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姨娘
陳滿芝笑着看了檐下的那些人,走了上去。
元姨娘嘴角含春,一臉笑意,穿着藕荷色素面的褙子,頭上簡簡單單的绾了個斜髻,她側身站着三個孩子。
“姨娘好。”陳滿芝給元姨娘施了半禮,笑道。
元姨娘忙扶起她,笑道:“你一個娘子給奴婢行什麽禮啊。”
陳滿芝順着她的手起身,笑了笑:“姨娘照顧六娘這麽多年,這禮您受得住的。”
“見過四姐。”一道稚氣幹脆的男童聲音響起。
陳滿芝轉目看着說話的那人,他剛收回作揖的雙手,十一歲上下的孩子,身着銀灰色暗花直裾,濃黑的眉毛下一雙烏黑的大眼睛,面相跟陳仲海有五分相似。
“是銘哥兒。”周媽媽自知她記不得往事,忙站到她低聲道。
陳滿芝笑着應聲,看着銘哥兒側後方站着兩個小女孩,梳着雙丫髻,髻上纏着粉色的絲線,別了幾朵細小的珠花。
周媽媽指着着杏黃色的衫子的女童笑道:“這是六娘,蓉姐兒。”又指了一旁石青色的衫子的女童,“這是七娘,寧姐兒。”
自醒來這幾天,她未曾見過她們,陳滿芝微微轉眸視線落在她一母同胞的蓉姐兒身上,杏黃色的衫子配了翠青素面的挑線裙,眉目青秀,瘦小的面容帶着幾分病态。
她記得,周媽媽曾說過蓉姐兒自娘胎出來身子就比較弱,半歲的時候林氏還曾抱着她去明華寺小住了幾天。
寧姐兒面容跟元姨娘長得很像,身量略比蓉姐兒要胖一些,陳滿芝笑着分別跟他們一一見了禮,又讓周媽媽把帶來的東西遞過去。
兩個小女孩走上前接過東西,驚奇的盯着陳滿芝,自打她們記事起就知曉這個姐姐心智殘缺,跟平常人不一樣,但是現在一看,倒跟姨娘往日裏說的有些不一樣。
“四姐,你病真的好了?”陳馥蓉打量着她笑道,露出一口整齊的小白牙。
“是的,我好了。”陳滿芝笑着摸了摸她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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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女孩驚訝的對視,她的聲音溫和柔軟,就像加了蜜糖的花膏,咬一口就不想松口。
“那是不是以後我們就能過去找你玩了?”陳馥蓉眨了眼,面上有些期待,她跟七娘兩人除了彼此,就再沒別的夥伴。
“是,以後有時間我就陪你們玩。”陳滿芝笑着應下。
元姨娘鼻尖泛酸,幾歲的孩子天□□玩,自林氏逝世後,她帶着三個孩子小心翼翼的在沈氏手下讨生活,硬是把孩子鎖在院內從不允許出院門半步。
“都別在外面傻站着了,快進屋吧。”她忙招呼着二人進了裏屋。
衆人依次坐了下來,陳滿芝環顧着屋裏,淺簾半卷,屋內寬闊,擺設簡單樸素,一屋子的冷色調家具,清冷卻很舒心。
大概是多了些人味吧,陳滿芝心想。
“銘哥兒現在讀什麽書?”她看着坐在自己邊上的銘哥兒開口問道,這算是最好聊天的開頭吧。
陳耀銘聞言垂了眼簾,憋紅了臉支支吾吾的道不出話,他的神情似委屈似尴尬,陳滿芝不明所以,轉目又看了一眼元姨娘,亦是一樣的臉色尴尬的坐在那裏。
“大哥還沒念書,母親說了大哥天賦還不夠,等再大些再去,免得惹人笑話。”寧姐兒擰着眉低聲道。
“她說那話你們也信,她就是怕大哥越過她兒子頭上去。”蓉姐兒蹙眉,一臉的不滿。
“蓉姐兒,可不要亂說話。”元姨娘柔聲細語輕斥道。
“姨娘,我們說的可都是事實,你不讓我說事實也是如此。”蓉姐兒眉頭深鎖,一副處事老道的模樣。
陳滿芝滿眸錯愕,縱觀歷史,富貴人家的孩子很早就已經啓蒙,銘哥兒是庶長子,雖說嫡庶有別,但也不至于如此打壓,若說是沈氏想養廢了庶子她能理解,可是為什麽陳仲海也默認了她的做法?
