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霍骥快死了】

直到馬車到聚緣樓門口,欣然臉上的潮紅依舊未褪。

她有些糊塗,有幾分茫然,因為心紛亂……她并不喜歡這種輕飄飄的沉淪感,不喜歡像被丢進蜜桶裏上上下下浸泡的感覺,更不喜歡胸口冒個不停的泡泡,可是……

霍骥的臉很臭,但心很甜,他一直拉着欣然的手,而她,忘記要甩開。

他恍然大悟,原來可以用這種方法逼迫她,只要避開她的憤怒,前者他進行得相當好,而避開憤怒這點,他有兩個忠實的兒子幫忙。

旭兒嘟着小嘴,重複再重複。“娘,我不要別的爹,我就要這個。”他指指。

欣然點頭。“喔,好。”

暄兒說:“娘,別再給我們找爹了,我們喜歡自己找的爹。”

“喔,好。”欣然又點頭。

說話,點頭的時候欣然的意識不太清楚,根本不知道自己應下什麽。但霍骥無所謂,因為他确定,對孩子們說過的話,她習慣當作承諾來認真實行。

所以臭臉翻轉,他笑開了,給老婆兒子各夾一筷子肉,說:“好啦,今天只是個意外,以後不會再出現同樣的事,快吃飯,吃飽我們到外頭逛逛。”

“耶!太好了。”兩個兒子歡呼不止,把肉塞進嘴巴,塞得臉頰鼓鼓的,可愛得很。

欣然吸氣,拍拍自己的臉,逼自己回神。

她拿起杯子……尚未遞到嘴邊,霍骥忙把茶水搶過來,抿一口,說:“涼了,對身子不好?楊牧。”

“是。”楊牧下樓。

過不久,熱茶送上來,霍骥給欣然續杯,端到嘴邊喂她喝。

她無奈地看着霍骥,問:“你這是在做什麽?”

“看不出來嗎?我在讨好你。”

“你答應過,等事情結束……”

他沒讓她把話說完,直接否決,“我後悔了。”

他被招婿一事嚴重刺激。

“你不可以言而無信……”她試着講道理。

霍骥在桌下握住她的手,低聲問,“你确定要在兒子面前讨論這件事?”

轉頭,欣然看見兒子的憂心忡忡,只好怏怏地閉上嘴。

“娘,大夫說你不可以生氣。”暄兒說。

“娘沒生氣。”她勉強擠出笑臉。

旭兒擡起頭,拍拍胸口,“我是長子,如果爹讓娘生氣,娘可以告訴旭兒,旭兒來解決。”

看着他小大人的摸拌,欣然失笑,“好,以後誰讓娘生氣,旭兒幫娘處理。”

暄兒跟着笑開雙眉。“暄兒也能處理的,爹,你要是惹娘生氣,就去蹲馬步,蹲一個時辰……不對,兩個時辰。”

霍骥噗哧一笑,“還真是親兒子哪。”

氣氛轉變,事情暫且過去,這頓飯吃得相當愉快,楊牧這才放下心,走到門外給自己點菜吃飯去。

飯後,一家子如霍骥所言,上街走走逛逛。

城裏很熱鬧,小販的叫賣聲不絕于耳,楊牧帶着兩個蹦蹦跳跳的小家夥走在前面,霍骥拉着欣然走在後頭。

走走停停、看看買買,霍骥還真的給欣然買了一打帕子,付錢時,她無奈問:“你知不知道,織錦坊是我開的。”

“娘子生意做這麽大?了不起,真能耐,我何德何能娶到如此能幹的娘子。”

“我不是這輩子才把生意做大的。”她在諷刺他的忽略。

他接話,“從現在起,我會認真了解你的一切。”

“也許,我已經不需要你的了解。”

“但我需要。”他無賴地堵住她的話。

“霍骥,不要勉強自己,做個不像你的人。”

“如果改變是得到你的唯一方法,我樂意改變。”

“你是在為難我。”

“我知道。”

“為難我一世不夠,還要再添一生?”

