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找個入贅夫】 (1)
做蛋糕很療愈,于是不管前世或今生,欣然都愛蛋糕。
鋪上白紙,拿起一號擠花器填入融化成液體的巧克力,快速在紙上畫數道橫線,再畫數道直線,橫線直線交織成一張細網,然後将白紙卷起來,放進空心的竹簡裏定型。
之後再取白紙,細細地在上頭畫出一只飛翔蝴蝶,幾番描補後,将紙折成V字狀,放在固定架上。
欣然在旋轉盤上放一片綿軟的蛋糕體,灑上堅果葡萄幹、鋪上布丁,再放一片蛋糕,鋪上一層糖漬水果丁,最後再放一層蛋糕。
小心翼翼地用刀将奶油塗上轉動技盤,一層又一層,塗抹均勻。
阮阮把五號擠花器遞給她,欣然在外圍擠上一圈粉色玫瑰花。
在這時代尋不到化學染料,只能從天然食材中取色,為了尋出合用的顏色,兩人搗鼓了不少時間,阮阮和欣然的情誼就是在這樣的時光中漸深漸濃。
阮阮說她們這叫革命感情,是會維持一輩子的情誼,誰都別想離間。
沒錯,誰都別想離間,尤其是那個站在角落看欣然看得兩眼發直的男人。
沒有誇張,确是兩眼發直。
自始至終霍骥的眼睛都盯在欣然身上,像落了根似的,他的嘴角微勾,眉梢微揚,他不知道專注的女人可以這樣美麗。
看着她眨也不眨的目光,長睫微閃,他的心頭甜甜漲漲的,那感覺……應該叫做幸福吧。
如果她肯用相同的眼光看自己,将是多美妙的事情。
可惜,她看了一輩子,他不曾回眸,而今她收回視線,也收回專心。
是天底下男人的劣根性,非要失去才曉得傷心?還是只有他這個愣頭青不知道珍惜女人的感情?
阮阮用三號擠花器換掉五號,欣然在蛋糕面外圍擠出一圈小小的流雲紋,排一圈水果片再擠一圈,排上對切的葡萄。
從竹個中取出造成圓筒述的巧克力圖,已經冷卻定型了,她抽掉白紙,将巧克力網輕輕擺在蛋糕中間,再拿來蝴蝶固定在旁邊。
她看着成形的蛋糕,朝阮阮投去一眼“怎樣?”
“完美,出師了。”
欣然說,“下回我要做結婚蛋糕。”
“哈哈,那可是高難度挑戰,你确定要?”
“我沒有別的優點,就是好勝,就是喜歡戰不可能。”
霍骥心想,前輩子的自己也是她的不可能嗎?因為失敗,今生便失去挑戰欲?
“那成,你帶我進京,我教你做三層蛋糕。”阮阮說一面往欣然身上蹭,兩人抱成一團,看得霍骥眼睛冒火。
站在旁邊的佟姑姑嘆氣搖頭,她本是再講究不過的人,可五年下來早被阮阮訓練得視若無睹。
阮阮的話讓霍骥皺眉,讓欣然無奈,此事已經讨論過無數回,阮阮始終不肯放棄。
“寶貝兒,讓我跟吧。”
“這趟不是去玩的。”欣然為難。
“我知道,所以才非跟不可,這些年不是我陪你水裏來火裏去嗎?”
霍骥滿臉的受不了,做個生意、開幾間鋪子就叫水裏來火裏去?
她肯定不知道這六個字的正解,如果欣然沒意見,他不介意把阮阮送到戰場歷練歷練,正式體驗一回水裏來火裏去。
欣然喜歡與阮阮一道,她習慣依賴阮阮,她聰明、反應快,什麽都敢嘗試,只是……她記得,所以害怕。
這次她是要進宮的,難免與梅雲珊碰面,前世阮阮無意間招惹梅雲珊,那十幾大板打掉阮阮為人母親的可能,也幾乎打掉她半條命,最後更是死在梅雲珊手裏。
這輩子,她再不能讓兩人碰上。
“你一個人出門,我真不放心呀。”
霍骥聽不下去了,插話。“欣然不是一個人。”
阮阮沒好氣瞪他,“就是有你在,才更讓人不放心。”
霍骥撇嘴,誰在乎她放不放心?
