,也更精社了,但帶着自信的臉龐散發出令人膽寒的威嚴,在戰場上磨練過的男子,擺脫不了血腥,卻也成就他們的氣度。
“這是第幾次?”燕歷鈞問。
“這個月的第五次。”霍骥回答。
“才五次?是人都被咱們殺光,還是吓破膽不敢出海?”燕歷鈞冷笑。
由不得他驕傲,剛來的時候幾乎每天都有倭寇出現,讓他們東奔西跑疲于奔命,常常覺得自己像猴子似的被耍得團團轉。
霍骥建議呂将軍将海防分成三十段,每段又分陸海兩個區塊,每個區塊都有負責的将官,凡發現倭寇靠近,最靠近的兩段兵力立刻集合支持,合力将倭寇打退。
并專人統計次數,算出倭寇經常出現的區段來推算他們的航徑,幾次下來竟能提早将他們在海上攔截消滅,令他們上不了岸,這讓大燕海軍士氣大增。
“他們不敢出來,咱們就摸上去。”
“摸上去?阿骥,你找到他們的藏身之處了?”這段日子下來,燕歷鈞早已和霍鈞稱兄道弟,兩人之間有了革命交情。
“不然你以為我每天乘船到處跑,是為了飽覽海上風光?”
霍骥慢慢抓出規則之後,發現倭寇的想法很直接、粗暴,對付這樣的人,只要使幾分心計就能讓他們俯首稱臣。
燕歷鈞不以為忤,他們互虧對方不是一次兩次。“這次,我跟你去?”
“行,要呂将軍答應。”
“他會答應才有鬼。”呂将軍再保守不過,燕歷鈞受點小傷就吓得半死,每次有玩命的事都不許他參加。
“反正我先把醜話給說在前頭,你不讓我加,我還是會偷偷跑去,到時壞了你的事,別怨我,怪自己。”
他學會對付阿骥最好的方法就是耍賴。
霍骥橫他一眼,轉頭看着海灘,那裏跪着一整排倭寇,他們身後站着劍子手,大刀反射太陽光,明晃晃的亮得讓人張不開眼。
鼓聲起,刀子往上舉,就在鼓聲定住、大刀落下那刻,一陣刺痛從霍骥胸口透出,痛得他彎腰撫胸,喘不過氣。
“阿骥,你怎麽了,舊傷複發嗎?”燕歷鈞将他扶起。
葉雲山一役,土匪的箭矢從他後背穿到前胸,差一點射中心髒,他整整昏迷兩天才過來,才剛能下床他又勉強進宮,堅持要随軍南下。
将軍不忍,面對倭寇時要霍骥留在後面,他不肯聽,直沖陣前,殺敵的那股狠勁兒甭說倭寇,就是自己人看見也覺得驚心。
燕歷鈞原以為他是怕皇帝降罪霍家,因此迫切要掙得軍功,想替家人保命。
他那種不要命的打法,看得燕歷鈞害怕,于是私底下悄悄告訴他,父皇看重大局,絕對不會因為欣兒的死牽連霍家。
霍骥沒有回答,之後砍起倭寇還是一樣兇狠。
是因為沒有完全複原就上戰場的關系嗎?燕歷鈞抓起他的手臂,說:“走,找軍醫看看去。”
“沒事。”不知道為什麽這幾天胸口痛得厲害,軍醫來看過也看不出所以然,深吸氣,霍骥強壓下那股疼痛。
這時,跪在海上的一名倭寇突然掙脫繩索跳起來,他手腳相當快,一把搶過劊子手的長刀,橫刻一刀,鮮血從劊子手肚子中間冒出來。
圍觀百姓被這幕吓得四下逃竄,那人趁亂抓起刀子快揮數下,十數名倭寇繩索斷開,眼看就要搶刀劫人。
霍骥強忍疼痛,舉刀快奔,燕歷鈞也回過神,抽出腰刀跟着往前跑,轉眼兩人跑到倭寇面前見人就砍,半點不遲疑,其它士兵見狀也跟着上前。