“前輩子為難你是因為我太蠢,此生若不為難你,我更蠢。”

他停下腳步,轉身鄭重對她說:“別生氣,請你給我時間,給我考驗,給我一個機會證明,我還是那個你想要的男人?”

欣然望着他,這樣的話她無法回答。誰讓他經驗豐富,在為難她這事情上頭,他越做越順手。

見她不語,他轉移話題。“明裏暗地保護的人已經安排好,明天我讓楊牧和佟姑姑帶旭兒、暄兒先走,父皇會把他們接到宮裏,娘也會進宮照顧他們,你別擔心。”

父皇?誰是他的父皇啊,喊得還真順口,但她有更重要的事得說,只能暫且忽略。“父皇知道三皇兄暗地裏做的事嗎?”

霍骥遲疑片刻。“千百年來,不管是哪個朝代,對待奪嫡之争都得小心翼翼,眼前并沒有确切證據,不管是太子或我都不敢亂說話。”

“不過梅莊的事已經呈上禦前,父皇很在意你,聽聞此事震驚大怒,這才讓太子撥百人讓歷鈞帶到冀州護你進京。”

他也抽調一批武功高強的隐衛随着燕歷鈞一起過來,他們藏身暗處再加上明處的這群人,要追蹤梅莊的老巢并不困難,到時他會親自領軍搗了他們的賊窩。

“意思是,只要找出梅莊和燕歷堂之間的聯結,就可以證明他有不臣之心?”

“沒錯。”這件事,他會親自動手。

“你覺得父皇在早朝暈倒一事,與燕歷堂有沒有關系?”

“這正是我想要的答案,歷鈞原本要留下來的,但我讓他離開,讓他上太蒼山尋訪神醫,他在辨識毒物這方面頗有天賦,我必須先确定父皇是操勞過度或中毒。”如果是後者,那麽就離他所想更近了。

“找到了嗎?”

“歷鈞尚未傳來消息,太醫院仍然堅持父皇是因為積勞成疾。幸運的是,自從上次之後父皇沒有再暈倒,現在父皇入口的食物都由母後親自伺候。”

欣然點點頭,問:“我們什麽時候上路?”

“再過五天,等旭兒、暄兒走得夠遠,我們再出發。”

她明白,這是為了保護兒子不受波及。

“你別擔心,我會護好你的。”

欣然不擔心,因為信任,也因為即使想要否認,她也無法否認他是個一言九鼎的男人,凡他說過的話從來沒有不實現的,只除了“離開”這一件事。

點點頭,繼續往前,走過一段,欣然停下腳步,見街邊跪着一名女子,身穿素衣,旁邊立着牌子寫着賣身葬夫。

欣然停步,是因為此人的身影太熟悉,多看兩眼之後便看清楚了,确認是她,雲珊的貼身丫頭。

“紫鴛?”欣然輕喚。

女子擡頭,看見欣然那刻,滿目驚詫。“公主……”

公主不是已經死在葉雲山盜匪手中?怎麽會在這裏出現,側妃娘娘知道這件事嗎?

目光轉過,當視線接觸到霍骥時,念頭迅速成形,下一刻,她嗚嗚咽咽哭着撲上前抱住霍骥的腿放聲大哭。“霍爺,是奴婢啊,您還記得奴婢嗎?”

欣然笑開,怎會不記得?她可是梅雲珊的貼身婢女,沒跟着主子進三皇子府嗎?怎會流落在冀州?重點是……她撲向霍骥而不是自己呢。

換言之,紫鴛很清楚霍骥對梅雲珊的舊情,認定他是她可以攀附的對象?

眼看紫鴛哭得梨花一枝春帶雨,楚楚可憐的模樣同她的主子很像,挂起一絲嘲諷笑意,欣然朝霍骥望去,看他會怎麽決定。

霍骥沉吟片刻,“你可願意跟着我?”