他很滿意欣然的決定,否則這一路上他都甭想和欣然獨處,更別說成天到晚聽某人一口一句寶貝兒,聽得他的心啊、肝啊、腸子呀全都打上死結。
阮阮看不得他的驕傲嘴臉,故意抱緊欣然,故意在她臉頰親下,故意……在他心底燒一把大火。
“你去了京域,這裏要怎麽辦?”欣然問。
“有巫大哥呀,他坐鎮,啥都不必擔心。”
“我要是把你跟巫大哥分開,他肯定會怨上我。”
“胡扯什麽?”阮阮皺皺鼻子。
欣然掐掐她的臉,“你什麽時候都聰明得緊,唯獨碰到男人,腦袋立變漿糊。”
阮阮攬住欣然的肩膀。“兔子不吃窩邊草咩,要不,你讓我們離得遠些,說不定能成事兒?”
霍骥直皺眉,還真是什麽話都敢講,欣然跟她一塊兒,早晚學壞。
欣然吸口氣,拉住阮阮雙手,正色道:“詠香的事剛過,我不确定幕後是誰在操縱,更不确定對方有沒有後手,你不在,我無法安心進京,阮阮,求你了,求你在冀州坐鎮。”
阮阮吃軟不吃硬,欣然都低聲下氣了,她再不滿意也只有點頭的分。
何況欣然雖不說,她卻不是傻子,她明白欣然的本意是保護他們,不想讓他們沾上太多事,只是身為閨蜜,共同經歷多少事,哪回在意過危難受苦?
“知道了,你放心進京吧,我會把家裏顧好。”
見阮阮松口,欣然回抱她。“謝謝你,寶貝兒。”
一句寶貝兒讓阮阮惡意地朝霍骥挑眉毛,看吧,寶貝可不是她一個人的認定,她和她們家欣然之間,叫做情到深處、叫做心心相印。
霍骥臉色難看,恨不得把阮阮抓起來往外丢。
不過大夫說過,欣然不能生氣,所以略施薄懲這種事……等沒人的時候進行。
這時,旭兒、暄兒在丫頭的帶領下進屋,看到兒子,霍骥迎上前去,一手抱起一個。
兩個小孩被騰空抱起,咯咯笑個不停,他順勢抱兒子轉圈,他轉得很快,兩個孩子不但不害怕,還咚咯咚笑得誇張。
沒規矩!要是在過去,佟姑姑肯定要罵人。
但佟姑姑沒說話,只是笑看父子三人,她也感動,暄兒、旭兒從沒有這樣恣意快樂過。暄兒朝欣然伸手,霍骥把兒子放在長椅上,一左一右刻意隔開阮阮。
小心眼!阮阮擠擠鼻子,把欣然讓給小孩。
暄兒圈住欣然的脖子說:“娘還痛嗎?請大夫來看看,好不?”
看着兒子小小的臉上滿是憂心,欣然不舍。“娘早就不痛了。”
“娘有乖乖吃藥嗎?”
“有啊,娘吃完藥,也有吃暄兒買回來的蜜餞哦。”
“不苦了,對不?”
“對,暄兒對娘最好啦。”
旭兒抱住欣然的手說:“以後娘別再生病了,好不?”
“對不起,娘讓旭兒擔心了,以後保證再也不生病。”
“打勾勾。”旭兒伸出圓圓的小手指,暄兒也伸出,母子三人打勾勻。
霍骥摸摸兒子的頭發,說:“爹承諾,不會再讓娘生病。”
說過了,霍骥有種讓人信任的特質,他開口,兒子們便安了心。
霍骥坐到欣然身邊。“過來,爹抱,別壓壞你們娘。”
旭兒、暄兒連忙爬到爹粗壯結實的大腿上坐着,一人坐一條腿,将來他們也要長得和爹一樣高、一樣壯、一樣的男子漢。
霍骥接過佟姑姑送過來蛋糕,一口一個喂,暄兒一口、旭兒一口,他把叉子送到欣然嘴邊時,她愣住了。
“娘快吃啊。”暄兒說。
在兒子的注目下,她張口了,霍骥非常意,喂自己一口,然後暄兒、旭兒、欣然、自己。
暄兒一面吃一面問:“娘,你真要帶我們去京城看外公和外祖母嗎?”