瞬間,沙灘上留下一灘灘觸目驚心的血。
霍骥追着第一個掙脫繩索的倭寇,那人跑得極快,轉眼就要沖進海裏,倭寇水性極佳,要是讓他們入了水就別想把人留下。
霍骥施展輕功,飛快朝那人追去,可惜還是慢了一步。
來南方之後他雖也學會泅水,但水性哪能與倭寇相比,這會兒他不管不顧跟着鑽進海水裏。
水有阻力,讓霍骥的動作慢下來,即使有一身功夫在水裏他占不到便宜。
而倭寇入水仿佛入了無人之地,動作流暢、身手矯健。
這會兒他不逃了,轉身朝霍骥咧唇一笑,朝他游去,海水刺得霍骥雙目紅腫疼痛,但他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向自己游來的倭寇。
他清楚,和對方在海底肉搏戰太吃虧,想贏的方式只有一個——一刀斃命。
于是他舍棄長劍,從靴子裏抽出匕首,但他肺裏的空氣越來越稀薄,腦袋開始出現嗡嗡聲,霍骥放松自己在海中飄浮,冷靜地看看越來越近的倭寇,微眯眼。
倭寇游近了,他在霍骥跟前觀察半晌,發現他已經無力反抗,得意揚眉,近前扣住霍骥的脖子把他往深海拖去,企圖淹死對方。
霍骥在他前節“昏迷”,下一瞬卻猛地眼睛張開,抓緊時機反身将匕首刺進倭寇的心髒。
倭寇不敢置信地望看霍骥,他怎麽還能夠……
血在海水中擴散,慢慢地飄上海平面,燕歷鈞大叫,“他們在那裏!”
“喂,你記得我嗎?”
女孩嬌俏的臉龐在他面前張揚,霍骥直覺轉身立刻閃開。
這是他第十次見到她,只要腦子沒壞掉都會記得,可是霍骥但願自己忘得一幹二淨。
快奔到他跟前,欣然伸出雙臂阻擋他的去路。
霍冀板起臉孔冷眼俯視她,她矮得過分,但她沒有身為矮子的自覺,把頭擡得高高的,胸口挺得直直的,滿臉燦爛笑容。
她長得相當美麗,是京城數得出來的大美人,加上她的身份高貴,只要是男人都會用盡力法企圖得到她的青睐,但霍骥不是那些男人當中的一員。
因為八歲的時候,他就已經名草有主,并且一心忠于未婚妻。
“公主有事?”
她倒抽一口氣,笑得大眼睛眯成兩條線,就是嘛,那話講得沒錯,女人不奮起直追,怎麽能說男人都種在別人家的圍牆內?
瞧,他不就記得她了嗎?
“嗯,有事,很重大的事。”她一把扯上他的衣袖,把他往無人巷子裏拉去。
霍骥不耐地甩開她的手,口氣冰冷,“公主請自重。”
“放心,我對別人都自重得很,唯有對你不同。”她臉上的笑容不受他的冰臉影響。
他放什麽心?她愛對誰自重、不愛對誰自重,關他什麽事,搞得他很在意似的。
甩袖,他直接往外走。
“別走啊,我怕你會後悔。”這次,她拉住他衣服後擺。
又是鬼話,他後悔啥?後悔沒在巷弄裏被人發現壞掉名聲?還是後悔沒和她演一場孤男寡女,搞得人盡皆知?
他用力吸氣,轉身,怒氣沖沖說道:“公主,再下與雲珊已有婚約,萬望公主別糾纏。”
“我知道啊,可不是還沒成親嗎?未蓋棺論定的事,将來會如何還很難說。”
雲珊又不想嫁給他,她喜歡的是三皇兄呢,她們已經約定好了呀,她成全她和三皇兄,雲珊成全她和霍骥,各取所需各得圓滿,不是挺好?