他此言一出,欣然垂下頭,果然……故人心、故人情,且涉及梅雲珊的人與事,他就不會不管吧。

“願意,奴婢願意,謝射霍爺!”紫鴛頻頻磕頭。

霍骥從懷裏掬出一錠銀子交給她。“回去把丈夫的事給料理了,再到城西吳府來尋我。”

欣然一語不發,轉身走開。

五天後坐上進京的馬車,這個車隊大到很誇張,釣魚嘛,魚餌當然要弄得肥美可口,并且一眼就讓魚兒瞧見。

十輛馬車,欣然坐在最前面,中間是玉屏、玉雙和紫鴛,最後則是冀州土産,不值錢,但心意滿滿。

一百匹馬、一百個侍衛環繞,連車夫都換上霍骥的人,再加上隐衛近一百人,對于梅莊,并無小觑之心。

午後,霍骥進馬車,看見他,欣然閉眼假寐。

他知道她在生氣,卻不曉得為什麽,就算霍骥問,欣然也不會告訴他,因為太無聊,都決定不要他了,何必在乎他心裏有誰?

何況那是誰都無法否認的事呀,瞧瞧孫晉山的下場就知道。

那算是……殺人滅口吧?

死了個孫晉山,斷掉牽扯到雲珊身上的線索,他在梅雲珊不知道的時候,又維護了她一回。

至于紫鴛只是恰恰證明了不管在什麽地方,只要與梅雲珊有關的事,他都會上心在意。

算了算了,在乎什麽呢,吃醋是對介意的人做的呀,她何必為一個沒有交集的男人天下滿肚子心酸。

她冷淡的态度讓霍骥嘆氣,坐到她身邊,把她環進自己懷裏。

“松開我。”欣然冷冷道。

“不裝睡了?”他笑問。

“你夠喽。”口氣裏有着警告。

他嘻皮笑臉。“不夠阿,為你做再多,我都覺得不夠。”

又是一句熟悉到不行的話……

“喏,武功密笈,我花大把功夫才得到的,送給你。”曾經她巴結地把書送到他面前。

“我不要。”他甩開她的手。

“你是不想要這本,還是不想要我送你東西?”

“是和你有關的,我通通不要。”

“我這麽用心,怎麽還是得不到你的心,霍骥,你可不可告訴我,我應該怎麽做,你才能看見我?”她裝出一臉可憐相。

“欣然,你夠喽。”

下一秒,她露出笑意,“不夠啊,為你做再多,我都覺得不夠。”

霍骥快被她氣死,她到底看上他什麽?他是有婦之夫,他名草有主,她堂堂一個公主何必非要纏着他不放。

這句熟悉到不行的話,讓欣然又是一陣無力。

怎麽辦啊,誰給他權力把她的心搞得這麽酸、這麽無奈,握緊拳頭,欣然咬牙切齒。

“我真想打你。”

“可以。”霍骥把衣襟拉開,露出精壯的胸膣,說:“你打!”

“怎麽會有人像你這麽無賴?”她氣瘋了。

他卻笑得更開壞,回答,“我認識一個,燕欣然。”

一句話,堵得她無話可說,是啊……曾經,她也對他這樣無賴過,難道這叫天理昭彰、報應不爽?

她嘆口氣,不想再與他多說什麽,索性閉上眼睛沉默不語。

馬車悠悠晃晃,按照計劃一路前行。

眼看京城将近,欣然有點煩,因為遲遲等不到梅莊的人,是不是代表誘敵過失敗?當然,她的心煩有一部分是因為霍骥,因為這一路上他對她越來越無賴,而她對他越來越無法生氣。

才剛想完,霍骥又趴進車廂。

她發現對付無賴最好的方式是不看、不聽、不理的三不政,和他前世對她的反應一樣,只是她無賴了十年,而他會無賴多久?

還沒得到答案,就見霍骥一進車廂,立即脫起衣服。

欣然不敢置信,這人……要霸王硬上弓那套?他是有多大的膽子哪,車隊還在進行中,外面的人那麽多,他就不怕她放聲大喊?