“是啊。”
她其實有點擔心,畢竟是誘敵之計,誰曉得梅莊的人什麽時候出現?
然而霍骥信誓旦旦說一切已經安排妥當,再加上四皇兄送進京城的信,父皇已經知道旭兒、暄兒的存在,她想藏也藏不來。
“娘,外公是怎樣的人啊?”旭兒問。
“外公是很慈祥、很厲害、很偉大的人。”
“那外祖母呢?”
“外祖母是很親切、很溫柔、很疼愛你們的人。”
“他們會喜歡我們嗎?”
“當然!”
阮阮悶悶地吃掉手裏的蛋糕,看看這一家子和樂融融的模樣,沒有她插足的餘地,算了,回去啃啃窩邊草吧。
這時候,有下人飛奔來報。
“夫人,不好了!”
霍骥凝眉,握緊欣然的手說:“別擔心,我來處理。”
走到門口的阮阮踅回來,搶道:“有我呢,我出去看看。”
眼見兩人謹慎的模樣,欣然嘆氣。“我沒有那麽脆弱,讓人進來吧。”
鋪子裏的夥過進屋,看見欣然和阮阮立即下跪,猛磕頭,哽咽得說不出話。
“發生什麽事,不要急,憬慢說。”
他用力喘過幾口氣才能回答,“夫人、所管事,咱們的蛋糕吃死人,官府把巫總管帶走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壞事接二連三發生,像是串通好似的。
做生意最怕商譽受損,詠香的死在有心人的傳播下已經出現不利謠言,焦明又在牢裏自盡,引發更多人揣測,這幾天鋪子生意一落千丈,這會兒……
那人不弄垮她,不肯罷手哪。
霍骥始終不放開欣然,一再對她重複道:“別擔心,有我。”
有沒有用?有!他的話跟催眠似的,把欣然的緊張給化開了。
這會兒,霍骥、欣然和阮阮就站在衙門頭,和百姓們一起看熱鬧。
“來人,帶犯人巫鎮東。”
驚堂木啪的拍出一聲,震人耳膜,孫晉山中氣十足的聲音很有威吓力。
巫鎮東被帶到堂前,衙役用力一甩,他重心不穩,雙膝重重撞上地扳,阮阮看見他被捆成粽子似的,氣得雙眼發紅、頭頂冒火。
巫鎮東旁邊還跪着一個三十幾歲的中年婦人,身穿喜慶的大紅綢毀,她一下接着一下的把額頭磕出青紫瘀痕,兩只眼睛腫得厲害,不斷重複說着,“青天大老爺,您要給民婦作主哪。”
“堂下所跪何人?”孫晉山大喊。
又是一聲拍下驚堂木,很吓人的氣勢,但婦人不曉得是太悲傷還是太沉穩,竟然沒有被吓着。
“民婦宋娘子,住在西街,賣藥材為生。”婦人回答。
巫震東嘴巴被塞了破布,神情萎靡,顯然已經受過刑。
未審先受刑?哪裏的律法!阮阮氣得想沖進去理論,霍骥發現,手指快速點過封住她的穴道。
“宋娘子狀告何人?”
宋娘子揚聲道:“我告小食堂總管巫震東。”
“狀告何事,從實招來。”
“小食堂的蛋糕很有名氣,樣兒好看又稀奇,聽說連京城裏的大官辦喜事都會去訂蛋糕回來。民婦的兒子要娶媳婦,民婦也舍了銀子去訂蛋糕,想在親戚跟前顯擺。喜宴開始,民婦的兒子和新娘婦切開蛋糕,正準備分绐客人時,哪裏知道民婦的小兒子嘴饞搶了第一塊就往嘴巴塞,然後就、就、就……死了……”
紅事辦成白事,任誰聽着會覺得不忍心,周圍響起一陣輕籲。
孫晉山問:“巫震東,你可有話說?”