“你真……”厚顏無恥。
下面的話他在唇齒間咬緊,他沒忘記燕欣然是皇帝最寵愛的女兒,他深吸氣,表情再度冷冽,問:“不知公主有何要事。”
“哦,對,要事嘿。”她從懷裏掏出一本冊子遞給他。“我想你會喜歡,先借你看三天,三天後酉時天橋下見,喜歡的話送給你,不喜歡的話還給我,到時不見不散。”
拒絕的話沒說完,欣然已把書往他懷裏一塞,瞬間跑得沒影兒。
霍骥無奈搖頭,垂眉看過,是《袁氏韬略》,前朝大将袁氏所作,耳聞此書多年始終無緣一見……心髒狂跳,霍骥匆匆把書塞進懷裏,快步回府。
三日後,亥時将盡,街上已經沒有幾個過往行人,唯有買醉的酒客歪歪倒倒地說着醉話。
天橋下,欣然來來回回走着,走得腳酸了,還舍不得離開。
她知道這時候還沒回宮,席姑姑、佟姑姑肯定急得跳腳,而把她跟丢的玉雙、玉屏肯定正在挨罵,她很抱歉,可是她不想半途而廢,她非要等到霍骥不可。
說好的,不見不散,他會來的吧。
如果他不喜歡《袁氏韬略》,應該會透過雲珊送回她手上,可是他沒有,那麽便是代表喜歡,對吧?
既然喜歡,那麽不管收不收下這個禮物,他都會來見她一面,對吧?
一句句對吧,她自問自答,卻沒有半點把握,只是……堅持着。
她不曉得自己怎麽搞的,好像碰到他的事就會分外堅持,堅持見他、堅持喜歡他、堅持多看他一眼,這種堅持看在別人眼裏肯定會嘲笑不已,可就算被嘲笑,她還是不想放棄堅持。
子夜将近,望着天空皎月,她仍然不想離開。
低着頭從橋東走到橋西,再從橋西走回橋東,來回幾百趟數都不數不盡了,腳底微微刺痛着,欣然仍舊不停地走着。
霍骥回到京城,已經很晚了,他沒進王府,直接到天橋下。
他想……嬌嬌公主不會等待太久,對燕欣然而言,不見不散是随口說說,他來是為了給個交代——他不是言而無信的男人。
但霍骥看見了,遠遠地看見她孤獨的身影在天橋上來回走着,罪惡感瞬間浮上心頭。
他很喜歡《袁氏韬略》,卻不想接受她的好意,他掙紮過是不是讓雲珊把書送回去,但打開第一頁之後,他再也停不下來。
他像血蛭一拚命吸收裏面的養分,不想收下卻也不願意譽抄,他不肯占她的便宜,因此他來了。
雲珊的話在他耳邊萦繞——
她說:“霍骥哥哥辛苦了,公主是不達目的不肯歇手的女子,都怪我,不該讓公主見到你。”
雲珊有什麽錯?那不過是意外。而他應該做的,是終止這個意外。
吸氣,他緩步走向欣然
看見霍骥那刻,欣然的眼睛酸澀得厲害,才不想哭呢,可是眼淚自顧自地流下來,月光很亮,照得她的淚水閃閃發光,但她在笑,笑得酒窩深深的,盛滿月光。
“你來了?真好。”
一點都不好。霍骥在心裏悶聲道,她的眼淚……煩人!
拿出書冊,他遞绐她。
笑容頓時凝結在嘴邊,燕欣然接過書,低低地說聲,“不喜歡啊?沒關系……”她深吸氣,拿出另一本,“這本肯定會喜歡的吧。”
那是珍本,《程武兵法十章》她跟父皇磨好久才要到的,這次她不給他拒絕的機會。
“這本書在我櫃子裏放好久,都快長書蟲了,年年曬挺麻煩的,如果你要就留着,不想要便扔掉。”
霍骥看一眼封面,心又狂熱起來。
細細審視他的表情,沒有歡欣鼓舞、沒有麻煩生厭,他半句話不說,她猜不透他的心意,唉,這樣的男人很難和他拉近關系呢。
不過,他終究是來了,就算只是一小步,至少她已經朝他靠近幾分。
擡起小臉,欣然對他撒嬌,“我好餓哦,從酉時等到現在……你可不可以請我吃飯?”