但……他肯定不怕,他可以封住她的穴道,讓她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他就是個十足十的惡霸。

不等他把衣服脫完,欣然一閃身準備下車。

然後,果然,他點住她的穴道。

“霍骥,你想幹什麽?”她瞠大眼睛,怒瞪他。

他嘻皮笑臉說:“美人在前,君子耐不住寂寞。”他一面說,手上的動作沒有停下。

“你敢,馬上就要到京城了,你以為我不會在父皇面前告狀?”

他又笑了,笑得讓人很想往他身上砍刀。“你不會,因為你心裏對我還有感情,因為即使有前世的經驗,你仍然在離京之前把我推到父皇跟前。因為你知道我重視仕途,知道我有強烈欲望想要出人頭地,你依舊是那個事事替霍骥着想的欣然。”

幾句話,戳中她的心思,欣然有被人看穿的尴尬。

衣服脫掉了,他繼續脫第二層衣服,那是件金紅色的衣服,很奇怪的布料。

轉過身,他調戲地捏捏她的臉頰,笑道:“喜歡我沒什麽好丢臉的,光明正大認了吧,現在我已經不是過去那個沒沒無聞的外室之子,我是英武的大将軍,是皇帝親封的北王,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偷偷喜歡我……”

他唠唠叨叨說個不停,然後,她的怒氣瞬間熄滅。

記憶中,琴夫人的聲音在耳際響起——

阿骥那孩子,別看他性子沉穩,可也有擔心害怕的時候,哪天若你發現他叨叨碎念個不停,別懷疑,那就是他在緊張了。

緊張?梅莊的人來了嗎?不是已經安排妥當,不是沉穩若定,為什麽會緊張?莫非……事情出乎他的意料?

欣然問:“情況比你預估得槽糕很多,對不?”

她突如其來的白讓霍骥的手一頓,下一瞬扯起痞笑,他說:“擔心什麽,有我哪,我是什麽人?是身經百戰、敵人聞之喪膽的飛龍将軍,區區幾只臭蟲,我還沒看在眼裏,待會兒就讓你見識我的本領……”

沒有意義的話說這麽多,天,事情比想像中更嚴重!

欣然無奈道:“知不知道,緊張的時候,你會變成話痨?”

霍骥又一頓,她……了解他,比他知道的還多?

心中喟然,她從前究竟是用怎樣的心情在對待無情的自己?霍骥,你真該死!

他把脫下來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有點大,他一面幫她穿一面說:“這是金絲甲,說刀槍不入太誇張,但有它在,若有有刀子砍過來,入肉至少能減三寸傷。”

他從靴中取出匕首,抓住她的手,放在她的掌心中。

“它稱不上削鐵如泥,但以你的力氣,斷人幾根骨頭倒還可以,待會兒我會到外頭,要是有人闖進來,你就用力砍,砍倒一個人記你一次軍功……”

又唠叨了?欣然苦笑說:“告訴我真實情況。”

舔了舔嘴唇,他說:“屠夫夠狠,他發現這是個局,不只自己跳,還鼓動整個組織一起跳,是我太輕敵了。”

在冀州時,不過出現四五個小賊,上路前兩天陸續解決兩、三撥人,沒想到今天一早就有暗衛來報,說後有追兵、前有伏敵,他們打算來個甕中捉。

因為孫晉山的關系嗎?外人以為他被自己砍了頭,事實上,他悄悄地把人往京城送。這個決定他掙紮過,雲珊始終是他記憶中那個敏感脆弱又有幾分偏激的小女孩,如果有可能,他會想盡力法放她一馬,但她要的是欣然的命啊!

所以是宮中消息走漏?燕歷堂知道孫晉山的帳早晚會算到他頭上,因此孤注一拼令梅莊傾巢而出?

宮裏還有燕歷堂的人?不可能,他已經把前世助燕歷掌成事的內監宮女名單交到太子手中,是太子沒有清除殆盡,或者……還有他不知道的暗樁?

燕歷堂的目标不僅僅是欣然,還有自己?