有啊,他有滿肚子話想說,但嘴巴被塞了布根本無法開口,只能不斷搖頭來宣示态度。沒想到孫晉山居然視若無睹,打算就業結案。“殺人者死,來人,把巫鎮東壓下去,靜待處決。”
欣然不敢置信,就這樣……結案?草菅人命哪。
巫鎮東狂怒,他想起當年判他入獄的狗官,寒窗多載,一朝出仕,聖賢書塞進狗肚子裏去了?大燕朝有多少這樣的官,百姓得遭多少苦?
原本他打算留在夫人身邊為她做一輩子事,但這會兒巫鎮東下定決心,倘若這回不死,他一定要重拾書本、科考出仕,要将這等惡官一個個從朝堂上驅逐。
這個念頭,讓巫鎮東在若幹年後成了大燕朝最有名的禦史,此為後話。
衙役上前,扯掉捆綁他的繩子,抓起他的手準備按下指紋,巫鎮東不肯屈服,掙紮着用力扭曲身子。
見他不肯乖乖落印,孫晉山拍一次驚堂木,揚聲道:“你認罪也得認、不認罪也得認,不畫押只會讨苦吃。”
巫鎮東擡頭,冷冽的目光望向他,身子兀自掙紮。
“你以為這是骨氣?不對,這叫傻氣,來人,大刑伺候。”
令下,衙役将巫鎮東推倒在地。
欣然看不下去了,也想往衙門裏沖,霍骥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低聲道:“看我的。”說完,他挺身走進衙門口,問道:“孫大人莫非想屈打成招?”
發現霍骥,巫鎮東陡然放松,他不再掙紮,只是看着孫晉山的目光依舊淩厲。
數名衙役擋在霍骥身前,想阻止他鬧事。
“誰敢?”楊牧搶快一步,阻止衙役靠近。
“來者何人?”孫晉山問。
楊牧高聲道:“靖北王在此,誰敢無禮!”
靖北王?不是剛剛班師回朝,怎麽沒待在京城卻跑到冀州?是……冒充的嗎?
孫晉山中一陣慌,他不過是個七品小知縣,哪裏見過這等大人物。
但好歹是當官的,多少有幾分眼力,他細細打量霍骥,看着他不怒自威的氣勢,身上有着軍人特有的剛毅殺伐之氣,這模樣……不像騙人。
他咽下口水道:“有何憑證,證明是靖北王。”
這人,不到黃河心不死。
霍骥抓起腰牌往他桌上一丢,孫晉山看到鐵鑄腰牌,當下心涼了半截。
這會兒他再不樂意也只能乖乖爬下座位,加快腳步走到霍骥跟前,目光相對間,心中微凜,他拉不住威勢,兩腳一軟,雙膝跪地。
看見縣太爺如此,衙役以及圍觀的百姓紛紛跟着下跪。
“下官參見靖北王。”
霍骥看也不看他一眼,牽着欣然走到桌前,雙眼瞄去,師爺吓得坐不住,慌忙起身。
他先把欣然安置在師爺座位上,才坐到孫晉山的位置。
“來人,摘了孫晉山的烏紗帽。”霍骥道。
什麽?所有人全愣在原地,衙役們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他們是孫晉山的人,當中還有好幾個孫晉山的家奴及遠親哪,這下子……該聽王爺的命令嗎?
霍骥酷聲道:“看來這衙門裏該入罪的不止孫晉山一個。”
王爺這是要……孫晉山吓得手腳發軟。
不行,萬萬不能讓他查出蛛絲馬跡,萬一牽扯到京城那位……
孫晉山連忙站起身挺直背脊,他非得扛住這一出,否則……一咬牙,他義正詞嚴道:“下官的烏紗帽是皇上給的,不是誰想摘就能摘的。”
霍骥又想笑了,這是底氣夠硬,還是狗急牆?