滿是盼望的目光追着他,霍骥卻咬牙狠心拒絕。“不。”
聳肩、吸氣,在肩膀落下同時,她重新堆起笑臉,又道:“要不,送我回宮吧,夜深了,就算是公主也會害怕碰到壞人的呀。”
握緊拳頭,霍骥二度發狠。“不。”
話丢下,他轉身離開。
看看他決然離去的背影,欣然淚水滴滴答答掉得好厲害,一堆接都接不住的委屈像潮水似的把她給淹沒。
欣然蹲下身,把頭埋在膝間放聲大哭,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才重新站起來,用袖子抹幹眼淚。
她吸吸鼻子對自己說:“沒關系,這麽好的男人,受再多委屈都值得,再接再厲,勤奮不懈,成功一定會在眼前!”
她朝回宮的方向走去,腳底都磨破了,每一步都疼得厲害,瘸着腿、壯膽似的哼着歌兒,她擡起下巴,刻意笑得張揚,刻意假裝不痛,她說着打氣的話說服自己不失望。
她不知道,在黑暗中,有一雙眼睛看着她、陪着她,一路回宮。
最近總是想起陳年往事。
霍骥回來了,在葉雲山上受重傷時。
那一世,他眼睜睜看着六歲的旭兒、暄兒死在眼前,看看欣然身首分離,劊子手的長刀再度舉起、落下……
接着,他在燕歷鈞的皇子府裏清醒,前世、今生所有的事在腦中翻攪,他回來了,他無聲地哭着。
母親以為他痛得太厲害,以為他憤怒母子倆被趕出霍家,并不是,他只是很傷心,非常非常傷心,他再一次失去欣然。
她也重生了,對吧?
全部的事,是從新婚開始改變的。
所以她不争不鬧認下春藥一事,因為前世她的解釋惹出他更大的憤怒,所以她在桃林裏沒有哭喊叫嚣,只是冷靜地要與他談談,所以她暗中設法,一心離開王府。
怎麽能不走?她的心被他傷透,她的命因他失去,她親口說過,重來一次,她再也不要遇見他。
豈知,她的計劃布置,被那群土匪破壞了。
她死去,卻留下他,怎麽辦?他怎麽還她一世恩、一世情?
“阿骥,父皇的聖旨很快就到了。”
燕歷鈞沒敲門,直接沖進霍骥屋裏,并肩作戰兩年,他們成為無話不說的好朋友。他滿臉喜色地坐到霍骥身邊,這天,他們已經等得夠久了。
有燕歷鈞在,事事直達天聽,少掉層層關卡,行事更加順利,有前世經驗,霍骥少走許多冤枉路,他拟定的作戰計劃受到呂将軍重視。
與前世相較,倭寇早在他們進駐的第一年便幾乎絕跡,留在南方的第二年,大部分時間是用來訓練海軍與邊防戰力。
通商口岸也陸續興建中,有幾家商行紛紛訂制大船,準備大展身手。
他記得前世欣然也有兩艘船,只是他不記得商號名字,對于她的事,他習慣漠視,那時候,他重視什麽?
重視未來前途,重視梅家的恩惠,梅家投靠三皇子,他便跟着梅家作為燕歷堂的助力。這個決定對梅家是正确的,因為最後雲珊登上後位,梅家成為皇親享一世榮華,但對他而言卻是錯得徹底。
燕歷堂心胸狹窄,害怕有能力扶埴他上位的自己,也有足夠能力颠覆他的政權,更何況燕歷堂始終認定他的忠心源自于雲珊的美人計。
他相信雲珊肯定為自已說過話,但燕歷堂……只怕雲珊說得越多,自己下場越慘。
他冤、霍家冤、欣然冤,他的兒子更是冤得透頂!他的兒子……霍骥眉心緊蹙,他終究失去機會彌補。
“你收到太子的信?”
“對,父皇讓咱們倆先回京,說後面還有重用,猜猜父皇打算教咱們做什麽?”
莞爾,霍骥慢調斯理回答,“北遼。”
燕歷鈞大笑,掌心往他肩膀落下,“英雄所見略同。心裏有想法嗎?”
想到打仗,燕歷鈞臉上有掩飾不住的興奮,他是天生該在沙場征戰的。
霍骥點頭,在南方,他們哥兒倆打下響亮名號,現在大燕朝上下誰不曉得霍燕雙将?
有那誇張的說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