他不讓自己順利返京,他就不怕……他不怕?所以……京城裏也有行動?他整整提早兩年對皇帝動手?該死的!不知道燕歷鈞回京了沒,太子有沒有預做準備?

他設了局,卻把自己給陷入局裏!

望着霍骥陰晴不定的臉角,欣然問:“梅莊有多少人?”

“八百多人。”

八百多人對上兩百人,這将會是一場硬仗,她唯一感激的是霍骥事先送走了旭兒暄兒。

見她沉吟不語,他一把抱住她,解開她穴道,在她耳邊說話。“不要怕,我寧可自己沒命,也不會讓你出事。”

這時,咻地,羽箭前插入車廂的聲音傳來。

他匆匆親吻她的額頭,再保證一次,“你不會有事的”說完他提腳往外。

他轉頭,迎向她的目光。

“我要你活着。”欣然道。

微笑,他望着她,承諾。“好。”

霍骥鑽出車廂外,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外頭的厮殺聲、怒吼聲、刀劍相交的聲音,無數的聲音組成一張綿密的網,将欣然緊緊網羅。

她是害怕的,她自诩勇敢,但事實證明,重來一遭,每一步她都走得小心翼翼,她害怕冒險,害怕劊子手的大刀又在頸間,所以她既害怕重蹈覆轍卻又謹慎地複制前世走過的路。

以為這次會一世平安順遂、會成功、會走到自己想要的點,誰知道事情發展并不如她想像。

危機在暗中進行,她被霍骥護着,被阮阮、巫鎮東護着,她一無所知地活到現在,卻沾沾自喜以為重生一遭自己占盡便宜,殊不知……天底下哪有順遂這種字眼?

人生不過是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的過程。

只是這次擋得住嗎?

前世,他像天神一般的存在,他無所不能地朝目标走去,仿佛走得輕松輕易,成功信手拈來,誰知道會輸在最後一遭,他把霍家上下百餘口人的命都給輸去。

今生,她詐死的事讓他被霍家驅逐,從大皇兄信中得知消息的時候,她還暗嘲霍家短視,而今……或許霍家才是正确的那方。

燕歷堂會再成功一回嗎?他依舊會坐上龍椅嗎?她和霍骥還會再度死無葬身之地嗎?

是真的是輕忽了,燕歷堂将奪嫡之争整整提早兩年,他們卻以為還有足夠的時間布局。

嘩!

一柄長刀破牆而入,橫在欣然眼前。

她的心頓時提到嗓子眼,下一瞬,在她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刀子唰地抽回去,外頭傳來死亡的驚叫聲。

那一聲尖叫有錯愕、有驚恐,有面對死亡的不甘。

是誰死了?自己人或是……敵人?

越來越多的打殺聲出現,欣然知道戰事在車廂附近發生,一雙美目随着聲音的方向不斷轉動,心在鋼絲上盤旋。

一雙腳飛踏到車廂頂端,她想到什麽似的,連忙伏身趴下,果然,一柄刀從上往下刺,就刺在她剛剛坐的地方,差一點點。

外頭的霍骥殺紅了眼,像是永遠砍不完似的,敵人一波一波湧上前,他不是膽法,而是憂心,京城那邊太子有沒有提早布置?這緊要關頭,歷鈞是否已回到京城護着?