“姨娘沒有去找父親說過嗎?”陳滿芝斂了神色,沉聲問道。
“奴婢有說過,可是老爺總說要奴婢再等等。”元姨娘尴尬道,“夫人去了以後,老爺就像變是一個人似的,越發的不待見我們這屋裏的。”
元姨娘便想,自林氏逝世後陳仲海對她的态度就有了轉變,雖然她知道這其中跟沈氏脫不了幹系,可更沒想到陳仲海會就因此遷怒到孩子身上。
簡直荒謬,陳滿芝心底冷笑,她知道陳仲海薄涼,但想不通他的做法:“等過些日子我去給祖母請安,看看祖母那兒能不能做主。”
衆人登時一怔,陳耀銘随即又驚又喜的忙道謝,可是轉眼一想又失望的說道:“祖母不是都一直不出榮華院也不管事嗎?去跟她說有什麽用。”
“我不确定,不過至少還有些希望不是嗎?祖母昨日派人來說,待我身子好些了就讓過去請安呢。”陳滿芝笑着端了茶抿了一口。
“這有可能嗎?”元姨娘覺得不可思議,老夫人不管事已久,當初連四娘的生死都能不聞不問,又怎麽會這事煩心。
寧姐兒興奮笑道:“如果大哥能如願以償,那真是太好了。”
“那當然,至少沈氏得氣死。”蓉姐兒把方才倒出來的首飾收起來。
“謝謝四姐。”陳耀銘起身道謝,言語間透着禁不住的喜悅。
陳滿芝忙擺手示意他坐下。
“如果銘哥兒真的能上學堂,哪怕再苦奴婢也願意。”元姨娘抽出帕子掩唇而泣,幽怨的哭聲透着無盡的委屈和無奈。
陳耀銘紅着眼上前跪在地上,寬慰道:“母親莫要傷心,兒子不是真的一個字都不認得,只是認得少些罷了,若是母親因此日夜傷神,那兒子真是罪大至極。”
元姨娘忙止住哭聲,微微變了臉色訓斥道:“可不要亂叫母親,奴婢現在只是姨娘,哪有主子跪奴婢的道理,你快些起來。”
她說着要扶銘哥兒起身,陳耀銘擺了手,目含冷意,道:“她算什麽母親,即不生我也不養我,還盡情的苛待我們幾兄弟姐妹,凡是過節做衣裳斷然沒有我們的份,府裏三個兒子為何只有二弟可以請先生,不就是怕我跟三弟越過二弟頭上去嗎?”
他的手攥得很緊:“你看她是每日如何刁難你的,嫌棄你遞的茶太燙,太冷,太慢,夾菜時候又覺得你不了解她的喜好,一頓訓斥後就是克扣例銀。”
“你再看看這些年她是怎麽對四姐的,不聞不問不管不顧置之不理,這是一個母親該做的嗎?現在府裏的下人只認得她生的兒女,又何嘗把我們幾個放在眼裏,我不認這樣的母親。”他激動的數落着,字字珠玑,仿佛現在就要将沉澱在心裏的委屈全部倒出來。
周媽媽嘆了氣,這七年他們怎麽過來的,沒人比她更清楚:“銘哥兒有心了,只是這些話以後只可爛在肚子裏,若是讓春晖院的人聽了去,夫人肯定是認定了是姨娘教的,若是因為你的口舌之快讓姨娘受了罪,那你就是真的不孝了。”
她的話落,陳耀銘似漏了氣的氣球,無力的垂着身子:“只怪兒子太無能,沒辦法幫姨娘分擔。”
衆人皆斂聲,一時間屋內的氣氛凝滞。
元姨娘溫和的看着跪在地上銘哥兒,惋惜道:“只可惜你從我肚子出來,若是能從夫人的肚子裏出來,定能有個好前程。”
想到林氏,元姨娘臉色就多了幾分懷念的情愫,林氏去時,銘哥兒才三歲,還沒到真正開蒙的年紀。
“兒子從不怨出身,只盼姨娘不要再為兒子念書這事傷了心神。”陳耀銘放在膝蓋上的雙手緊了又緊,手上的青筋時隐時現。
“你先起來吧。”元姨娘說着将他扶起,“小心隔牆有耳。”
陳耀銘起身厭怏怏的坐回了位置,而後對陳滿芝拱手道:“讓四姐見笑話了。”
“時過境遷,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沒有,你也別妄自菲薄。”陳滿芝倒了茶遞給他,緩聲安慰道。
“ 是,四姐,弟弟謹記。”陳耀銘沉聲應下。
“父親也太偏心了。”寧姐兒垂首小聲道,她看着有些膽怯,性子也比蓉姐兒要溫和一些。
“父親眼裏何曾有過咱們,都當那九娘她們是心肝蜜餞了呢。”蓉姐兒說着,伸了手将寧姐兒頭上的珠花擺正。
背後議論自己的父親總歸不好,元姨娘便讓孩子們先退了下去。
“四娘子的親事,老爺怎麽說?”孩子一走,元姨娘便開口問道。
周媽媽蹙眉,面露不解:“這兩日春晖院好像跟沒發生過這事一樣,讓我這心裏慌慌的跳。”她說着看着陳滿芝:“老奴婢也弄不明白,這親事到底還作不作數。”
“不急,我才醒來沒幾天,父親應該還在跟伯府那邊交涉吧。”陳滿芝淡道,“過幾日再去打聽看看。”
“那若是老爺把這事當真,那怎麽辦?”元姨娘臉色有些不安,倘若這事成真,她們根本沒有拒絕的能力。
話落,周媽媽也看着陳滿芝。
“無事,不就是成親嗎?”陳滿芝淡道,她那一輩子,也曾結過婚,她現在還記得朱幕青那溫文爾雅的臉。