他不回應孫晉山的話,直接喊,“來人,帶焦明。”
焦明?孫晉山一整個透心涼啊,他不是已經死在牢裏了?他還沒想明白,就見兩人壓着焦明上堂。
不過短短幾天,焦明像換了個人似的,他瘦骨如柴、臉色蠟黃、頭發稀琉,哪有他在當賬房學生時的清俊模樣?
“求王爺為奴才作主。”
“要本王作主,總得讓本王知道你有何冤屈吧?”
焦明聞言,知道自己有機會逃出生天,過去咬死不說的話,這會兒講得比誰都快,伶俐至極。
“回王爺,小的本是孫大人的家奴,去年孫大人命奴才混進吳府當學生,在裏頭靜聽大人的安排,奴才殺人是奉孫大人的命令,身為家奴,奴才不敢不聽,否則詠香與奴才無冤無仇,奴才怎會傷她性命?”
“孫晉山為何要你殺人?”
“回王爺,奴才不卻,但奴才曉得孫大人在任三年,到處搜刮民脂民膏,是個大大的貪宮哪……”焦明不管不顧,一心想把孫晉山的底全掀了,好換得自己活命。
想到自己被下藥,若非王爺的人來得及時,被吊死在監牢裏的人就是自己了,枉費他對孫大人盡忠卻落得這般下場,不值當哪!
焦明說越多,孫晉山臉色越鐵青,他沒想過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犯罪罪,只想看怎麽會瞎了眼睛用這樣個狼心狗肺的奴才?
在焦明講到他強搶民婦時,他再忍不住,伸腳往他身上踹去。
沒想到他快,楊牧動作更快,右腳一擡、一踩,喀的一聲,孫晉山的腿骨當場折斷,劇烈疼痛讓孫晉山哀號不已,全身蜷縮成球,他很想裝死避開一切,沒想到他才剛閉上眼睛,一盆冷水立即兜頭澆下,正
“如果冷水澆不醒他,拿烙鐵過來。”
心下一驚,孫晉山連忙清醒,對上霍骥似笑非笑的眸光,他全身抖得厲害。
霍骥是殺人不眨眼的大将軍,他的功勞是以砍下的人頭數量算計的,面對這種人,哭求扮弱有什麽用?
“冤枉啊,王爺,你不能因為一個下賤奴才幾句挑撥就定了下官的罪。冤枉、冤枉,下官太冤枉啊!”他喊得痛心疾首,一雙手掌把地板拍得啪啪響,那模樣就像個潑皮,哪有官員的樣兒。
“本王可是給了你開口辯駁的機會,方才你對巫掌櫃好像沒有本王這樣寬容。”
霍骥的冷嘲熱諷傷不了他,他口口聲聲喊冤,滿腦子想着如何度過這一劫。
這時從外頭進來兩個人,一看就是從軍隊出身的,他們光是走近就讓人感到一股寒意。兩人走到堂前,對霍骥拱手道:“禀王爺,屬下查扣孫晉山家産,現銀兩萬三千兩,屋宅田莊鋪子,折合銀子可達四萬五千兩,還查收賬冊一本。”
賬冊?霍骥揚眉。好家夥,強将手下無弱兵,他的人從來都不是爾爾。
接過賬冊,霍骥似随意瞥了下,卻是幾眼便看了個透澈。
“不簡單哪,在任短短四年便從冀州搜刮二百四十五萬兩,要是讓你當戶部尚書,國庫可得多蓋幾座才夠。說說看,除你口袋裏頭那六、七萬兩之外,其它的錢拿到哪裏去了?”
在賬冊被翻出來那刻,一聲“死定了”在孫晉山耳邊響起,他沒想到王爺竟會派人查抄他的家?王爺是從什麽時候盯上他的?從……他對焦明下手時?
王爺早就猜到焦明身後有人?早就在靜待他自投羅網?孫晉山的心一節節發涼,他還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陽嗎?