前世憾恨,他發過誓,此生絕對不允許燕歷堂再度為帝,可是……

手起手落,一名高壯的男子被他砍掉一條腿,鮮血狂噴,濺了他一身。

到處都是殘肢斷臂,霍骥提一口氣,他告訴自己他一定會贏,他會讓燕歷堂看得清清楚楚,自己沒有他想像的那樣不濟。

遠遠地,他看見一名青衫漢子跳到車廂上,心一緊,唰唰唰的快劍橫過,他不清楚自己割下幾顆頭顱,斷了幾條手臂,一心急着向馬車狂奔。

誰知身後,一名胸腹中劍的男人拼着最後一口氣,持短刀奮力朝他丢去,咻地刺中他的大腿。

但他沒有時間回頭,甚至沒有時間理會腿間的疼痛,他持續施展輕功狂奔,終于及時躍上馬車,在對方的長刀刺進車廂那刻,把劍送進對方胸口。

青衫漢子瞠大眼珠子,不敢置信地看着霍骥,怎麽可能……他怎能那麽快就趕到?疑問剛起,他的身子一個倒栽蔥摔下馬車。

霍骥害怕極了,他不知道欣然有沒有受傷,想跳下車廂,這才發現大腿上有柄短刀礙着他的動作。

他感受不到痛,唰地拔掉長刀躍下馬車,只是受傷的腿支撐不了自己,他摔得好狼狽。

欣然掀開車簾,看見倒在地上的霍骥,他滿身都是血,受傷了嗎?

眼淚一下子冒出來,她哭得好厲害,明明這種時侯掉淚很不理智,可她阻止不來淚水奔竄。

霍骥擡頭,對上她的眼、看見她的淚,這麽危急的時刻,他居然笑了。

很怪嗎?不,一點都不奇怪,她在心疼他、擔心他啊。

如果他不在她心裏,怎麽會被她的心給“擔”上,他笑得很傻氣,徐到讓人憤怒的笑臉,害她哭得更厲害了。

她跳下馬車,動作粗魯,一點都不像公主,可是她不在乎。

她搶上前,把他扶起來,站起來第一件事,他居然是抹掉她的眼淚,柔聲道:“我沒事,別哭。”

他的掌心沾滿鮮血,撫上她的臉,她的臉瞬間紅通通一片。

她聞到血腥味,覺得黏乎乎、髒得厲害,卻舍不得與他計較,只是咬牙切齒再次重申,“不許你死掉。”

“好,我不死掉。”他用力承諾,被她擔在心上,他怎麽舍得死?

“我要長命百歲的男人,不要早夭的丈夫。”

“好,我長命百歲。”

“你不要害我守寡,一個人生活很寂寞。”

“好……”

才應聲,一支箭從遠處射過來,霍骥發現,猛然将她拉進懷裏,險險避開箭支。

霍骥怒目暴張,竟敢傷害他的女人?

用力吐氣,猛然轉身舉起長劍朝離自己最近的敵人砍去,他忘記疼痛,忘記傷腿無法施力,不斷地拉着欣然左躲閃右殺砍。

他奮力殺出一條血路,卻也被砍出滿身血花,但一刀都沒有,連一刀都沒有落在欣然身上。

他的承諾他來實現,他會護好她,有他在身邊,擔心不是她的責任。

敵人越來越少,霍骥卻越砍越狠,他不放松,一雙銳利的鷹眼只看得見武器揮□,這時,兩柄長槍同時朝欣然身上刺去,一在前、一在後,無論如何她都躲不了。

霍骥不經思考,直覺将她抱進懷裏,他把長劍刺入右方敵人胸口,任由另一柄槍從後背刺入,他以身體為盾,護住她的安全。

“王……”楊識的聲音充滿恐懼,聽得欣然心頭震顫不已,楊識沖上前,砍掉執槍人的頭。

欣然從他懷裏擡起頭,對上他的臉,他虛弱地吐出一句“真好,你沒事。”

她淚流滿面,說出同樣的話,“你不要死。”

又笑了,笑得燦爛而張揚。“好,我不死。”

可是話音剛落,他閉上眼睛,昏倒在她身上。

她的眼淚和他的鮮血串聯,欣然抿住雙唇,狠狠抱住他的腰背,她想問問蒼天,為什麽要這樣對他們?

馬車疾駿,十輛馬車滿滿地載着重傷的人前往京城,梅莊的人幾乎被殲滅,只有少數幾個逃竄,霍骥這邊百餘人陣亡,二十幾人重傷。

沒受傷的繼續追擊逃亡者,受輕傷的護着欣然和重傷者進京,留下數人留在原地清理現場,他們必須在死去的人身上找足罪證,證明燕歷堂的不臣之心。

馬車快跑,欣然把霍骥抱在胸前,這姿勢相當不舒服,但她不肯松手,深怕一松手他就死了。

自從霍骥在她身上暈倒,欣然再沒有開口,她的眼神茫然、表情怔忡,她滿心滿腦子想的全是和霍骥的點點滴滴,從前世到今生。

他向她要求一個機會讓他補償。

他向她要求一個機會讓他證明,他還是那個她想要的男人。

突然間,欣然淚水汩汩落下,他求的只是一個機會,她吝啬什麽啊?

把臉貼在他的臉龐,她哽咽道:“你醒來吧,只要你醒來,我給你一百個機會,讓你彌補我們,讓你當我的丈夫,讓你陪旭兒暄兒長大……”

她把霍骥抱在胸口,問:“聽見我的心跳聲嗎?我的嘴巴會說謊,但我的心說的全是實話。”

“霍骥,你知道我再聰明不過的,對吧?這麽聰明的我,怎麽會不曉得愛上你是一條不歸路?阮阮說過,當男人不愛你,你的笑是錯,你的眼淚是錯,你的喜怒哀樂通通是錯。明知道是錯,可我偏偏無法改過,為什麽你知道嗎?”

“因為愛你,不是我能夠控制的事情,因為愛你,是我的本能與宿命,更因為恨你,不在我的前力範圍。你以為我生你的氣,所以發燒、生病,不是的呀,我氣的是我自己。”

“明明前車之鑒就擺在那裏,明明曉得你心裏只有梅雲珊,聰明如我就該知道保障生命、遠離霍骥,可是……好難哦,我一邊抗拒你,卻邊盼着你靠近。

“那樣的茅盾幾乎把我逼瘋,我怎麽能不發燒不生病?我必須表現出冷漠、怨恨,必須想盡力法推開你,只是這麽做了我卻又恨起自己,因為我的心渴盼着你的靠近。

“怎麽辦呢?我痛恨這樣的自己,卻無法痛恨制造矛盾的你,你說,我到底欠你多少?算了,我再也不想計較和矛盾了,你活着吧,只要你活着,就算你這一生依然只愛梅雲珊,我也認了,我會再當你的妻子,會再維護你的生活,像前輩子做的那樣,只要你活着……”

她的要求一退再退,她的妥協一回又一回,她發現在死亡面前,什麽東西都不重要,只要他在。

她不曉得相同的話,自己說過幾百遍,她始沒聽見他的回應,卻……聽見馬車外傳來雜沓的聲音。

那是……狂奔的馬蹄,又有一撥敵人靠近?

是燕歷堂嗎?他又畏懼功高震主的霍骥,要來斬草除根?

不可以!她輕輕放下霍骥,在他耳邊低語,“這次,輪到我來保護你。”

深吸氣,抓起他交給她的匕首,再次粗魯地跳下馬車。

愛情,讓她勇氣百倍。

如果前世今生注定一樣的結局,那麽這種死法強過前生,至少他們是為彼此而死,他們沒有帶着怨恨遺憾而亡。

她的身子嬌小,但背挺得筆直,她的頭發和衣服被獵獵強風吹得翻騰不已。

迎視前方,堅毅的臉龐挂着淡淡笑靥,宛如戰神一樣。

馬匹狂奔,近千人,他們越奔越近、越奔越近……

嘶……他們在欣然跟前停下。

燕歷鈞從馬上跳下來,跑到欣然跟前,她全身染滿鮮血,可是她在笑。

四皇兄能來,所以京城無事?所以父皇安康?所以三皇兄落敗,再也成不了帝王?她笑了,仰頭大笑,笑得好開心。不一樣了呢,與前世截然不同的結局。

她笑得燕歷鈞心底發毛,拉着她的手硬生生将她轉了兩圈,急問:“你哪裏受傷?對不起,四哥來得太晚,你吓到了對吧?”

她用力搖頭,然後笑容倏地消失下,下一瞬,淚水翻滾。

“四哥……”

“怎麽了,別哭別哭,有事四哥頂着呢。”

“霍骥快死了。”她放聲大哭,號聲響徹雲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