“怎麽不說話?要不,喊喊冤枉也好,如果不想喊冤的話……要不要說說銀子的去處,本王洗耳恭聽。”
他怎麽能說?開口哪還有命在?看着霍骥,孫晉山心底猛打鼓。
突地……他想到霍骥與那人的關系……
旁人不敢講,但霍骥或許可以……吧?
孫晉山大口吸氣、大口吐氣,他咬緊後槽牙,最後決定賭一把。
“王爺,下官有下情禀報。”
“說來聽聽。”
“還請王爺屏退左右。”
霍骥失笑。“這是要同本王談交易?”
“王爺,下官絕不是開玩笑。”孫晉山表情凝重,讓霍骥看出幾分意思。
他離開座位朝孫晉山走去,在經過欣然身邊時,拍拍她的肩膀低聲道:“看來幕後那位頗有來頭。”
欣然嘆,可不是嗎?能讓孫晉山拿來當籌碼,名頭還能小得了。
大步走到堂下,霍骥彎腰把耳朵湊到孫晉山嘴邊。
他開口,短短的三個字讓霍骥瞬間變臉色,當即大怒,舉腳朝孫晉山腰際踹去。“住嘴,你以為什麽人身上都可以潑髒水?“
霍骥過激的舉動讓欣然的心陡然沉重,她知道了……知道是誰。
真的不難猜,他說過有梅莊在、不會是三皇兄的手筆,那麽世間有誰能令他如此維護?也只有那個即使做錯事,在他眼裏都只是迫不得已、為求生存的梅雲珊了。
垂下眉睫,心墜谷底……胡扯,什麽敬他如兄、愛她如妹,全是謊話。
“王爺,屬下絕無半句虛言,害死吳夫人、謀奪家産是那位的意思,這些年來屬下搜刮的銀錢都送到那位手裏。”
“我叫你閉嘴!”霍骥怒氣沖天。
“王爺,你不能拿我當代罪羔羊,屬下發誓,但凡我有半句謊言就讓我下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孫晉山的誓言讓霍骥更形憤怒,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暴罵道:“你以為我查不到真相?你以為你胡說什麽,本王都會照單全收?”
冷眼看着霍骥的怒吼,欣然嘴邊浮起嘲諷,何必那麽生氣、何必找人作筏子?
是不相信那樣溫柔的女人會做出如此殘酷之事,還是生氣孫晉山的話讓他的女神形象瞬間崩解?
梅雲珊的殘忍從來都不是從今天才開始。
比起燕歷堂,她更在意梅雲珊的動向,她認為剝奪燕歷堂出頭的可能,她便不足為懼,因此這幾年往返京城的書信,多少會問上梅雲珊幾句。
話說,欣然真的很難想像梅雲珊怎麽就這樣能幹,有一個精明厲害的皇子妃壓在頭上,她還能排除困難得到燕歷堂的寵愛,順利生下長子,并在京城貴女圈混得紅紅火火。
這下子明白了,原來梅雲珊能拿出大把大把金錢來支持燕歷堂的大業,梅雲珊應該不曉得,燕歷堂和她一樣都看上吳氏這塊大餅吧。
霍骥的憤怒像錘子似的,一下子敲在她胸口。
還以為已經不要緊的,還以為他做任何事都不會再勾動她的心疼,沒想到還是痛了……是她說話不算話,依舊把他放在心上?還是他的影子仍然頑強,她的愛情依舊乖張,牢牢地巴住她不放?
酸酸的感覺甚嚣塵上……她真是傻啊,怎麽能夠相信他和她只是兄妹之情?
罷了,本就不該再相遇,本就做好打算,所以該怎樣便怎樣,只待梅莊除去,燕歷掌的事塵埃落定,便各歸各位、各走各的路。
孫晉山依舊為自己辯駁,霍骥越聽火氣越高漲,舉臂提起孫晉山,喊道:“來人,帶路。”
“帶路?”
衙差們面面相觑,不懂王爺的指示。
楊牧連忙吆喝。“一個個愣在這裏做什麽?刑堂在哪兒?監獄在哪兒!還不快帶路。”
有人回過神來,忙道:“王爺,請跟小的來。”
霍骥拉着孫晉山走了,衙差們走了,連作僞證的婦人、圍在衙門口看熱鬧的人通通走了,連巫鎮東都被鋪子裏的夥計扶走,而她……被落下了?
不稀奇,一向都是這樣,早該習慣的,只要梅雲珊出現,他的眼裏就再也看不見別人,而她始終是被落下的那個。
欣然扶着桌子站起,目光對上站在門口的阮阮,她歪着頭淡淡笑着,不是取笑,而是安慰。
公堂上沒有人把話說透,她卻從欣然的表情裏隐約明白了些什麽。
果然,最後待在她身邊的還是阮阮,還是支持了她兩輩子的好友。
欣然邁開腳步朝阮阮走去,大門外白花花的太陽照耀,她暈乎乎的,覺得天空又開始旋轉。
阮阮迎上前,問:“怎麽樣?”
欣然說:“我覺得喜歡一個人很辛苦。”
阮眉。“是啊,很辛苦。”
所以,愛情滾蛋,不是所有女人的人生都需要它的存在。
“回去吧。”阮阮低聲道。
“好,回家。”回到有旭兒、有暄兒,也有阮阮的家。
馬車裏,兩個人一路沉默,只是眉宇間彌漫着淺淺哀愁。
“你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對不?”
“對。”
“是梅雲珊?”
“嗯。”八九不離十,沒有幾個人能讓霍骥如此憤怒。“往好處想,至少短時間我們的生意不會再有人出手。”
短時間?不是一勞永逸?這是因為……欣然很懂霍骥,知道即使東窗事發,霍骥對那梅雲珊也只會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其實,女人不一定需要男人。”
“嗯,我有阮阮,比一千個男人管用。”欣然苦苦地笑開。
“計劃繼續吧,在上京之前,給阿旭、阿暄找個便宜爹。”
“好,阮阮作主。”她把頭靠在阮阮身上。“我累了,借靠一下。”
她大方地拍拍肩膀。“寶貝兒,我會當你一輩子靠山。”阮阮抱住欣然,一抱上,她發現……“欣然,你又發燒了,該死,不該帶你出門的。”
“沒事,睡一覺就好。”
“才怪,你要不要聽聽老大夫怎麽說?”
“如果你相信大夫的話,我們家老早就能開棺材店了。”
“閉嘴、安靜,快休息,不準說話。”
阮阮氣急敗壞,把所有怒氣往霍骥身上倒,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欣然發燒。
因為,不是欣然依賴她,她何嘗不是依賴着欣然。
欣然頭一歪睡了,她睡得阮阮心驚膽顫,抱着她微熱的身子,不信鬼神的阮阮求起上蒼,不要這麽殘忍的帶走她。
這回,欣然昏睡一天一夜,大夫的話和之前說的差不多,但阮阮還是沒備下棺材,仿佛只要她夠倔強,命運就得向她妥協。
欣然的發燒讓霍骥焦慮緊張,他另外安排找人扮演她走一趟上京之路。
欣然哪裏肯,父皇在朝堂上昏倒了呀,前世消息傳來,打死不進宮的她進宮了,她以為父皇只是積勞成疼,可……短短兩年父皇就走了,也在那兩年大皇兄節節敗退,燕歷堂處處進逼,最終奪得大位。
霍骥說過,梅莊為燕歷掌做事,組織裏有人善于制毒,她無法不多做做聯想。所以她必須進京,必須确定前世的事不會再上演,必須……有必要的話她也可以很殘忍!
“不管有沒有你的安排,我都會上京。”欣然的态度再明确不過。
“你不相信我?我不會讓燕歷堂成事,更不會讓皇上受害。”
欣然拒絕回答,只是笑得冷漠疏離。
是的,她不相信他,有一個青梅竹馬,一個摯愛女子等在那兒,她又不是不清楚他有多長情,為了梅雲珊……他可以放過不少事吧?
因此就算她不如自己想像中強大,也要出這個頭。
霍骥被她的固執氣壞了,卻不表現出憤怒,因為擔心她發燒、她生病,因為他害怕她死氣沉沉地躺在床上,讓他感覺自己又失去她。
所以他能對她做的事只有縱容,只有百依百順,只有把她寵到不像話,可這麽讨人厭的事,他卻做得心滿意足、心情愉悅、興致盎然……
他是拿刀的、不是拿筆的,不知道要怎樣形容自己的心情,但總歸一句,他喜歡這樣待她。
他終于明白天倫之樂是什麽,從早到晚陪老婆、陪兒子,就算啥都不做,只能看着他們傻笑都覺得滿足,霍骥從沒有一天像現在這般深刻認知到前世的自己錯過多少事。
他愛死了在半夜偷偷摸到她身邊,愛死了她的氣息與他的氣息交纏,愛死了擁她入懷、抱她入睡,愛死了連夢裏都有她的感覺。
他也愛極和兒子比賽背書,愛極和兒子一起紮馬步,愛極和兒子在欣然面前搶食,他愛極和他們在一起的每個時刻。
總之他不想離開他們,一點都不想退出他們的生活。
跑得滿頭大汪,也不知道是在練功還是在玩耍,院子裏笑聲不斷。
欣然無法否認,兒子們的身子壯了、胃口好了,連精神好到讓佟姑姑抓狂,盡管如此,佟姑姑仍說男孩子就該這樣長大。
所以他們需要一個爹。
這點她很早就認知到,因此在半年前她和阮阮就在操辦入贅一事,若不是霍骥突然出現,或許事情早就辦妥。
“夫人,人都到了。”玉雙在她耳邊說。
“嗯,過去吧。”欣然起身,玉屏連忙給她加件披風。
這麽熱的天氣?欣然苦笑,大家都被她最近頻繁發病的情況吓到了。
在玉屏的攙扶下,她們走出院子。
看見欣然,旭兒還堅持紮馬步,暄兒卻蹦蹦跳跳沖到她面前抱住她的腿。
“娘,你要出門嗎?大夫說了不讓去,娘得在屋子裏多歇歇。”
幫兒子擦掉滿頭大汗,“娘不出門,只到前廳坐坐。”
“暄兒陪你。”
“不是在練功嗎?娘說過,做事不能半途而廢,蹲回去,別想耍賴。”
霍骥牽着旭兒走到欣然跟前。“沒事,暄兒很好,已經能蹲上一刻鐘。”
“練完功了,我陪娘到前頭?”旭兒道。
“去洗洗吧,好臭呢。”她也給旭兒擦擦汗。
霍骥見狀,連忙把頭湊到欣然跟前賣萌,“我也流汗了。”
見他這樣,欣然無言。
他不是這樣的人,真的不是,他沉穩冷靜,他不近人情,他理智果決……他不是個會賴在女人跟前讨……哦,讨拍的男人,無阮的話很恰當的形容了他最近的表現。
望着他,如果少幾分理智,欣然會告訴他:等着吧,到京城去找小青“梅”為你擦。幸好,這些年她已經學會把理智擺在感情前面。
見她不說也不動,只是輕輕地望着霍骥,旭兒提醒。“娘,爹流汗了。”
“得擦擦,要不生病可要糟了。”暄兒說。
兩兄弟口徑一致,眼底有相同的期盼,他們哪裏知道他們家爹爹身體結實得很,就算是在大雪裏泡冰水也不會有事。
只是欣然抵抗不了兒子朗待的眼光,輕喟,她擡手幫他擦汗。
霍骥笑得眼睛眯成線,粗犷的臉龐和可愛的表情不搭配,可是他硬把它們搭在一起,硬是讓她的心……不自覺怦然……
抓住她的手,他突如其來迸出一句。“明天我買一打帕子去。”
然後,兩人怔住,想起了一段往事——
“瞧!這是什麽?”她得意洋洋地拿起一條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